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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5 10:5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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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夫子为什么要花那么多心思去整理《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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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6-2-5 10:58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2-5 11:00 编辑

       《诗经》是怎么一回事呢?先不叫《诗经》,最初只叫《诗》,孔夫子提到这个《诗》的时候称其为“三百篇”,实际上是三百零五首。这些诗,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留下来的诗歌——最早的,可以早到周朝以前商朝的末年;最晚,可以晚到西周周平王东迁至西周亡了,期间跨越了至少六百年。这个六百年间的诗歌,当时就叫“诗”。在这以前,没有“诗”,“诗”这个字专门是为《诗经》造的。
      什么时候又叫“经”呢?这就很晚了,经历了春秋、战国、秦。秦亡了,汉代初年,一些读书人,把先秦时期遗留下来的诗歌重新又分几家加以解释,从汉武帝起就把“诗”称之为“经”,“经者,常也”。你们看织布机上面的线,直的就是“经线”,横起梭子穿来穿去的就叫“纬线”。所谓“经”,就是我们所说的以什么为纲、纲领的意思,一个社会需要有纲领性的东西,就叫“经”,所以汉代就把它叫做《诗经》。
      “诗”字在最初被造出来、使用的时候,并没有很准确的定义:什么叫“诗”?即使定义了,也不可能准确。随着时代的不同,诗的领域扩张以后,涉及我们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其内涵也愈来愈充实多样,所以事先不可能下一个定义“什么叫诗”。但也需要解释一下,根据“诗”的字形,它的右边——上面现在写成“土”的那部分实际上不是“土”,而是“之”,是动词,由此到彼就叫“之”。根据“之”的意思,“诗者,志之所之也”,即某种志、愿望,把它语言化,让它表达出来,从内到外,就叫“之”——一个人的愿望的表达出来就叫“诗”。这个定义是很空泛的,因为很多东西哪怕不是诗,只要拿语言表现出来,都叫“志之所之”。所以这个“诗”,不可能有一个准确的概念。
      《诗经》中的诗是怎样来的呢?
      这些诗是周朝初年,就是周武王、成王那个时代,王宫里面专门派官员出去到民间去搜集流行歌曲,拿到王宫里,由专门的人诵读、吟唱。当初基本上是把这些诗当成流行歌曲来欣赏,那个时候没有电影,没有电视,更没有手机。夜晚,国王跟贵族也需要娱乐,就由专业人士来给他们唱。这本来是一种娱乐,但是写到儒家的典籍里面,就不好这样写了,而是说国王想观民风,想了解老百姓的生活状况,所以才来听的。这是儒家美化了的说法。实际上,就像我们一样,欣赏音乐的时候,并不是要去了解发生了什么事。儒家这样说,是把《诗经》理想化、道德化了。那时,还形成了专门的制度,叫“采诗”。采诗的官员,到民间、到诸侯国去了,找那里的乐师,把一些本本拿到:就你们这儿流行一些什么歌曲?然后再组织人唱,再记录。这种制度,客观上有助于下情上达,但也是一种娱乐。
      到春秋时,孔夫子对诗歌有特殊的热爱。有时候随便说两句话,也被认为是诗——他走到一条河的上面,看到波涛滚滚向东方流去,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那些离开我们而远去的东西,每一秒钟都在离开我们,永远都不回来了,不断地流,就像这条江水一样。这不是诗是什么?所以孔夫子本身有对诗的热爱。搜集到他手里的三千多首诗,可能不是他亲自去搜集的,因为原来周天子的采诗之官有记录,后来进入春秋时代,王纲解纽了,中央政权的绝对权威失去了,文化之类的就更容易散失了。孔夫子一方面是热爱这些诗,另一方面他有文化担当,他觉得这些历史上曾经存在过的东西,有人情、有社会现状、有喜怒哀乐的,千万不要让它们丧失了,要把它们记下来。所以大概他就从当时有记录的诗歌中找到了三千多首,然后归纳整理。
      这些诗当中很多诗都有民歌性质,彼此容易重复,重复的就被孔夫子删了。三千多首,孔夫子的归纳整理,删掉很多后,只剩下三百零五首。这三百零五首,孔夫子把它们拿来当成教科书,因为他办了个大学,要学这些诗。当时学这些诗,除了书法、性情以外,还有人情、事态、社会变迁,所以不是纯粹地为艺术而艺术,是有社会文化的关怀在里面。这就是孔夫子为什么要花那么多心思去整理这部《诗经》。这部《诗经》整理出来,哪怕只是这一件事情,都足以让孔夫子不朽,因为《诗经》有人类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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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6-2-5 11:01 |只看该作者
在暴君秦始皇眼里,诗是首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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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6-2-5 11:0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2-5 11:03 编辑


        在古代——古希腊、古罗马、古埃及时代,也有诗,是另外一种形态。由于是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文化性格,不同的地理环境,不同的社会衍变,所以他们的诗和我们的诗迥然不同。古希腊、罗马,所留下的几乎是神话,荷马唱的那些史诗,是曲艺艺人演唱的长篇故事,颂扬的是战争、英雄。

       古希腊、罗马神话讲的都是天上的神,如果拿来和《诗经》对比,你会非常惊异,怎么差异会这样大?在《诗经》中,几乎没有神的位置,也没有英雄的位置,全是普通人。十三国风、二南里面都是乡村里的民歌,小雅大雅尽都是当时知识分子的抗议,特别是小雅——很多知识分子对那时的社会状况不满,在诗中间有很多倾诉。这些是古希腊、古罗马、古印度跟埃及它们最早的诗歌中没有的。

       这件事情我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或许是这样:古代希腊、罗马是城邦社会,里面是自由民、贵族,生活富裕,需要娱乐,听神话,听英雄美人故事。埃及、印度也是神,埃及更多的是鬼,印度更多的是天上的神,众神的战争,古代中国没有这些。虽然都是两条河,但从源头就不同——中国的诗歌一诞生,就领导了整个文学,就是中国最早的文学,面向社会,面向人生,倾诉苦难,倾吐愿望。“劳者歌其事,饥者歌其食”,都是有所为的,没有一首是为艺术而艺术的。这也许因为黄河流域,生态环境恶劣,生存艰难,上面是苍天,下面是黄土,人在天地间苦苦奋斗,所以我们祖先的精神产品都是现实的、人生的、社会的。

       到秦始皇统一天下,焚书,烧的第一本书是什么?《史记》上说的是“诗、书及百家语”,诗就是这三百零五篇《诗经》,书就是《尚书》,除了这就是其他诸子百家。诗是第一个,在暴君秦始皇眼里,诗是首恶,为什么?因为诗中间充满了个人的倾诉。从秦始皇起,暴君强调的是集体主义。而诗中间有强烈的个人主义跟自由主义,个人主义就是关于他自己的遭遇,自由主义是他要倾诉的,心里想些什么就都讲出来。所以,秦始皇以一个暴君的敏感,知道对于独裁社会而言,诗是腐蚀剂,第一个要烧的就是《诗经》。

       但早在秦始皇以前,春秋战国时代就有《诗经》的教育,所有贵族子弟都要读。所以即使把《诗经》烧完了,他们还会背,还要教他们的下一代。所以,秦朝一亡,这些藏到夹墙里的《诗经》又被找了出来,还有那些活着的老先生,即使耳聋眼瞎,只要还能背诵还能唱,就能把《诗经》延续下去。所以秦始皇焚书不起作用,只有少部分百家语,原本就没有很多读者,经过秦火之后,就从此消失了。而《诗经》在焚书中留存了下来。

       一想起这个,我心里就会非常激动:有一种东西名叫文化,这种东西不是任何力量能够摧毁的,就是戴望舒的诗写的“一切美丽的东西永远不会消失,它们像冰一样的凝结,而有一天会像花一样的开放”。《诗经》就是这样,灭绝不了,所以今天我们还能闲谈《诗经》,这实在是一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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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6-2-5 11:04 |只看该作者
孔子为何把求爱诗推上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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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6-2-5 11:05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2-5 11:06 编辑


       当初孔夫子在编《诗经》的时候一定反复想过“我把哪一首放来开头”,最后他把《关雎》放在了《诗经》翻开的第一首。中间有没有什么道理呢?这不是随便放的,因为一个社会是以家庭为单位,而家庭的构成建筑在爱情基础上。孔夫子就是这样看的!因为这首诗就是写恋爱的,他把它放到第一首。

       如果按照我们今天的标准,这样编书是要不得的,哪有第一篇就放讲恋爱的?都是要把某个领导人的讲话摆在前面的。

        孔夫子是有见识的人,他把《关雎》放到了这里。而且通过这首诗,你会了解孔夫子的人——完全不是汉代、宋代以后打扮出来的那个孔夫子,这个是真实的孔夫子,他有见解、有趣味,他就是觉得男女应该通过恋爱建立家庭,家庭应该和睦、快乐。

       这是一种非常平常的观念,但平凡的东西往往是最真实的。吹得天花乱坠、说得稀奇古怪的,各种学说只能猖獗一时,但总赶不到回归到平常,你总还得要恋爱结婚。这才真实。

      《周南》——“周南”是一个地理概念。早在商朝末年,周文王的父亲名叫季历,他是泰王的儿子,文王的父亲。泰王生了三个儿,季历是老幺,所以取名叫“季”,伯仲叔季那个“季”,历史的“历”。他们姓“姬”,所以也可以叫“姬历”。还在季历就是文王的父亲那一代,周国作为一个诸侯国,力量向东南方大大扩张,原来它是在岐山,陕南——陕南有个法门寺,再往北一点就是岐山了——那里是他们最早的根据地。

       它的势力顺着两条河流,向东南方扩张:一条是汉水,汉水走陕南向东流,最后流到湖北的汉口进入长江,这就形成了汉水流域。还有一条叫西汉水,就是再往西边去点儿,也是从甘肃发源经过陕南,进入川北后叫嘉陵江,古代叫西汉水。沿着这两条汉江,周国的势力就进入湖北北部和四川北部。

       在季历去世以后,他的儿子姬昌,即后来的周文王。周文王继续壮大他的诸侯国,集聚的力量非常大,整个长江中游、四川北部、陕南、河南南部,一大片都是他的了,所以孟子说他当时已经三分天下有其二。所以在商朝末年,商朝的国王不得已把他升了级,封他为伯,西伯,伯仲叔季的“伯”,“伯”的古音读“霸”,所以春秋五霸又叫“五伯”,我们现在读的那个音“伯”“霸”是有差异的。那么这就承认了姬昌的地位。

       接着文王死了以后,武王伐纣把商朝灭了,所以说周这个国早在商朝就存在了,在文王的父亲那个时候汉水流域和嘉陵江流域就都是他们的了。当时武王把首都定到了镐京。

       两条汉江:流入汉口的汉水流域交给周公去管,周公是武王的弟弟;把陕南跟川北这边交给召公去管,召公也是周武王的弟弟。周公管了汉水流域,直到湖北入长江,这一片地理区域在古代很多个小国统称为南国,即是周南。西汉水这边,从陕南的西汉水流入四川嘉陵江,就给召公管,叫召南。所以《诗经》里面一开始就是《周南》、《召南》,这两个部分就是周公管的那一片,召公管的那一片的诗歌。

       《关雎》在是《周南》中,这样地理位置就确定了,在汉水流域。了解一首诗,一定先要了解它在什么地方,是因为中国是很大,气候不同,环境不同,种植的东西不同,连鸟类都不同。有些鸟类我们这里有,北方就不见得有,是不是?所以一定要了解了先了解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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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6-2-5 11:07 |只看该作者
读懂《诗经》所必需的动物学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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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6-2-5 11:07 |只看该作者



       “关关雎鸠”中“关关”是叫的声音,就“呱呱呱”,吵闹地叫。我们注意到,这种鸟是“呱呱呱”地叫,声音很大的,叫“雎鸠”。很多种鸟都叫“鸠”,最小的就是我们常见的斑鸠,最大的鸠可能就是这个“雎鸠”了。这雎鸠是什么样的鸟呢?从汉代起就很糊涂,后来历代还有那么多文人在那儿讲诗加注解,但都糊里糊涂的。因为过去的研究《诗经》的人对植物学、动物学都很陌生,好多外行,很多老夫子都在书斋中度过了一生,除了看见鸡鸭鹅,还有谷麻雀、老鸦,没有看过其他的鸟。

       “雎鸠”指的是什么?是非常有争论的,而且这跟这首诗的内涵,极有关系。历来都说是鱼鹰,抓那个鱼的有一种鹰叫鱼鹰。长江流域说的鱼鹰,跟我们川西坝子说的鱼鹰各有所指,古人不了解,混淆了。

       长江流域说的那种鱼鹰,名字叫“鹗”,鹗是类似鹰跟雕这一类的,也抓鱼。鹗是怎样抓呢?鹗,第一是单独行动,不成群的,就跟老鹰一样的,很多猛禽猛兽都是不合群的,独来独往。鹗也是,嘴巴有个勾勾,肚子底下白的,背上是棕色的,头上有一道白一直拖到脖子下,个头很大。鹗捕鱼,是滑翔,贴在水面上飞,看见鱼了,立马就把它抓起来,并不沉入水中,而且有的时候,鱼要浮到江面上来,一下就被它抓到了。鹗叫的声音类似老鹰叫,“咯儿咯儿,咯儿咯儿”,声响很大,很清亮。虽然是猛禽,但声音还是挺好听的。所以就弄清楚了,这个鹗虽然叫鱼鹰,但不是“雎鸠”,因为雎鸠叫的声音是呱呱呱的,不仅呱呱呱,而且还是一群在那儿叫。

       我们川西坝子说的鱼鹰叫鱼老鸦,就是古代蜀国的鱼凫。因为鱼老鸦样子有点像鸭子,而鸭子又叫凫,所以川西坝子的鱼鹰就叫鱼凫,专门抓鱼的。古代蜀国,很可能就是中国最早的一个把鱼老鸦养家用来捕鱼的部落。鱼老鸦捕鱼是很好看的——有时候几个渔民联合起来,把船聚在江中,几十只鱼老鸦围到一起放下去,这些鱼老鸦一扑下水的时候,全部“呱呱呱”地叫,所以就叫鱼老鸦。它叫的声音是“呱呱呱”,就是“关关关”,弄懂这点是很重要的。

       这样,我们就了解了这首诗的地理环境,绝不是华北了,也不是长江下游,它们那里都没有“雎鸠”。只有两条汉水流域——汉江和西汉水有这些养家了的鱼鹰——鱼老鸦。于是,你就明白了,这里是在围捕鱼类,放了很多鱼老鸦,一起扑下河,这是它们的战术,是天生的,它们一起叫,呱呱呱的,而且用翅膀不停地扑水,故意把水打得很浑,呱呱呱、呱呱呱。我们就晓得这首诗所发生的地方了,下游不远,正在捕鱼,而且是在围捕,很多鱼老鸦呱呱呱地叫,远远听到了。

        在哪里叫呢?那条河中间的小岛上面——“河中可居者谓之洲”,可以是一片沙滩,上面长点芦苇,也可以是一个小岛,反正在河的中间。这些不是野鸟,也不是哪只野鸟单独活动叫的声音,不是呱呱呱的那个鹗。这种鸟在动物学上叫鸬鹚,就是我们喊的鱼老鸦。鸬鹚,为什么叫“鸬”?颜色深黑就叫“鸬”,这种鱼老鸦就是黑不溜秋的。北方人没有见过,直到唐代杜甫,都还不认识这个,杜甫在三峡里边写了一首诗,写三峡里面家家户户的生活,叫“家家养乌鬼,顿顿食黄鱼”。那一种鸟,杜甫写的名叫“乌鬼”,这可能是当地的方言,杜甫也不认识,看到了觉得很稀奇,觉得家家户户都养了这个乌鬼,都有鱼吃,“顿顿食黄鱼”,这是用来捕鱼的。杜甫是河南人,没有见过这个,所以我们理解《关雎》时一定要知道这个。

        为什么花这么多气力讲这个雎鸠?你才知道这首诗的地理环境,不是在黄河流域,而是汉江流域,因为这一带捱着古代的蜀国,早已经把那一种名叫鸬鹚的,养家了,驯化了,变成鱼老鸦,变成鱼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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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6-2-5 11:09 |只看该作者
三千年前的古人也流行集体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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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6-2-5 11:09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2-5 11:11 编辑




       鱼鹰在下游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件事情,男女遇到了,是在河的上游,远远他们听得到鱼鹰正在捕鱼,“逑”就是配偶,“好逑”就是理想的配偶。什么叫“窈窕淑女”?好多人胡乱解释,说窈窕就是苗条,其实“窈窕”不是这样。你们仔细注意这两个字的构造,上面是“穴”,洞穴,任何洞穴都很幽暗深远。“窈窕”说的是距离,这种词叫连绵词,“窈”和“窕”押了韵的,叫叠韵连绵词,不能够扯开讲,不能够说“窈”是什么,“窕”又是什么,不是这样的。“窈窕”就是“遥迢”,遥迢又是什么意思?远距离,距离很远,就叫“遥迢”。那一个淑女,“淑”是善良的,“淑女”就是善良的女子,大家闺秀,不是野女子,也不是潮婆,也不是街妹,是淑女。这个淑女很窈窕,什么叫“很窈窕”?我和她不认识,虽然近在眼前,但是距离很远,姓名都不知道,话都没有说过,就叫“窈窕”。“窈窕”本来是指的空间上的距离,但是用到这里,指两个人的感情上的距离,彼此不认识,话都没有通过,就叫很窈窕了,就是这个意思。等于我如果不说话,坐在这儿,你们各位也不说话,坐在这儿,那我们就很“窈窕”了。等到摆一会儿龙门阵,大家就了解了,啊!一下就觉得这个老头子是这样子的一个人嗦,我们弄清楚了,这就不“窈窕”了。所以“窈窕淑女”,他不认识这个女子,距离远,但是这个君子又喜欢她,君子认为:哎呀,这个才是一个理想的爱人啊。

       这就是第一段。第一段,显然我们就可以设想发生在什么地方,它的现场在哪儿?现场在一条河边上,下游那边,有渔夫,几个渔夫几只船,放了一大群鱼老鸦,站在江边,呱呱呱地叫,捉鱼。

       古人说这个诗,这样开头叫“兴也”。什么叫“兴”呢?就是眼前看到一个什么,就把它拿来起兴,就等于唱歌的时候总要找一个由头,随便提来唱。其实没有那么简单,这个是诗歌艺术,经过了设计的,它这样写是有互相照应的。古人把男追求女比喻成“捕鱼”,《诗经》中间有大量的这样的比喻,因此放到这里,就是有意思的:下游那头一大群鱼老鸦正在那里捕鱼,上游这头这个君子就看上了某一个淑女。而且我告诉你,中国古代文字没有复数,不像英文加一个“s”就解决。实际上,这暗示了我们一群君子和一群淑女,在河边上游,不是“一个”。

       对了,这样我们就要问一下,为什么他们聚会在哪里呀?这不是某一个君子王先生偶然碰到某一个美女李小姐,在江边碰到了。这是民俗活动,来了很多男男女女,女子都是淑女,男子都是君子。这个民俗活动发生在一年的什么时候?我们也要了解植物学,不了解你就不晓得了。在干啥呢?那些淑女在干啥?“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这是什么?这个淑女在干啥?在采那个荇菜,荇菜栽在什么地方?菜园子里吗?荇菜是野菜,没有专门种植的,这些美女跑来采野菜,这个是什么意思呢?还来了一群。“左右流之”,这个“流”是什么?古代的字少,好多同音字拿来取代。“流”就是“扭”,因为那个荇菜要摘,我们读的“扭”——扭断。女子在采荇菜,荇菜在什么地方?你要了解这个,在水里头。

       对了,一群女子在水边、水里头采一种叫荇菜的野生植物,这个荇菜是多年生草本植物,生长在池塘里、小河边、浅水里,流速要缓,流速快了就冲起走了。这种荇菜在有些荷花池里面你们看得到,叶子只有这么小,椭圆形,就像一个心脏形,就你们现在画的那个心——“I love you”,那个love画的那个心,就是那个荇的那个叶子,叫荇形。这么大,叶子肥嫩,牵的藤,藤藤在水里,叶子浮在水面上,开金黄色的花,又叫金莲。

       这种野菜是在水里头,这些美女都来采这个。在水里不是那么容易采的,水太浅了不长,水至少要齐起大腿。这些淑女就是还未婚女子,下去采,这里就有戏看了——大腿都露出来的,不然怎么去采?你把裙子拿到水里?被水淹了,水一浸上来,连全身都湿了,那还得了!所以会把裙子捞起来,扎起。难怪有那么多君子都在那里——古代谈恋爱,也不光是看是不是淑女,道德水平高不高,思想好不好,还要看身体长得如何!如果是个罗圈腿,还有人会选吗?

       这里是在相亲,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一群鱼老鸦在这儿逮一群鱼,就暗示了在这里相亲,去采的都是女子。因为有一点这个,中国古代《周礼》上面规定,凡是给家中祖宗祭祀的时候,要用祖先人曾经吃过的那些东西去祭他们,祖先人那个时候很多蔬菜都没有培育出来,吃的是野菜。这种荇菜就是野菜,实际上当时的人基本上不吃它了,因为培育得有更好吃的菜,但是你在供祖宗的时候,非供这个不可,就像供祖宗要用太羹玄酒一样的。什么叫“太羹”?就是把一坨肉,白开水煮的,煮起就拿去敬那个神了,切都没有切,四川话喊的“刀头”,整的。因为祖先吃肉就是那样吃,一坨肉拿着啃,所以我们不可能把肉给他炒成一份,做成酱肉丝什么的。“玄酒”又是什么呢?因为祖先那个时候没有酒,就是一碗水。所以要去采这个,是采来敬祖先的,不是摘豌豆尖等到拿回去下面,根本就不吃这个的。

       所以古人研究诗,不了解这个,所以有时候说了半天,连这儿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晓得。而且规定了祭祖先的,必须家中的女子出去采,买来的都不行,要亲自要去采,《周礼》上面规定了的。不能让家里的姆姆婶婶都去采,她们都是已婚的了。谁在采?每家人的年轻姑娘去采。这个荇菜不是在到处都有的,一般都是在城外面,某一个小河边,所以就非要要到那儿去采不可,家家户户都要去采。因为这个是祭祖的,到了那一天都要祭祖,每家的这些年轻女子全部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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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16-2-5 11:11 |只看该作者
你这么大了,要去相个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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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16-2-5 11:1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2-5 11:13 编辑

       这一天是什么日子呢?荇菜是春末夏初才开始发芽,荷叶长起来以后,它才长出嫩的叶子跟藤,在水里。由此可知是在夏天。夏天的什么时候呢?从前祭祀祖宗,一年四次,春、秋、冬、夏。夏天祭祖宗有个专用词,叫“礿祭”,礿祭是在阴历五月,五月十五,古代叫“中天节”,就在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祭祖,而且规定要有荇菜,必须是家中的年轻女子去采,所以去了就是一大群。

       这就明白他们在干什么了——这就是民俗活动。有些民俗活动到清朝末年我们成都都还有,比如成都清朝末年有一个民俗活动叫“端午节打李子”,在东较场。有一年发生教案就是由于打李子引起,结果跟教堂发生了冲突,是晚清末年的事儿了。“打李子”是什么意思?夏天果树林中,采摘水果,男女游戏,互相抛果子,女子看起哪个男子就把这个李子打过去,所以说叫打李子。这其实早就有了。晋朝时候的潘岳是个美男子,他在洛阳城里面,每次上街坐起马车,路上漂亮女子跟着他追,就拿水果打他,他只要出去走一圈,车子里面会被水果装满。这些民俗今天没有了。

       那么,这么多的女子到小河边去采摘荇菜,自然就来了一大群未婚男子。甚至可以设想,因为古代还是没有那样自由,这一群女子出来,她们家长放心吗?这些年轻女子出来,肯定每家都有家长要跟着来。男子有好多不愿意来的,是他爹妈强迫来的,说:“你这么大了,要去相个亲。”

       所以就在“礿祭”的前几天,家家户户都要去采荇菜,小河边就形成了民俗活动。各方的家长都要来帮着看,看那个家长说的:“唉呀,娃儿呢,那个女子行不行吗?”他说:“哪一个嘛?”“你看嘛,在水底下那一个喃。”他要慢慢看。这个就叫相亲,行了也不是他们两个直接去就勾兑,古人还是毕竟没有那么直接,特别是这些贵族还要讲礼。去了都是双方看起了,家长先接触,要问下,然后他们再见个面,就是这么一回事情。


       你们每天晚上看的那些电视中有相亲的节目,古由今也。孟子说的古今人情不远都差不多,现代发生的事情古代早就发生过,一样的。所以知道了这首诗的背景,你看,从这个荇菜可以采,把时间推断出来,夏天,热得很了,荷花都快要开了,那就是夏至前后,端午以后夏至以前某一天,就是阴历的五月十五。要在那一天,家家户户祭祖宗,都要有荇菜,要好多呢?一大捆?又不是猪饲料要那么多干啥?就是一个小的竹子编的篮子,就把那个生的荇菜装到里面就行了,只要那一点。

       恍然大悟,这是民俗活动,不是生产劳动。50年代的那些解释《诗经》的,用什么革命观点解释、劳动人民观点解释,说:你看这些女子是农村女子,非常勤劳,大家就在那儿采,在水里采。也是有采的,有一种类似荇菜的叫莼菜,莼菜就比较可口,也是在小河边的水生植物。莼菜中间有一种叫猪儿莼,猪儿莼指的就是荇菜,是拿来喂猪的,人不吃。李时珍的《本草》,明代写的,写得清清楚楚的,现今的人不吃这个,不吃荇菜。所以,这就不是农村姑娘摘了,第二天早上拿到成都去卖的。

       城里的女子下来摘的,摘来祭祖宗的,不是喂猪的——要一背篼、一箩筐,只要那一点。所以采荇菜,带来了一种机会——男女互相结识,男子些也来了,还带了乐器,一定带得有,不然怎么会“琴瑟友之”。他们把乐器都带起来了,大概就是女子在水里采的时候,一群男子还在上面唱,唱歌跳舞,就是孔夫子的《论语》上面写的,就是“舞雩,咏而归”,唱起歌,跳起舞。男子一定不是得瓜兮兮地站在河边,就在那儿看人家的大腿,而是在那儿演奏音乐。对了,这才像一个民俗活动!所以这种场面,从古到今,所有解释《诗经》的没有一个人想象到了,我想象出来的真实场景就是这样,民俗活动,不是偶然遇到一个什么女子。要仔细注意,中间就有过场了。

       “参差荇菜”,有的藤长得长了点,有的短一点,参差不齐,长长短短的。“左右流之”,“流”就是“扭”:她们有点奇怪,摘就摘嘛,还这边摘一下那边摘一下又这边摘一下——她的舞蹈动作!表演给男子看,不是得黄桶腰,腰肢灵活,不然咋会左右,这里有好多次左右左,是要左右人家才看得清楚。古代虽然没有三围这种说法,但是人情不远,可以想象得到,古今一样的,人家是要看身材的。何况你把裙子捞起来,正好观察。但宋代以后绝对不允许这样解释这诗,因为就这样说来岂不下流啦?朱熹他们的那些看法迂腐可笑,值不得拿来说。这才是真实的。

       “左右流之”,这儿又“左右采之”,又“左右芼之”,都是这样子,一左一右的。这不是在舞蹈表演是什么,表演给河岸上面一群男观众看的,上面还有音乐,吹的吹,奏的奏,弹的弹。

       “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第一天这个男子看到了那个女子,第一段是看上了她,唉呀,说我就爱她,就是我跟她两个配成对最好,所以叫“君子好逑”,这是第一天。第二天又去了,可能这个活动接连好几天,一直到五月十五“礿祭”,祭了祖先以后,他就不用了,人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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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16-2-5 11:14 |只看该作者
孔子很欣赏男女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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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16-2-5 11:14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2-5 11:16 编辑

       第二次,这个男子去这儿看他心爱的那个女子:这边采一下,这边采一下,这边采一下……看得很细。“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当天夜晚回去,做梦都梦到她,叫“寤寐求之”。“寤”和“寐”这两个字,上面是宝盖,说明在房子里;左边这个就是床,说明是在睡,睡在床上、家中;“寤”是梦中有所见,就说当天回去做梦都梦见她;“寐”就是我们说的“眯一觉”那个“眯”,做梦都梦到在追求她,“求之”。注意它押的韵,“左右流之”、“寤寐求之”,“流”和“求”是押到韵的,不是用“之”押韵,“之”字是虚词,押韵不能够用虚词,要用有实际意义的。第一段的韵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洲”和“逑”是押着韵的,“流”和“求”也是押着韵的。

        那么第二天晚上,就是做梦都在梦见,但是求之不得,追不上她,两个人交往关系都没有建立。“寤寐思服”,“服”要读成“pié”,古音,就是我做梦都在想念她,“思”是“想”,“服”读“pié”,“迫切”那个“迫”,抵拢。梦到近距离了,就叫“服”(pié),好像我们都熟了,抵拢了。可惜是一场梦,梦一下就醒了,醒了就睡不着,睡不着又看表,两点半了,再也就睡不着了。长夜悠悠,“悠哉悠哉”,就是夜晚好长哦。古人说“欢娱嫌夜短,愁重恨更长”。睡不着,夜晚那样悠长,“辗转反侧”,人就像车轮一样,转过去又转过来,“反”要读“fān”,“反”就是“翻”,翻过来,仰起睡了又趴起睡就叫翻,然后又侧起睡,翻来翻去然后又侧起睡。这天夜晚,是第二段。

       第二段就是两人见到了,也可能认识了,晓得了名字,双方家长也去通过话了,对方女子也还好看,但是就是还没有真正交上朋友,所以做梦都梦到她,都在思念她,都在想念她。

       孔夫子要有点胆量,才敢把这首诗放到第一篇。你!居然还会写到夜晚睡不着,按照这个,这个……说你这样要得什么?!这样好像就是不好,有什么不好?后来的儒家是很忌讳这个的,什么不允许你啥子在哪儿些想见某个女朋友就辗转反侧,那还了得,那不行的。孔夫子还欣赏这个,把它选到第一首,这个就叫“人情”。这是第二天了。

       第三天终于搭上了话,两个人一起摆龙门阵,问:“你爱什么呢?”“唉呀,我爱看电影儿。”那个又说:“我爱旅游。”古代没有这些,古代就说的“我爱弹琴”“我爱鼓瑟”。“参差荇菜”,第三天那个女子还在那里摘,所以你就晓得了,其意不在荇菜,只要那点点儿,第三天她又来了,无非就是想跟男子见面嘛。

        所以说这根本不是他们说的体现劳动人民的勤劳,哪里啥子勤劳不勤劳,人家有人家的事情。多可笑的,50年代的时候,我年轻的时候,有那么多那些《诗经》专家就是这样打胡乱说的,说劳动人民的健康健康美,又说是劳动人民的美女。那君子又是谁,是不是那个农二哥嘛?所以,过去避开这个不说。这些都是城里来的女子男子,不是乡下的农民打猪草。打猪草,她要拿个背篼嘛,这儿没有说这个女子一筐一筐地挑回去。居然那些解释诗的人不动脑筋,他连这点都没有想到,自己那么说究竟通不通。

       然后第三天那女子又来采,双方的家长一定,接洽好了,说他们双方都还满意,可以在一起摆龙门阵了,那就“参差荇菜,左右采之”时,那个男子的眼睛在看着她,看着她还在那儿采,“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交朋友了,怎么交呢?把乐器都带来了,采了一会儿,在底下采了几下,做了个样子就起来了,起来两个人到河边去,男子弹琴,女子鼓瑟。瑟是要鼓的,什么叫鼓?就像打扬琴那么敲,“咚咚咚”,就叫“鼓”,鼓瑟,男子是弹琴。“琴瑟友之”,通过音乐爱好交上了朋友,就这么简单,你看。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对了,你会发觉有问题了,这个“友”跟“采”两个押不到韵得嘛!你看人家前面这儿都押得到,“服”跟“侧”、“流”跟“求”、“洲”跟“逑”都押得到韵,这儿押不到韵了——古音,“友”读“yī”,“窈窕淑女,琴瑟yī之,参差荇菜,左右cì之”,“cì”!当时的土音押得到韵的,“采”读“cì”,“友”读“yī”,“cè”,“cè之”,“cè”我都读不来这个音,那个时候的人还是太土了,读的这个音,采就采吧,它“cè”,呵呵,“cè之”。你要知道这个叫活化石,给我们留下了方音方言,使我们可以探测到三千年前汉水流域的口音。“采”是读“cè”,“友”是读“yī”,保留下来了。所以多亏诗要押韵,不知不觉地把一些古音给我们保留下来了。

       两个人在岸上去弹琴去了,弹琴鼓瑟,这两个人的感情就好了,这是第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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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16-2-5 11:16 |只看该作者
好好的爱情诗,都被砖家们解释得乱七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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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16-2-5 11:17 |只看该作者

        到第四天基本上就弄巴适了。“参差荇菜”,还在那儿假巴意思采一下,水下去逛一转回来。“左右芼之”,“芼”是啥子喃?是因为这种荇菜牵的这个藤,藤子在水的底下,上面长叶子,叶子要开花,黄花,根子是在这个藤藤上的,浮到水面,沉在水的中间,还有地下茎,有时还会长一个很硬的蹿到那个河的泥巴里面去,最好最嫩肥的是蹿到的这一截这个藤藤,白颜色的,雪白多嫩的,蹿到那里,叫“芼之”,这个也是土音,现今没有这个说法了,“芼”就是拔起来,从水底下扯起来,读“mào”。我问过陕南和湖北北部的人:“用手拔,这个土音读什么?”但都没有“芼”这个音了,因为水面上嫩的尖尖都采了,剩下最好的蹿到地下去的叫地下茎,我们原来读的“hěn”,植物的根、“hěn”、叶三个部分,现在读的“茎”,那一节蹿到土里要拔起来。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你看都在扯那个了都还要一左一右这么的,“嗨唑”扯一下,“嗨唑”又扯一下……这个中间做过场毕竟是有原因的,不是无缘无故在那儿一左一右的。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是什么意思呢?谈好了,这个男子说:“我要好生鸣钟击鼓,乐她一乐。”“乐”在这里读“láo”。“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láo之”——我要好生闹热她一回。意思是什么呢?准备结婚,请一个婚庆公司,有演出的,敲钟击鼓,弄得很闹热的,好使新娘好生快活一下,“钟鼓乐(láo)之”。这个“乐”读几个音:快“乐”就读“lè”;音“乐”就读“yuè”;用快乐去快乐他人,作为动词要读“láo”,“láo之”;还可以读“yáo”,“仁者yáo山,智者yáo水”。四个音。这个还没有实现,因为女子还在水里采。第四天了,男子跟她俩个昨天就弹了琴,鼓了瑟,一起摆了龙门阵,很合得来,双方家长也一致同意,然后男子还看见她在那儿采,男子就在想:多花几万块钱,好生雇一个乐队来“钟鼓láo之”,来把我这个新娘好生闹热一会,逗她喜欢,就叫“乐”(láo),逗她喜欢。

       所以,结果这首诗讲下来就是这么一回事,你别看它这样浅,古人实在是弄得莫名其妙。汉代的时候,那么多经学专家完全不同的解释:第一就说的,这是文王跟后妃两个讲恋爱,因为汉代的这些儒生、经师的头脑远远赶不上孔夫子,孔夫子实事求是,晓得这就是男女讲恋爱。汉代的这些儒生不这样讲,而是说文王跟他的妃子在这里讲恋爱。这简直荒谬,既然都是妃子了还有啥子恋爱讲呢?她都嫁给他了,还去讲什么讲呢?如果还没有嫁给他,那么她就不叫妃子,他也就不叫文王,是吧?这是讲不通的。

       还有一些说得更可笑的,说是君子思淑女,又不能自己去找,国王就喊他的后妃,王后跟妃子两个去帮着找。就说找到河里,有个女子正在那儿摘荇菜,于是去帮着找的这些人就叫“左右”——他们硬是这样说的——“左右的佣人”,也在那儿和这个女子采荇菜,不晓得采那么多来干啥?都不想一下,又不喂猪,采那么多来干啥?又不吃这个,这个不好吃啊。野菜,祖先人很可怜的时候吃的,那些儒生不管,连采的是啥子都没有弄清楚。所以汉代的那些儒生,远远退化了,所以为什么我们说春秋时代是中国文化的黄金时代,出了像孔丘孔夫子这样的人,真是好有见识、好有人情味的,到汉代没有了。到宋代,头脑更要糊涂,《诗经》中间的好多真相,一直到清代乾嘉时候,一些研究《诗经》的专家才略微有所发现。而我们进入50年代以后,所有我看到那么多,那些专家、教授,很有名的,著起书解释这个,都说是劳动人民,说是生产劳动,在那儿很勤劳,这哪里是生产,这是民俗活动,就是相亲,就这么一回事。

       所以我把我的这个讲座定名叫“诗经点醒”!就是我们把他点醒,不要糊里糊涂的,“点醒”就是看它究竟说啥子意思。这件事情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所以我都拿来摆龙门阵,给大家分享。

       我喃,还有这个爱好。人老了,从前写诗,人老了这个写不出来了,写诗要糊里糊涂的才写得出来,头脑清醒了,就啥子诗都没有了。写诗是年轻人多梦的时候,才写得好诗,人老了,眼光把啥子都看清楚了,就写不出诗了,改行了,来弄一些古代文史研究。也没有啥子大的抱负,无非就是有了这点心得,给这些朋友摆龙门镇,摆龙门镇,就当是讲评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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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发表于 2016-2-5 11:18 |只看该作者
在《诗经》里,我没有看到半点奴隶社会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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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16-2-5 11:19 |只看该作者


       这次,我要讲的这首诗叫《周南·芣苡》,这首诗特别短。“芣苡”,在其他地方没有见过用这两个字的,那么它既然都是草头,我们就知道是一种植物。

       “采采芣苡,薄言采之。采采芣苡,薄言有之”,我是按照四川话的音来读,如果按照当时《诗经》的古音,应该读“采(qì)采(qì)芣苡,薄言采(qì)之。采(qì)采(qì)芣苡,薄言有(yì)之”。这个“有”的古音读“yì”,这个动词“采”读“qì”。注意,它是押韵的,“采(qì)采(qì)芣苡,薄言采(qì)之。采(qì)采(qì)芣苡,薄言有(yì)之”,读“yì”的这个“有”和这个“采”(qì)是押韵的。“之”是虚词,不靠它押韵。

那么是什么意思呢?意思非常浅白:“采采芣苡”,就是采哟采哟采芣苡,“薄言采之”就是采了还要采。就这么简单。什么叫“薄言”?“薄”就是我们现在说的“迫”,“迫切”的“迫”,四川话读“péi”,迫(péi)切。“言”就相当于我们现在的形容词的“然”,文言文的“然”。“薄言”就是迫迫然的样子,把时间抓得很紧,慌慌忙忙,很迫切。“薄”是草头,本来指的是北方用草编的一种帘子,可以做门帘用,也可以养蚕——养蚕下面铺的一层草的席。作为名词,就叫“薄”,所以养蚕那个,底下铺的席子叫“蚕薄”。现今我们作“厚薄”的“薄”用,是把名词作形容词用。“采采芣苡”,采了又采就叫“采采”,“薄言采之”,忙忙慌慌地去采。

       你们注意,它的主诉的口吻,是这个采芣苡的人。一般古代,采摘方面的农事都是妇女在做的,我们可以假设她是妇女,在那里采,“薄言采之”,忙忙慌慌,很迫切地去采。“采采芣苡,薄言有之”,“有”读“yì”,这个真是好像不通,采都采着了,当然有啊。古今意义有所不同,用到这儿的这个“有”就是“所有,为我所有”。“有”字在这儿是非常之重要的,可以想象,如果是在人民公社,田里头采什么,你就不能说“薄言有之”,因为那不是你的,是公家的。强调这个“有”,就是哪个采到哪个有。儿歌唱的“鸡公叫,鹅公叫,哪个拣到哪个要”,这就是哪个采到哪个要。你就知道了,这肯定不是田里面的庄稼。她为什么要“薄言”,很迫切的样子?如果是一个人在那里采绝无此事,显然是一群人在那里采,各人采到各人有。

       我们逆推上去,这绝对不是人民公社田里面的庄稼,也不是他们说的西周奴隶社会在农田里面做那个活,如果是奴隶社会怎么能够归奴隶所有呢?如果是农民自己一家种到田里面的,他用不着“薄言采之”,他去收获,可以有条不紊地去,怎么会抢着这样去?这“芣苡”究竟是什么?我们就可以推测出来了:第一不是大田农作物,大田农作物不可能谁人采谁人所有,唯一的,是野生!这是一种野生植物。到这个时候正值成熟了,那么一大群乡村妇女都去采,所以才有“薄言”,忙忙慌慌地抢着采,看哪个采得多,采得多就归你自己所有。

       历来解释这个“有”都没有注意到这点。《诗经》上面从最早的权威,东汉郑玄他们起,就是讲“多”的意思,就说有很多了。这不在多少,这涉及所有权和私有制的关系。显然这“有”是私有,所以什么奴隶社会都是一种假设。我在《诗经》里面没看到半点奴隶社会的影子。奴隶那时有,从古到今,到今天都还有奴隶。很多被贩卖到煤矿里面去的那些,黑煤矿、血煤那些就是奴隶,但我们没有说这个是奴隶制社会。历史上究竟有没有这一种奴隶制社会?因为按照原来主流说法是,先是原始共产主义,后来是奴隶制社会,后来封建社会,后来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这个(《诗经》)里面没有,没有什么奴隶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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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 2016-2-5 11:21 |只看该作者
像卷福一样推测诗经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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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发表于 2016-2-5 11:2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2-5 11:23 编辑





       一行字在《诗经》中间叫“一章”,文章的“章”,为什么叫一章呢?你们注意,这个“章”字,上面是一个“音”,指的是音乐——从前的音乐作品要分章,就我们现在的段,比如一首歌三段,反复地唱,就是那样的,一段就是一章。上面一个“音”,底下一个“十”,那个“十”不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的意思,是每一段完了打个“十”字符号,告诉你这段完了,所以叫一章、二章、三章。
采采芣苡,薄言采之。采采芣苡,薄言有之。
采采芣苡,薄言掇之。采采芣苡,薄言捋之。
采采芣苡,薄言袺之。采采芣苡,薄言撷之。

        把第一章讲了,第二章就没有什么讲头了,只有这一个字(掇),四川话读“zhui”,普通话读“duǒ”,是什么意思?掉了一颗纽子,拿手去拣起来,就叫“掇”。我们刚才说的是一种植物,去采这个植物,不发生,不会用这种“掇”字。一株植物,比如摘什么草、菜,比如摘下它就落下去,落下去也用不着“掇”,因为“掇”是拿指头这样拣起来。我们可以推测,是采的这种植物的籽实,就是它结的籽,只有采摘的这个籽有时候落下去了,才需要“掇”、拣起来。拣起来都要“薄言”,忙忙慌慌拣起来,忙忙慌慌干啥?你不拣起来,别人拣回去是别人的了,所以更加让我们可以间接了解,这绝对是一种大田作物以外的、野生的,而且它要结这个果实、种子的,才这样“掇”。
       “采采芣苡,薄言捋之”,什么叫“捋”?这个就叫“捋”——从前的匪,抢人家那些太太手上戴的玉镯,玉的圈子,把手拉到,一把就捋下来,这么一捋,就我们说的给她捋下来,“哗”一声就拉下来,要用这个动词。我们晓得了,绝不是摘什么青菜、白菜、豌豆尖儿这些,因为那个没有,不存在这样子“捋”的这个动作。只有一些庄稼,比如说水稻成熟了,可以抓到水稻穗子下面,这只手“哗”就把它捋下来。可惜它又不是水稻,那就更加坐实了,是在这种叫“芣苡”这种植物的苗架上面,把它的籽实、果实捋下来。这样,我们就像破案一样,这个圈越收就越小了。
        然后接着第三段“薄言袺之”,什么叫“袺”?今天的服装变了,从前的妇女上面穿的衣服,衣服前面就叫襟,这只手把这个衣襟捻起来,摘了往里面放,就叫“袺”。这你就晓得了,绝对不是采,采一株草什么的植物,因为那怎么可能这样呢?如果是摘那些整株植物的话,应该提个篼篼,丢到篼篼里,她拿衣襟,就往这儿放,一放这儿满了。
       “采采芣苡,薄言襭之。”什么叫“襭”?裙子长,把裙子底下两个手捞起来,下摆捞起来,扎到腰带上,就有这么宽。你们采过棉花的就知道,我种过棉花,也采过棉花,把围腰(裙)拿上来,扎到这儿,两个手忙起抓,往里面塞。刚才还采得少,一只手提起,用一只手这样放,后来多了,干脆把裙子捞起来扎起,两个手,两个手这样捋,而且仍然是“薄言”,忙忙慌慌的,跟人家两个抢。很多妇女都在那里摘,我们从她的“襭”跟“袺”两个可以推测肯定是妇女了,从她的衣服可以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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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发表于 2016-2-5 11:24 |只看该作者
古代妇女要生个娃娃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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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发表于 2016-2-5 11:24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2-5 11:25 编辑



       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植物?战国时代一部书叫《尔雅》,“尔”用在那里要读“lì”,叫“尔(lì)雅”,“雅”是指的《诗经》,“尔”(lì)就是附在上面,附在《诗经》上面的一部著作。《尔(lì)雅》我们现在写出来是《尔雅》,专门解释《诗经》中间的各种名词、动词,这个是战国时候的著作。原来还有一些说法,说是西周时代周公著的,这不可靠,因为周公活不到那么大的年纪,因为《诗经》有些是东周以后的诗,它要解释上面很多字,因此不是周公,那么就是战国时代,解释“芣苡”是什么。
       这种植物在战国时代已经成问题了,成什么问题?究竟是什么东西,这种植物?《尔雅》上面解释“车前草”。摘车前草,忙忙慌慌跑去摘,急迫跑去摘,是什么意思?这真是难以想象。你们没有采摘过车前草,我采摘过。车前草不是采。车前草是家常用药,利小便,有时候,膀胱炎、小便黄、骚、刺痛,就要摘车前草。怎样摘?拿个竹子锹锹,要连根。车前草的根一卡多长,嫩白的,很长,直接蹿到底下,因此不可能这样采,更不可能这样捋,也不存在掇,要拣起来,不存在落到底下的,而且更不需要拿衣襟兜这么多,只要几窝(株),全家熬着喝水就够了。要让一个衣襟装满,又不是豌豆尖,要那么多干什么,又不做菜。而且是泻药,不可能吃多了,也不可能拿去卖,因为车前草到处都有,屋前屋后。
       但是战国时代就已经说的是车前草。后来的人聪明了,看到诗的前面还有一个小的序,这个序当然不是西周时代的,是西周流行这首民歌,到战国、到春秋、孔子时代,把它们搜集起来,搜集起来就有好多家来专传授《诗经》,为了要传授,要解释这是怎样一回事,前面就要有一个序。这个《诗经》的序是汉代卫红写的,这首诗前面有一句叫“和平则妇人乐有子矣”,翻译出来就是:不打仗了,女人们就想要生娃娃了。“和平则妇人乐有子矣”,给我们递了点子(透露信息),怎样去理解这首诗。所以这些人就想到车前草,就把车前草拿去抵起(当答案)。
       这个冤案到明代才弄清楚。宋代有个很有名的医生叫寇宗奭,亲自做实验,中医,他做了好多例,发现绝对荒谬,绝对不可能是车前草。因为他拿样试过,也去统计过,车前草对怀孕毫无帮助。不但毫无帮助,孕妇还最忌车前草,是由于车前草能够使二便滑利,容易导致流产,所以到宋代才有专门的医科学家寇宗奭,写成文章,做了实验,做了调查,推翻了,不是车前草。
       又有聪明人出来说,说是车前草的种子——你看车前草成熟了以后,中间抽一个穗,穗上面结了很多小的籽,每颗籽只有半颗米那样大——这个就符合“薄言捋之”,因为你把它“捋”下来,有时候有些渣渣掉到地上面还要拣起来。但是可惜这种说法也讲不过去,是因为车前草的种子并不利于妇女受孕,更不利于保胎,其药性和车前草的植株整体一样的,主要是治膀胱系统发炎,与生娃娃无关。那么究竟它是个啥子?
       车前草不是了,那么又有后人说,有一种草叫益母草,“有益有害”那个“益”,“母亲”的“母”,也是一种草药,说益母草,为什么要采这个呢?因为“和平则妇人乐有子矣”,哦,不打仗了,妇女们很有兴趣生个娃娃。这个益母草治什么呢?治妇女恶疾。从前把这个疾,有一些不好说的,特别是妇科的,都叫恶疾。那么这就成问题了,是不是这些妇女,在这儿采的,个个都害了妇科的什么严重病症,现来这样子采?这个也很难想象,固然有那些妇科疾病,也不至于有这么多人这样,如果从前的人都是这样,说不定这个民族早都死绝了,哪还有那么多人,现在十三亿。更不是益母草,而且益母草不存在这个动词跟这个动词,“掇”跟“捋”,益母草用不着“捋”,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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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发表于 2016-2-5 11:26 |只看该作者
西域为何将女人补品献给周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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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发表于 2016-2-5 11:27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2-5 11:28 编辑



         这是什么呢,在什么地方有记载呢?有一部书叫《尚书》,古代叫《书经》,(用来)说明诗书,诗书——诗是《诗经》,书是《书经》,就是《尚书》。
       《尚书》中间有一部分是《周书》,就是周朝的西周时代的一些官方布告、领导人讲话、周公的最高指示,记下来。中间有一篇叫《王会》,国王的“王”,开会的“会”,《王会》篇就记载了周天子的朝会,万邦来朝,各个地方的小国,献他们当地的土特产。少数民族也来献,从前的少数民族的称呼很笼统,因为大汉族主义,完全站在汉人的立场看他们,东夷西戎、南蛮北狄就概括完了,没有人家单独民族的(称呼)。
       西周的初期有两个首都,一个是陕西镐京,一个在河南洛阳,后来政治中心迁到洛阳。从前把很多地方都当做是蛮夷戎狄,洛阳的西面,就是陕西、甘肃,都算在西戎后面,西戎给周天子献了一种土特产叫“桴以”,书上是这两个字,“桴以”。那么后人怎样解释,这是一种什么东西?注意,它是木旁,叫“桴以”。人们说,这里的“芣苡”就是这个“桴以”,“桴以”是个什么东西?在当时已经传说得非常神奇了,是说一种木本植物,上面结的果实,果实的形状像李子,妇人吃了以后宜子,容易受孕生娃娃,叫“芣苡”。这把大家都说糊涂了,说这种树,树上面长的形状像李子,吃了容易受孕,受孕以后还能安胎利产,但这个究竟是什么东西,弄不清楚。所以从前到《周书·王会篇》记载这个的时候,人们弄不清楚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植物。
       后来,人们终于想起,古代传说夏禹,夏禹王,治水那个,禹母,他的妈吞薏苡而生禹,才突然恍然大悟,说这个“芣苡”可能就是“薏苡”,薏苡就是我们今天的薏仁,又叫药薏苡,又叫薏仁。薏仁是这种苗架上面结的果实,剥开里面叫薏仁。今天这个很普遍的,很多点心里面用了这个薏仁,当今的人认为这是一种补品,不仅是妇女吃,男女老幼都可以吃。为什么就是它?甲骨文给我们提供了线索。
       这六个符号都在甲骨文里出现,究竟是个什么字?要把它写出来就应该是这样写,或者这样写,甲骨文的形态字是这样,这个就是薏苡。薏苡植株上面结的果实,有一个壳壳,把壳壳给它打碎,里面的籽儿就是薏仁,所以这些字都是“厶”(yì)字,在甲骨文里都是“厶”(yì)字,多次出现。你看,如果把它写出来就是这种形态,位置再稍微倾斜一点就是这种形态,再加个“人”旁就是“所以”的“以”。“所以”的“以”这个字不是虚词,本意就是薏仁。你看,这个是“厶”(yì),加个“人”,不是薏仁是什么呢?现在写的是有一个“人”旁一个“二”那个“仁”,现在这样写;从前的书上,写杏仁、桃仁、薏仁、核桃仁都是写的这个“人”。所以说,你看这个“厶”(yì)再给它加个“人”就是“以”字,你们看它的笔划,甲骨文里面也有这个字,这个字跟这个字都读“yì”,所以为什么“以”在文言文中字意训用,“用也”,就是使用。为什么?是由于薏仁很有用处,所以“以”就训用,后来再加个“艹”头,就写成“苡”,就跟这个“芣苡”的“苡”一样了。这个“芣”字什么意思呢?“苡”就叫“苡”,为什么还        要“芣”呢?“芣”是它的壳壳,因为这种薏仁一收下来以后,它的壳壳很坚硬,要把这个壳壳敲开,里面才是薏仁,所以叫“芣苡”。“芣”是指外面包的那一层壳。
       摘这个有什么用呢?怎么会没有用呢,任何中医都知道,用了薏仁,作为药方配其他的各种药,大有用处。所以薏苡又叫药薏苡,由于是从西域,西边的少数民族那边给周天子献上来的,所以这种薏苡又叫“回回米”,“回回”指的是西方的阿拉伯人,为什么他要献?当时中原没有这个,这样简单的东西都没有了,甘肃南部、陇南、陕南、川北这一带,当时被视为西域,这一带还有这个,就给周天子献上来。底下的人指说,这个东西是补品,好得很。果然好,薏仁最大的药用(价值是)治妇女月经不调,这个跟生娃娃关系大得很。我亲自见到过,我在19岁、20岁、21岁,就是解放初期这三年,我在报社,报社90%都是山西北部《晋绥日报》的编辑、记者,包括好多工人、管理人员都从那儿来,都带着他们的太太,农村里结(婚)的。到了成都以后,来了都说,“她结婚七八年了都不生娃娃,到了成都,没有几年就生了一群。”这个道理非常简单,是由于他们那里营养缺乏,吃的东西完全没有办法跟成都平原比,所以在那里结了婚几年不生娃娃,到了成都忙起地生起,这是“和平则妇人乐有子矣”。南下了,他们都是干部、领导了,衣食无忧、有地位,吃的东西又有营养,自然就生娃娃。所以可以推测,古代的周朝的时候,这些妇女一定争着去采“芣苡”。
       农业科学化验出来,薏仁中间含十七种氨基酸,在禾本科农作物里,薏仁的蛋白质含量第一,高于小麦,高于一切禾本科的农作物,所以是补品。原来这些妇女去摘的,不是药,实际上就是这种东西、是补品,所以才有传说:夏禹王的妈是因为不小心把薏仁吞下去了就怀了孕。不是什么不小心,她就是吃了很多这个薏仁,营养好了,月经也很调,人也长得壮了,所以古代说的是“肤革充盈”,肤是指的皮肤,革是指厚的皮,充是充满了,人都胖了,都满了,盈满了,身体好了,当然她就受孕,也不得小产了。就这么简单一件事情,所以为什么这些妇女要去采,由于是野生的,不是哪一家人的,也不是公家的,也不是国家的,谁人采到谁人要,所以叫“薄言采之”,抢起抢起地在那里采,由于籽粒是一颗一颗的,采的时候会掉到地下,所以才有“掇”之,拿拇指捡起来。一下就得到了解释,问题就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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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发表于 2016-2-5 11:29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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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发表于 2016-2-24 21:26 |只看该作者
     《诗经》开始是《周南》、《召南》,接着是《十三国风》,《十三国风》接着是《小雅》、《大雅》,最后是《颂》。什么叫《周南》?周朝初期,武王打下天下,但他前后连五年都没有活到,打下天下大概四年以后就死了。这个天下就交给了成王,成王还是娃娃,武王的两个亲弟弟就来帮着管理国家,一个是周公,一个是召公。
    这个周公,你不要听到这个名字就以为是一个老大爷,白胡子,老得那样子背都直不起了。才不是,周公管国家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是个年轻人,而且是个了不起的诗人,《诗经》里面的《七月》这首长诗就是他写的。《七月》绝不是民歌,民歌不可能有那么好,概括力那么强。周公,大政治家、大诗人。周公还有一个弟弟叫召公,他们两个就分开管。周公是住在洛阳,那么周南就是中原以南这一片地区,包括湖北省北部、陕西省南部,具体说来汉水流域归周公管;再往西边去,陕南那边有渭水流域,川北这边有嘉陵江流域,归召公管。那么周公管的这一带就包括汉水的上游——陕中、陕南,这一带当时气候比黄河流域温和得多,至今你去看陕南,陕南和陕北完全是两片天地。陕南这一带,比如宝鸡这一带,汉水流域也经过这儿,这一带都是庄稼非常好的,植被繁茂,只有这一带还存在有这个芣苡。所以为什么这首诗没有出现在其他中原那边的《十三国风》里。不可能!“周南”两个字不是安在这里没有用的,这个诗的题目帮助我们了解,中原那边就不可能有这个芣苡了。
     一下你就恍然大悟:为什么东汉时候,那个马援,出征交趾,就是去打越南,第一个去打越南的就是马援——伏波将军,还带着海军走海上那边漂过去,把这个交趾灭了,马援他后来说过很有名的话“大丈夫,当马革裹尸”,就是说要死不能够死在家中妇人之手,应该在战场上,去战死,收尸就是用马的皮子裹着尸体运回来,认为这样才很光荣。
    马援打了仗,立了那么大的功,回来他的车上装了一大口袋,大家都说这里面装的宝石、珍珠、钻石,因为这些口袋中都是小颗小颗的。这儿就传说,传说他去打越南的时候发了大财,传说,说他弄了好多宝石,那倒是,缅甸那边就是产很多宝石,马援打的那个时候,交趾国管得很宽。那时候,就是有那么多宝石。结果回到朝廷,上面查他,打开看,带了一口袋薏苡。因为越南那一带气候温和,不是野生而是大田种植。马援没有带其他的,就带了一口袋这个,带回来拿给他太太(作为)补品,好生娃娃的,就是这个,最后晓得他不是贪污,也不是去抢劫了人家。所以这个郑板桥的那个《道情》中间有一首叫:“南来薏苡徒兴谤,七尺珊瑚只自残。孔明枉做那英雄汉。早知道茅庐高卧,省多少六出祁山。”孔明说:你看嘛,人家一个好人,运了一口袋薏苡回来,结果受到那么多诽谤,“南来薏苡徒兴谤”。
    为什么后人弄不清楚芣苡是什么,这样说,那样说,而且晓得了为什么中原人不认识芣苡,因为中原已经都没有了,只有很少的地方还有野生的。这个是野生的,那么你就晓得,所以这首诗前面加的那个序,叫“和平则妇人乐有子矣”,就说人家妇女愿意生小孩了,愿意生第一胎、第二胎、第三胎……第N胎,反正就是因为天下不打仗了,打起仗来哪个生呢?大起个肚子,连逃难都很困难,你还去生什么呢?巴不得不要受孕,不打仗了大家就生。
    所以也有人说这首诗是歌颂的,仔细想也是,它没有直接说这个文王、武王咋个好伟大,周公领导好,一句都不提,只说妇女些忙忙慌慌地要去采摘野生薏仁。如果天下是暴君,不得安定,战争不已,谁去采这个?没有人采,所以这样说,也可以说这首诗是在歌颂。所以后人有些解释的,就说这个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行了仁政很有德。其实可能也还不是,因为就是在文王那个时代老百姓也没有过到什么好的日子,是因为要准备打大仗了,夺取天下,所以积累的那点财富都悄悄地用于富国强兵上面,没有好生过到日子。那么很可能像这样的,就到了西周了,天下也抢过来了,文王早就走了,武王也走了,然后又有周公推行的文教、与民休息的政策,真正安定下来了,所以妇女有这样高的积极性去采这个薏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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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发表于 2016-3-7 08:40 |只看该作者

当甲骨文被发现时,关于“私”真相就出来了,韩非的学说就被彻底推翻了。

今天我们遇到这个“私”字,就能知道它究竟是怎么回事了。这《说文解字》里也没讲清楚,《说文解字》说“私,禾也”,就是有一种禾本科植物,农作物,名叫“私”。禾本科农作物几百种,究竟哪一种没有给我们说,所以许慎自己也没弄清楚,只看见这边一个禾旁,就说它一定是一种农作物。

“禾”的意思是小米,从前把小米称为“禾”,代表所有的各种农作物,所以水稻的“稻”都有“禾”旁。这个“私”本来的意思不是“私有”,不是英文的“private”,而是一种庄稼的名字,这个庄稼就是薏苡,“私”就是“苡”。这边是像薏苡的形(见图一所指),结了一颗,读“苡”(yì),这边是说它的种类属于农作物,就叫“私”。

图一

问题就来了,你说这个是“苡”,怎么又会读成“私”(sī)呢?这是由于这三千年来我们读音的转变。猜想起来,我们刚才的这两个字,按照《说文解字》,从“女”,从“人”,“以”(yì)声,“以”是声符。既然“以”是声符,为什么这个字不读“yì”要读“sì”?“yì”这个声和我们今天“sì”这个声,在古代是一个音。古代这个“sì”的音是读“xì”,“苡”的音读“yì”,“似”的音读“xì”,“yì”和“xì”这两个音就非常近了。“薏苡”的这个“苡”也读“xì”,那么那个时候的,像这些字读的音,既然“以”是声符,肯定读的是“xì”。

为什么要这样说?就是甲骨文中间有一条,卜辞中间有一条,就是商朝的国王曾经有一次想建立他的中央警卫团,就记了有一条,这几个字,在甲骨文上面连成一串的,叫“王作三师右中左”,几个字连到的。国王建立了三个师,军队那个“师”,就是这个“师”,“右中左”,右师、中师、左师,叫中央警卫团。这边右戍,这边左戍,前面是中戍。那一条甲骨文,中间的“王作三师”,这个“师”字刻在甲骨文是这样子刻的,这个一看就是“薏苡”。

这个字(见图一所指),它读的音跟这些一样,都应该是“yì”,但是把它当做“师”字用,这就证明“yì”跟“sì”过去是一个音,这个是薏苡,这个也是,一颗跟两颗一回事。是由于薏苡中间的品种不同,有一种特别好的,结两列籽儿,上下。两颗,两个包,就这个。甲骨文中“苡”跟“师”是一个音,所以就用了这个。

有一个怪事,就是这个“师”字,今天“师”指是老师、教师,“师”字本来是军队,但是在甲骨文时代没有专门对军队这个“师”造出这个字,都是借用的薏苡的“苡”,借它的音当作“师”。

去《说文解字》查这个“师”字,东汉许慎的这个“师”字,“师”字中间的篆文我们不讲它,我最佩服著《说文解字》许慎的一点,就是他把古文的“师”字记下来了,但他没有解释。

古文的“师”是这样写,一看就是一株薏苡的植株,上面结了两个薏苡的籽实。“薄言捋之”,怎么“捋”?拎着上面,一把就把它捋下来了。许慎说“师”就是这个字,许慎明明晓得“师”是军队,但怎么会是一株植物,他又不晓得是什么植物。但儒家的这些学者最可贵的就是这点儿,他尊重上一代留下来的,他不懂,但是他知道:我不懂,我只晓得我的老师教我,古文中间诗词就是要这样写,我也说不出道理。

这样就保留下来了,然后让我们今天可以考据推理然后就懂了,是由于甲骨文的“师”字是这样写,就是这个薏苡。在后来甲骨文失传以后,一代一代的口头上都还说,记住了,这是一种农作物,是薏苡。

在大篆、小篆出现以前的,这个字从甲骨文那里继承下来了,记住了,赶快把它画成一个薏仁的植株,薏苡的植株的这个像。许慎虽然解释不清楚,他把它留下来了。

我们做学问就应该有这种精神,不要一切以我为中心,赞成我的我就把它留在这儿,不赞成就把它毁了,如果许慎也这样做,我们就看不到这个字了。看不到这个字我们也难以解释,为什么这个“苡”字和“师”字会混得这么紧,分不开,所以到现在我们只好从古音上面去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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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发表于 2016-3-7 08:41 |只看该作者

战国时候,有两位有名的法家,都是荀子的学生:一个李斯,一个韩非。李斯得到了秦始皇的信任,当了丞相,天下文官的首领。韩非和李斯一样,也是法家,但被李斯整死了。

开始,韩非想要亲自投到秦始皇那儿去,因为秦始皇读了韩非的文章以后就说:哎呀,这个人的学说正合我意!法家的学说强调集体主义,坚决反对个人主义,尤其强调国家主义,一切都是国家利益,个人置之不问,老百姓不要想有什么权利,只考虑怎样守法就好了。秦始皇是很喜欢这一套学说的,所以用了李斯。韩非也想过来,但他们两个都是这套学说的权威,法家的领袖,就像马克思跟恩格斯,结果这个“恩格斯”被“马克思”弄死了。

本来秦始皇跟李斯说:丞相,这个人在哪里,我们要把他请来哦。丞相说:这个人死都死了。其实是李斯悄悄把韩非关起来了。李斯知道:我们两个卖的药都是一种药,买了你的药,如果你受到宠爱,我就会失宠,我的各种权、势、财富都没有了。非把你弄死不可!同一个主义的人相互整起来特别狠,倒是跟他不相关的,他还不管——那是另一家学说。

韩非这个人也可怕得很,他的观点比李斯还要激进。韩非的主张是,他认为社会上有很多寄生虫。都是哪些呢?第一商人,全部应该取消,他们自私自利,不爱国;第二文人,文人最可恨,因为文人有了点文化,就要随便议论,妄议我们的朝政,很可恶。

韩非解释文字,他的解释被认为是最权威的,没有人出来反驳他。韩非说什么叫私,什么叫公?自营为私,营私舞弊那个“营”,“自营”就是自己画一个圈,就叫私。因为在小篆的篆文里,“私”字就是这样写,画一个圈就叫“私”。背私为公,你看这个公字,上面是“八”,“八”就是“背”,背叛他,就是反。这个“八”的意思不是7+1,也不是2×4,“八”的意思就叫“扒”,扒树皮,两边这样扒,就是反过来。韩非解释,这个就叫私,这个就叫公。公就是反私,“八”就是反,底下是私,叫背私为公。背叛了私有就是很好,就叫公,没有人来驳斥他,为什么呢?是因为小篆的那个“公”,底下确实是这样写的,上面一个“八”,一个这个圈,他按照文字这样子解释,说自营为私,自己画一个圈圈就叫私。

不要说,韩非还是有点道理的。上个世纪50年代我在农村里看到,农民买了一挑新的箩篼回来,挑的那个箩篼,有一道手续叫号箩篼。因为家家户户都有箩篼,都一样的,要把它号一下,就打一个记号。农民怎样打呢?他们又写不来字,就拿毛笔画个圈,因为画的圈有的圆,有的扁,有的尖,有的瓜子圈;有的尖向上,有的尖向下……就可以区别了。画一个圈,自己画的自己认得出来,这个倒符合韩非说的叫“自营为私”,自己画一个圈——这就是我的了。连阿Q在法庭上,喊他签个字(他)签不来,最后都画的圈,结果他画了一个瓜子圈,手画圆都画不来。这似乎讲得通。

因为当时没有发现甲骨文,没有人出来敢来驳斥韩非的这种学说,而且这种学说,儒家的人都承认,叫“自营为私,背私为公”,这就是最早的文字学,解释文字。

后来甲骨文一发现了,就说韩非全是胡说,欺骗世人,欺骗了这么多年,世人还当作真理一样地接受。甲骨文出来了,是这样写的,画的是薏苡结的果实,结在苗架上面,根本就不是什么“自营为私”,自己画一圈就是私。而且音读“yì”,不读“私”。而“公”也不是我们今天说的公共、大家、公家。从前的“公”,在《诗经》里面说的,指的是“领主”。所谓为“公”,不是为你我他这些人,是为我们的某一个头儿。我们种的土地是在他手下的土地,种了我们要交公粮。什么叫公粮?交给这位公——大领主,因为他要收(租),他的土地租给我们,我们交的租。“交公”是这个“公”,不是交你我他、公民社会——大家都有一份的那个“公”。

韩非没有弄清楚“公”的概念,在甲骨文里这个“公”根本就不是“背私”,甲骨文的“公”是这样写的,是什么意思?“公”古音读“瓮”(wèng),就是大的那个坛子。川南那边,内江坛子,这么大,胖的,上面一个口口,装那个酒的,叫“瓮”。这儿画的一只大的瓮缸、瓮坛,又画两个这个是什么意思?表示有共鸣音从里面出来。一只大的瓮坛摆到那里,你把耳朵拿去听,听到里面“嗡嗡嗡嗡嗡嗡”的声音。所以叫“瓮”。古人说的这个叫“其名自呼”,瓮缸、瓮坛,它自己说它的名字叫“瓮”,是我们耳朵听到它里面“嗡嗡嗡”在说,所以“其名自呼”。实际上,这根本就跟“公”没有什么关系。那为什么后来称某人他为“公”呢?是因为所有的容器,最大的就是瓮缸跟瓮坛,特别是某些头儿,比如说像这个大的领主,他吃得胖胖的,这样肥,是有点像内江坛子那个瓮,所以称他“公”就是大的意思。因为坛子、缸子大的都叫瓮缸,是人中间的大人、地位高的,也叫“瓮”,就转成“公”。至今我们读的这个“公”字,如果底下加个羽毛的“羽”都还读“翁”,所以说这个“公”结果就是这么回事。

流沙河,方正摄于成都言几又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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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发表于 2016-3-23 16:15 |只看该作者
我个人才疏学浅,好在我选择的这种方式是摆龙门阵,如果说这也算是实力的话。这不是硬实力,硬实力是课堂讲课,我是摆龙门阵,算是软实力。因此,哪怕我才疏学浅,由于选择了这种传播方式,我都可以掩盖一些自己的短处。
我讲的总题目是《诗经点醒》。所谓“点醒”,就是一首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把它打明叫响,究竟这首诗说的啥,叫“点醒”。因此诗里的每个字我就用不着再详细去讲解了,书上有。今天我们开始第二讲,这次讲两首诗,第一首在《周南》里面,叫《汉广》,第二首在《秦风》里面,叫《蒹葭》。
历来研究、传播《诗经》的,从汉代的儒生起一直到现代,从来没有人把这两首诗对照在一起讲过,这是由于人们没有意识到这两首诗在主题完全相同,内涵也相同,所反映的当时的生活场景都是民俗活动,它们有极大的共同性。古人不认为有共同性,是因为从东汉的郑玄给《诗经》做笺注的时候就已经做了结论——汉代的毛亨、毛苌父子两人传播《诗经》,郑玄作为五经博士加注解。
从那个时候起就认为《汉广》里面,所反映的内容是“文王之德,传播于南国”,什么意思呢?就说还在商朝的时候,周文王还不叫文王,叫“西伯昌”,“西伯”是纣王给武王的父亲封的一个诸侯,就说在西边那一大片地,你就算NO.1,所以叫西伯。他姓姬,名字叫昌,叫姬昌,所以叫西伯昌。当时,他的领土沿着嘉陵江上游和汉水上游向长江中游扩散,所以孟子说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就是说他占了三分之二的面积,怎么会有这样大?原来是把蜀国、陕南和长江中游全部算进来,那当然领土就很大了。
但是这个大,实际上也是很空的,因为长江中游这一带基本上还是少数民族,是楚国统治的。但汉代的人要遵从文王、武王,所以说文王的教化、他的德影响非常广泛,影响到长江中游。汉代的人就用这首诗作为榜样,说:你看,人家这里,长江中游这些,最初都是野蛮人,是周文王,周文王这个西伯昌的文化传播、教导,使长江中游的野蛮人在婚姻上面都晓得要遵守周礼。他们用《汉广》做证明,怎么可以这样呢?
汉代这些儒生的嘴巴非常滑,就像我们今天有些搞宣传的最会说。他们居然能够说《汉广》这首诗:你看嘛,人家这个男女恋爱,人家都是“不可求思”。什么是“不可求思”呢?就是不能够当面去跟人家求爱,要按照周礼,各种礼仪,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才能够实现。这个上头的,连人家普通的长江中游这一代的百姓都晓得。“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就是说你不能够直接去追求她,这个就是他们的解释。
你要知道古人有时候愚昧起来也很吓人,从汉代这样子说了,然后这些说法又从唐宋以来一直到清代。清代初年乾嘉学派的一些文史专家,给《诗经》重新做解释了,他们中有些人已经不接受汉代的说法,那么他们是怎样说的呢?就说人家这首诗说的是男女恋爱。男女恋爱了,那么这就算一大进步了。
那么这样子解释,直到50年代普及《诗经》开始的时候,有余冠英先生、山东大学的高亨先生以及其他几位先生先后普及《诗经》,出翻译体,加上一些注解,就都是这样说的了。这个就是恋爱,恋爱又不成,反正就说是劳动人民如何质朴,男女恋爱如何真诚,从这个角度讲。但《汉广》这首诗,我发现它不是这么一回事。
流沙河,摄影:方正
另一首《秦风·蒹葭》,这个“秦”不是秦朝,不是秦始皇开辟的那个朝代,这个“秦”是秦国。秦国是非常之古老的,就是当时这一个小小的秦国,是在陕南和甘肃,所以甘肃的天水还有叫秦州的地方,就是那里,那就是古代秦国的首都。甘肃南部、陕南一带,都是古老的秦,那个地方流传的一首民歌叫《蒹葭》。
历来,从汉代起解释这首《蒹葭》,都是说隐士辞去朝廷的官不做了,到水边去隐居,人们仰慕这些隐士,要来找他,但又找不到。“所谓伊人”,那个“伊人”,就是那个人、彼人,指的就是隐士。汉代以来就是这样说的,说隐士道德很高尚,不同流俗,不和世间往来,所以人家仰慕他们的,就来找。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是说他隐居在水的那一方,古代的语词有省略。“在水一方”就是在水的那一方,就不在这里,要去找的人在这里,他在那里,隔着水的。所以你看,找来找去找不着,顺到水去找,逆着水往上游找,一会儿看到他在这儿,一会儿又“宛在水中央”,所谓“宛”就是依稀仿佛、看来好像是。起初觉得他在上游,到上游去找,到了,哦,他又到下游去了,又到下游去找,下游又没找到,再一找说在河的中间,一个沙滩上。
这个隐士很怪,当这个隐士如果这样,就实在太累了,因为一会儿要往上游,一会儿要往下游,还要躲到水中间去,谁有这个体力去当这个隐士呢?古人不考虑这些的,他认为就是这样子的。那么从汉以后直到现代,有隐士的这种说法。后来又有了新的说法,男女恋爱——他们一男一女在河边约会,结果,男子来找,结果那个女子,就是那个“伊人”,又不晓得躲到哪一个芦苇丛中去了,找不到,找来找去都找不到,都很失望,现在就是这样子讲的,爱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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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发表于 2016-3-23 16:16 |只看该作者
《汉广》和《蒹葭》这两首诗写的都是民俗活动。是怎样的民俗活动呢?原来,古人给每条河都找到了神,每年都定期去河边去聚会,向这个神致敬、致祭,用歌舞去娱乐神,这沿袭着就成了民俗活动。
我是怎么有这个想法的呢?在十几年前,我去看钱塘江的潮水,在南岸的盐官镇那边。每一年的八月十五过后,钱塘江的高潮就来了——阴历八月十六、十七、十八这三天,钱塘江大潮!因为潮水跟满月有关系,所以这三天的潮水最大。
我就是在潮水最大的那一天,大概是八月十八,阴历,到那儿去看。人非常多,在外面要买票进去,十几年前都要七八十块钱一张的票,现在据说要卖几百块,不买票进不去看的。
钱塘江南岸,地势比较高的地方。因为观潮不能矮了,地势矮了会淹到人,观潮总会发生淹死人的事儿,外地去的客人不晓得那个潮水会涌这样高,就会让自己处于比较危险的地方。
当潮水来的时候,起初远远的看着低,接着越来越高越来越高,最后一压下来,离得近的人当场就被卷走了。所以我去看的那一回,景区已经组织起来了,在堤岸上面围起来,里面还安了座位,不然怎么好收人家七八十块钱呢?人来了,就在这儿坐着等,等那个潮水来——大家都坐着,吵吵闹闹的,吃方便面的,喝可口可乐的……啥都有,嘈杂不堪,我们中国人就是这样。
突然一下,就有人吼一声:“来了!”这一下,所有的人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往凳凳上面站,人都站起来了。陪着我去的一个人,是嘉兴人——嘉兴图书馆的范笑我,他开了个秀州书局,那时候很有名,他跟我说:“别理他们,老师,别理。”我看人家都站起来了也想站起来,但他把我拉住:“不要站。”那些人又喊“来了,来了”,大家都扭头往下游看。结果看了一阵,又都笑起来了,人们纷纷又落座了。
然后,范笑我才告诉我,每一次看钱塘江潮,都有两次“潮”:第一次是人潮,刚才一下人就站起来了,跟潮水涌来一样,但没有水,要人潮过了,再有二十分钟,真正的潮水就要来了。我觉得这很笑人。当真,又过了二十分钟,潮水真的来了,这次反而没有人站起来了,“来了,来了,来了”,一下大家都慌了。在有很多人的场所,突然有一个人吼一声“来了”就发生事情了。
流沙河,摄影:方正
郑国有一个贵族叫伯有,是冤枉拿给国王杀了的。有一天,郑国都城里面最繁华的街上,突然有人吼起来“来了,来了”,然后全城的人都开始跑起来,说是被冤杀那个伯有的冤魂来了,人们跟扯地皮疯一样都跑起来——城里叫“相惊伯有”,成都人说的扯地皮疯,潮水也是这样。
后来范笑我告诉我,看钱塘潮每次都是这样。后来我又阅读了一些唐宋以来的笔记,发现早就有这种现象——“来了”。后来又过了好多年,我秒懂了“谁来了”,这绝不是毫无根据,因为古书上记得很清楚——伍子胥!伍子胥是被吴王冤枉杀了的,伍子胥被杀的时候很愤怒,就说:你不信我的话,你还要杀我,我死了以后把我的眼睛挖下来挂到东门上,我要看见越国的军队进吴国的首都。
伍子胥成了一个愤怒的冤魂,所以历来把钱塘江的江潮与波涛叫胥涛,就是他的愤怒,卷起波涛来。民间有这样的传说,每一次潮水来,远远的天边那一线,看到那一线就说看到伍子胥来了,他穿的白袍,骑的白马,在那个最高的浪头上,随着浪头而来,但等到再拢一点就没有了,就只看见白色的波涛滚滚来了。
所以伍子胥是钱塘江的江神,江南那一带,从前每年的阴历八月,就有这个民俗活动,就是观潮,观钱塘江的江潮,同时悼念伍子胥,说这个是他的冤魂,冤魂不散。白衣白袍,骑着白马来,后人把这些一切波涛都叫作伍子胥。
1958年,我去崇庆县的一个乡,在山里面,乡里有一条河,有座桥跨过河,桥头有个龙王庙,龙王庙的庙子门口刻的一副石头对联,很有些年代了:“子胥归来莫控银鞍白马,留侯安在空遗黄石素书。”这用了两个典故来说水和桥,“子子胥归来莫控银鞍白马”,就是伍子胥归来的时候不要骑着银鞍白马了,意思是不要有大的波涛来把这个桥冲毁了,所以桥头龙王庙就立的这个。又由一座桥想起张良的典故:张良遇到一个黄石公,黄石公把鞋子脱了丢到桥的底下,喊“孺子,你给我捡起来”,所以“留侯安在空遗黄石素书”,就说张良那么伟大的人都没有了,留下一部兵法书也没有什么用了。这副对联写得相当好。
我从那里过时,人们正在拆这个龙王庙,我看到了,这么好一幅对联,我把它记下来保留下来了。“子胥归来莫控银鞍白马,留侯安在空遗黄石素书”,好感慨,用典用得这么的好。
这些都是说“谁来了”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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