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啼妃 于 2015-12-28 09:4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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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三十出头的女人尾巴骨这么脆,一摔就断。
那天,菊花踩着时间点赶去下一家,步子走得急了些。下最后两级台阶时,脚脖子一趔趄,她就一屁股坐地上了。她听到尾巴骨那“嘎巴”一响。当时,她一呲牙,也就起来了。出了院门,偏腿骑上自行车,她就赶往做活的下一家了。
菊花一天要给五家人家做钟点工,每家三小时。她时时刻刻都在跟时间赛跑。不这样,钱怎么存得起来?晚上收工回去,一边摸黑上楼梯一边她都能睡着。进了屋,不要说洗澡洗手洗脸,常连屁股也不洗倒头就睡。也好,省水,省电。菊花一日三餐都在干活的雇主家里吃。现在请得起钟点工的人家,特别抠门的也不多,到了饭时,自然叫上干活的人一块吃。菊花是个灵醒人,态度谦卑地答过几声“不咧,俺回去吃”,也就端起了碗。蹭饭省钱省事,但吃起来不自由。菊花这点规矩是知道的,筷子伸出去夹菜很克制。碗是她洗。她在厨房洗碗时,常顺手捞起几块盘子里的肥肉塞嘴。早餐照规矩主家是不叫她同享的。她六点半赶去给那对老夫妻家做活,第一件事就是给他们弄早餐。她把面条下得多多的,多得可以撑死他们老两口。她也是趁去厨房洗碗,稀里呼噜把老两口怕撑死吃剩下的面条扒拉进嘴。
菊花顶讨厌对门那个戴眼镜的女人,那女人叫阿芳。菊花和阿芳相遇的时间多半在天不亮的清晨。六点整。菊花给闹钟叫响,急着上厕所拉屎。但厕所这时常给阿芳占着。她搞不懂她又不做工不上班,怎么天天起那么早?阿芳占着厕所久不出来。菊花几乎等到天老地荒,这里上工的时间又到了。她就拍厕所的门。里面极其愤怒的一个尖利女声,“拍什么拍?”菊花心说见鬼,我不当你是鬼,你还当我是鬼了。阿芳出来的时候,手上还端着一本书,那眼镜后面看菊花的眼光,就像要射出刀子来,厌恶和不屑,透露得那样明明白白。菊花心里一堵,妈妈的,你看不顺眼我,我还看不顺眼你咧。六点钟爬起来拉屎还端本书,也不怕得痔疮!
还有一次。菊花那天回来已经快十点了,她在公用灶披间很难得洗刷了一下自己。她闻到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她死劲嗅嗅鼻子,发觉那是酸奶的味道。她扯亮她那盏鬼火似的电灯,到处搜寻。最后菊花在阿芳家的垃圾桶里发觉一个很新鲜的刚扔掉不久的装酸奶的塑料空盒子,调羹还放在盒子里呢。菊花捡起那个盒子,里面还有大量残余酸奶,也并没弄脏。她用那只小塑料调羹舀着酸奶吃起来。她用调羹将盒子刮得“吱吱”响的时候,头顶一盏老亮的电灯亮了,正是阿芳家的灯。阿芳看见菊花端着她扔掉的酸奶盒子吃得津津有味,“嗷“地一声大叫。她转身就跑,把一只鞋拉在厨房的地面上。神经病!菊花心里骂一声。她将这下被她吃得干干净净的酸奶空盒子,仍旧丢回阿芳家的垃圾桶。装什么样子,只怕你口袋里银毫子未必有我菊花多!
菊花是要攒钱回老家盖楼的。
菊花老家在河南安阳哪个县城的某某村庄。她已经在上海干钟点工干了快七年。她女儿才八岁。菊花的老公毛利是个个子高大的乡下男人。过年的时候阿芳见过毛利,在灶披间。他谦卑地笑着,像很见过世面似地和她打招呼说“你好”。应该说,毛利算是乡下的一个帅哥。可当大兰阿姨告诉阿芳,毛利帅哥和他女儿,都是靠菊花在上海做钟点工赚钱养活,连毛利的妈都是菊花养,阿芳就很想对毛利曾经对她的友好招呼报以唾沫的狠狠喷击!“你好——好你妈的个屄!”阿芳心里是这样骂的。
可是菊花很爱她老公毛利。她很愿意养着他和女儿还有他妈。凭良心说,能找到毛利这样的男人做老公,菊花觉得自己很幸运。从外表看,她是配不上他的。哪怕一年到头都见不着毛利一回,哪怕有时候也听到一块打工的老乡说些毛利在家的闲言碎语。什么“在狗娘这个老寡妇床上伺候了一阵子,赚了一条牛仔裤……”之类的话,阿芳都能顺当消化咽下。她都和他结婚生了孩子。要不是找了毛利,菊花她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有女儿巧巧这么俊秀?过年时候,毛利带着巧巧一块来上海和她团聚,大兰阿姨不是都说她老公孩子一点不像乡下人,很拿得出手?
她这样卖力做活养活着毛利,还有女儿,还有他妈,菊花都还有些担心毛利会甩了自己。他们长期不处在一块,毛利出个轨,偷个腥,菊花是可以接受的。男人嘛!都怪自己,忙了赚钱,就顾不上自己应尽的责任。她理解他。她能想通。但她还是怕他会和她离婚。她长得不怎么地,又生的是女儿。
她决定好好存钱做屋!
万丈高楼平地起。到时候,用她菊花的钱,在他毛家做了大屋,是何等风光!那样,毛利这一辈子也不会起和她离婚的念头了。她生是毛利的人,死是毛利的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