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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潮正缓缓褪去,桔子树苦楝子树的花香,你闻到了吗?溪水捎来一封长信,只写着“家乡”二字。流银倾泻,你在一汪月水里与李白相遇,那时,翻耕过得水田正大声喘息,黄狗依稀遥卧在破烂的家门口,檐楼上爬满了面无表情的瓦松青苔,只有,门前赤脚的溪流照旧笑声玲珑。
河岸上的蒿草有一人多高了,灰色的布谷鸟停在田头那棵低矮的桑树枝叶间高声嘶鸣,于是,五月在一场新雨后开始喧闹了起来。秧苗,桑果,小蟹,还要高悬枝头的青梅小杏毛茸茸的双眼,十里帘风荷动,游鱼在荷茎水葕间穿行,群鸭在柳岸绿塘临一行小篆梅花,玉蜻蜓与水莲池萍周旋嬉戏……
微风是带着水草与花香而来的,轻柔绵软的仿佛一匹新织的丝绸,含着情,含着笑,似这万般深情在向谁诉说着什么,是泥土山野还是流云高天?总是无人知晓。最喜傍晚的村庄,疲惫而餍足。吆喝着耕牛的农人,追逐着霞云的炊烟,渐次点亮的晚星,结队归圈的鸡鸭,下学后欢闹的孩子,在一阵熙攘喧闹后,小村开始寂静了下来。莹莹月玦升至中天,远远地只闻得几声狗吠与邻家婴孩的啼哭,在一声急促的林鸟的惊啼里,周遭的蛙鼓虫吟也停了,村庄在睡梦里翻了一个身。
常记得村中的妇人喜欢聚在村东头的大槐树下一边纳着鞋底补着旧物,一边碎语闲谈,一边眼望着远方,悠悠白云青山,仿佛一生这般久长,又望不到边际。烈日下,金黄的汗珠从汉子们弯曲的脊梁上一颗一颗滚落下来,于是,土地山峦带着对雨水的渴望,张着嘴喘气,季风从四面吹来,带着潮息,江南的雨季就这样没有征兆地来了。青石街有随处撑着的油布伞,丁香样的女子只生根在诗人的梦里,这里只有三五抽着劣质烟草把酒话桑麻的农人们,以及在细雨中踩水花和泥巴的孩子。
这样的故乡是别人口中描画的,而我北方的家乡总是风沙干旱着。从清晨吱呀吱呀的扁担铁皮水桶声里,我能望见混浊的井水,田间土地皲裂的身体,蔫吧晕倒的苗禾。在北方的夏日,雨是暴烈的,带着没有驯服的野性,雷声闪电滚滚,仿佛一支军纪严明枕戈待旦的军队,如果细心你还能听到金戈铁马,旌旗烈烈,“黑云压城,豆大,倾盆”这些词句都不足以形容它的壮观勇猛,不过,它来得快也去的快,转眼又艳阳晴空,如同一切都未发生,只有地上的积水,淤满的池塘,夜间分外壮观的蛙鸣在提醒你,它曾来过。
而金秋的家乡是慵懒的,掐过谷穗的苗杆,掰过玉米高粱的秸秆都还没有来的及割倒,倒是为了赶白露秋分这两个节气,小麦已提前下种。随着一场秋雨一场凉,柿子树在薄霜催促下,把一盏盏小红灯笼点得鲜亮,大葱,红薯也陆续刨土运回了家,农人们忙碌且满足。
令我爱恨的却是北风呼啸的冬日,因为那时累了一年的农人都闲了,家家早早的就开始备开了年货,新衣服,新棉鞋,新头花是女孩子一年的殷殷期盼,有炮仗的男孩欢蹦乱跳,更有无意得了一把塑料手枪的则会成为男孩群里追逐的新宠,难得沾一顿荤腥的饺子也会摆上桌面。这个时候的北方一方面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一方面又与山峦村庄男人们一起心满意足地熏醉着。寒风,烈酒,若有一场铺天盖地的厚雪就更应年景了。
在这一番比较里,南方更像一副秀气的水墨写意,画里人物春秋行云流水,而北方则如一捧单调朴实的黄土,山峦硬石般挚诚厚重。其实,无论南北怎样的明月故里,都是我们心头沉重的人世风景,世事更迭,没有哪个游子在举头低首间能无因由的开怀笑出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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