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
"同志"这个称呼现在已经很少见了,但这个称呼并没有彻底消失,我所知道的至少有一个地方,互相之间称作同志很普遍.里面丝毫没有其他不真诚的意思,还带着一种神圣和光荣,这就是派出所.
由于种种难以述说的关系,我终于在派出所里谋到一份收银的工作.每天都有各色各样的人来我这里交纳各种费用,几乎所有人的态度都很和蔼可亲,诚惶诚恐."同志"是他们对我用得最多的称呼.这个称呼总是能让我感到满足和自豪.
但是,后来的一次意外,让我改变了这种观念.
那是去年秋天的一个下午,我和往常一样,有条不紊地收缴各类罚款和赔偿的费用.忙过一阵高峰期,看看没人了,才静下来喝口茶喘口气.正准备将帐目整理一下,一个四十多岁,衣着破旧,皮肤漆黑,囚首垢面,农民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看见我,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同志.我......交钱......"
"什么费用?坐下来慢慢说."看着他步履踉跄,站立不稳的样子,我指了指墙边上的沙发,示意他坐下.
"谢谢小同志.不用坐.我有你们一个同志开的单子......"他边说边掏自己的口袋,突然身体摇晃着瘫倒在我办公桌前面.
我大吃一惊,忙站起来,走上前去.只见他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你怎么了?"我边问边伸手想扶起他.
他费力地推开我的手.依然笑着说:"没......没事.我刚卖了血,头有点晕.一会就好了."
等到他在我的帮助下爬起来坐到沙发上.我又忙着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大伯.别急,先喝口水,慢慢说."
他迟疑了一下,终于接过去一口气喝尽.边说着"谢谢"边挣扎着要站起来放杯子.我笑着阻止他说:"这是一次性杯子.你坐着别动,我来把他扔到垃圾桶去."
他脸上总算恢复了点红润,笑着说:"才喝了一次,扔了可惜.送给我.好么?"
我笑着说:"好的,要就拿去吧.你想交纳什么费用?"
他悔恨地拍打着自己的头说:"都是我不好,这事全怪我.昨天我就知道三轮车的刹不好使,可我就是心疼那两块钱没修.才出的事.都是我的错."
我说:"出什么事了?有处理意见么?"
他说:"有.有.我拿给你.不好意思,我不识字,你看看是这个么?"
看着他递过来的两张卖血的单子,我再也笑不出来."大伯,不是这个.不用急,再找找看."
"对,对.我想起来了.你们那个同志开的那张纸比这个大."
他终于将我要的意见单找了出来.我一看,是我们巡警队长开的,大意是说三轮车车架架擦掉了110警车门上的一块油漆,事主同意赔偿六百块钱云云.
看看这个和我父亲年龄相仿的大伯,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不在我职责范围内的话:"大伯,你也真不小心.是怎么撞上的?"
"我停在路口等红灯.你们的一个同志开车从我身边转弯,就擦了一下.都是我不好,车刹不灵,车架伸到了白线外面.我怎么就没看到呢!"他说着又直拍自己的头.
"大伯.别这样.擦得严重么?"
"有手指大的一块油漆呢.那个同志说,修一下少说也要一千多.他看我老实,只要我赔一半."
看着他递过来一叠红色百元大钞,我又问:"大伯.你这钱......是卖血的?"
"是啊.一家三口,就靠我踩三轮,难哪!可那车子是国家的,损坏了就该赔.我懂呢!"
我再也问不下去了,掏出纸巾擦擦脸.抬手想将纸巾扔在脚边的废纸篓里,却犹豫了一下,又重新放回口袋.然后给他开收据.
"大伯.是五百.不是六百."我说.
"说好的六百,怎么少了一百?"
"这个我也不知道.单子上写的是五百.多收是要犯错误的."
"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们那位同志看我可怜,又给减了.真是好同志啊!"
"好了.你收好收据.去取你的三轮吧."
看着他千恩万谢的走了出去,我庆幸他没有看出收据上六百的字样.同时我也知道,这个月一直想买的"欧莱雅"护肤霜被他"带"走了.
一个月后,我辞去了这个让很多人眼红的职务.并不是因为我的业务能力不能胜任,而是我越来越无法面对象那位大伯一样称呼我"同志"的人.常常因为他们这样称呼我而感到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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