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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青芜 于 2015-4-30 17:25 编辑
(一)
她很少说话,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一个花髻,喜着长裙,或藏青或水蓝,即使冬季也不例外,老式的毛呢长裙外加一件棕榈色的长大衣,没有人见过她笑,或者说没有人看到过她其他的表情,是一座会移动的冰雕,带着北极的阴寒。
她有一只虎斑大猫,一双碧莹莹的眼睛,闪烁着刀箭的冷芒,如同它的主人一般,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她每周三和周五固定出门,上午九时,阳光或阴雨,她都围一条鲜红的长巾,抱着老猫向右拐三个路口,在老旧的新华书店旁的“陶然茶馆”二楼靠右手边的第二个座位要两杯碧水青山,一碟话梅,一碟咸花生,静默着坐三刻钟然后下楼,缓步穿过长安古街,在街角边的一个邮桶前投一封书信,然后,漫步至街头,打一个来回的长度。
春日的午后困意总是泛出水样的风纹,一阵急促的撕门声打断了我的梦语,提溜着拖鞋懒声喊道:谁呀?门外无人应答,连喊几声,只听见一阵悉悉簌簌的声响,透过猫眼的方孔,没有一丝人息,心中顿时一凛,睡意逃尽,大白日的莫非耳鸣了?也许是哪家孩子的玩笑吧,待再准备回去继续天人合一时,门音再起,这回真真切切的是杂乱的嘈音,恼意顿生,一下子推房门,一个黄影迅疾窜了进来,我往后一缩一个趔趄,一阵旋风扑向我的裤角,布帛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仔细一瞧正是二楼的那只虎斑猫,生气的一甩腿,它丝毫不肯松口,我双手用力去提它肥壮的背颈,它低吼着瞪大眼睛与我对峙,眼神里似乎闪着焦急?我晃晃了脑袋,莫名其妙的主人,莫名其妙的猫,我咒骂着,扯下它顺手扔出门外。门外是利爪更猛烈的挠门声,中途夹杂着愤怒的低吼声,好吧,爷今天算服了你了,看你一只猫作什么妖呢?我恼怒地披上外套开门出来,它看见我出来后径直朝楼梯奔去,中途还不忘记停下来喵呜喵呜哀叫着唤我,好奇心顿起,二楼扶梯旁左手第一家的木门开着一条细缝,它嗤溜一下钻了进去,我犹豫了一下,礼貌地敲了敲门,门内无人应答,喵呜,喵呜,老猫用爪子把门刨的更大,又企图来拽我裤角,一个闪身我进入了房内。
屋内残留着檀香燃尽后的余味,透过长长的甬道,对面老式的座椅无一处不洁净,门后是一面一人多高的穿衣镜,旁边矮鞋柜上摆着一双黑色的牛皮女鞋,诡异的是整齐的码着一双同色的老式男士皮鞋,皮面光洁,应是经常打理的样子,粗略的估算了一下应该是四十三码。
有人吗?屋内有些压抑的死寂,我迟疑着朝前又紧迈两步。卧室内的风景一览无余,酱红的窗帘紧拉,暗影里,床头柜上一个沿口破损了一块的搪瓷缸和一个茶色的小药瓶,老式的雕花床上老猫正卧在一个老妇人的身旁,妇人一身水红绣花绸袄斜襟盘扣,素面仰躺,双手交叉扣在腹前,手里似乎紧攥着一根链子,床的另一边整齐的摆着一张放大的黑白相框,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的模样,好似在哪见过,我疑惑地甩了甩头。
旁边老猫正焦急的拿爪子抓挠妇人的手臂脸颊,一缕花白的发散开,一只银色的怀表滚落滑出了手掌,妇人双眼紧闭,脸色安详仿佛睡的正香。
我迟疑的叫道:婆婆?婆婆!似有什么不对劲,我大声喊着靠近,低头伸手一探,鼻息全无,我吓得一缩手,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哆嗦着退后朝卧室门的方向逃去,老猫见状跳下来朝我猛扑过来,死咬着裤管不松口,兄弟饶了我吧,我焦急地朝着老猫作揖,哀求着拖着老猫推门出来,扶着墙,全身大汗淋漓。
午后的楼道静悄悄地,只有老猫呼呼呼呼凶狠地低吼声,这时,三楼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妈妈,妈妈,是二楼奶奶的花猫猫,一个小女孩奶声奶气的说道,另一个声音温柔地低声回应着,大姐,三楼的大姐,我已经顾不上风度,大声叫着,噗踏噗踏,从楼梯口处探出一个扎了两个小花辫的小脑袋,你叫我妈妈吗?是,你爸爸在吗?不在,他……,宝宝!温柔得声音低喝道,一个穿家常服微胖的妇人迅速走了下来朝我微微点了点头,牵起小女孩就要走,大姐,你拿手机了吗?打个110吧?二楼老太太不好了,哦?她停步狐疑的朝我脸上扫了又扫,又看了一眼依然咬着我裤腿的老猫,你是一楼新搬来的吧?我赶忙点点头,稍等,转身上楼一会儿拿着手机下来,老太太怎么了?估计已经……她没有亲人吗?我搬来三年了也没见人来过,只知道老太太是一个俄语翻译,老头在文革中被打成走资派潜逃出国未遂好象跳崖了.......
110拨通,一个小时后,警察来了……
(二)
经过一个多月没日没夜的奋战,创意方案终于获得了通过,公司放我半个月长假,父亲前段时间来电说爷爷不大好,估计时日不多了。我简单整了几件衣服就出发了,火车是在夜半抵达了安林这个边陲小镇。
回家还需再步行三里左右的山路,黑巍巍的山脉被植被密密匝匝的全覆盖了,空气里全是草木生长的原息,夏初的夜空净若水洗,一弯银镰般的下弦月为大地铺一层薄薄的银光,星群点点泛出幽蓝的柔彩,夏虫唧唧闹闹低鸣着,对于一个曾常年行走在这样山路的孩子来说,面对这样的情景没有一丝的惶恐不安,心底反而漾出丝丝缕缕回家的欣喜。
一个多小时后终于抵家,村子正安详地睡得正香,许是我的脚步太过匆忙,一只邻家的老狗开始狂吠引得全村一片狗叫,喵呜,喵呜,虎斑猫也跟着吼了起来,一缩身跃出了背包,跳了下来。
院子里破旧的西窗口透出一缕昏黄的灯线,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一声接一声传来,又吐血了?阿大?大?传来父亲焦急的呼叫声,我扔下背包,疾步跑进屋内,浓重的草药气息熏的人喘不过气来,爷爷?爷爷?我来不及同父亲说话,呜咽着跪倒在炕前喊道,爷爷慢慢睁开深陷浑浊的双眼,茫然地看着我,在转头望见跳起卧在自己枕畔的老猫时,眼睛闪过瞬间的恍惚,惊喜?扭头时嘴角朝我欣慰地扯了扯,虎...娃,枯瘦的手指动了动,我赶忙紧握住他冰凉的手指,他急欲挣脱开,抖嗦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与父亲交换了一个迷惑不解的眼风,以为他胸口疼痛,轻轻替他揉搓,他拼命摇了摇脑袋,用力推开我的手,伸进里衣里掏嗦了半天,一块老旧的怀表,对不起,去找……她!说....对不…起…
怀表里一个一身水蓝长裙得女子抱着一只虎斑猫正笑的灿烂。
三个坟堆一溜排开,奶奶的坟头青草刚刚覆盖,而母亲的坟角上的几株红杉已经有手臂粗细了,虎娃正在旁边的野花丛里与一只白蝴蝶追逐嬉戏,午后的阳光懒懒地穿过树影叶缝洒一地碎金,有风从远方吹来,带来短暂的凉意,凌小凌,我握着破旧得怀表低喃道,树叶摇摆沙沙沙沙似在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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