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姨早年丧夫,带着表姐单过了好几年,后来再嫁油田采油厂的一个高工。他们住在离我家不远的双室套房里。二姨夫有个女儿在读研,而表姐连高中都没念上,这使二姨颇没面子。好在不久二姨就等到一个挣面子的机会。二姨夫在北部乡下有个侄女名叫阿菊,据说是当地乡校的学习尖子,只嫌庙小怕误了高考,就弄到市里来,在我们学校插班学习,与我同级不同班。阿菊来校不久就赶上期中考试,结果她比我低了将近二百分。二姨扬眉吐气了:“小地方的尖子到咱这儿不灵了。”当时我们学校离二姨家不远,二姨常把我找去吃饭,饭桌上也常能见到阿菊,二姨笑着说:“这个外甥就是提气!”此后的考试阿菊名次虽然不断攀升,可终究与我差一大截儿。看着阿菊那心有不甘的样子,我大有胜之不武的感触。
高考只剩半年,阿菊在第一次月考中就实现了反超!二姨尚不以为然,女孩子只拚苦功,男孩子才有后劲!可从这以后,阿菊就成了我一道难到逾越的坎儿。我的成绩不但没赶上她,分差却越来越远大,很快阿菊就占据了学校前三名位置,大有一骑绝尘之势。一个农村丫头片子,怎么这么冲?我有点匪夷所思。二姨夫得意起来,“阿菊就有领跑者的气质。”二姨又垂头丧气了。家里人也说:“你看人家阿菊……”“你怎么不能象她那样?”阿菊在我的心里不只是一道坎儿,几乎就象一块大石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当时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提起她了。当年高考,阿菊就顺利考上一所有名气的师范院校,以后就很少知道她的事情了。
二
表姐说阿菊大学毕业了,分到本城一家小学任教,那时节小学老师并不吃香,阿菊那大学生的光环也已褪色了。转眼间,我二十五六了,不知谁串拢的,由表姐出面要给我们撮合。阿菊与我同岁,还没正儿巴经处过对象。表姐说这丫头挺单纯的,不过还是策略点好。不如先找机会接近她,建立感情基础再找机会提亲,要是能来个自由恋爱就更好了。
现在二姨已随二姨夫迁到红村去,只有表姐一家住在二姨过去的房子里。到了周末,阿菊时常到表姐那儿坐坐,表姐便把我也招过去,让我们在看似不经意中相遇。大家常在一起吃饭,吃完饭表姐就张罗玩扑克。四一四,五十K什么的,表姐与表姐夫一伙,我和阿菊搭配一伙。渐渐地,我和阿菊也融洽起来。有时玩晚了,表姐就会“命令”我送阿菊回宿舍去,还经常找由子点拨我们,阿菊便羞涩地笑。但我们的关系始终没有实质性进展。表姐不免埋怨我太笨,干嘛不主动大胆些儿?我也只是苦笑。阿菊是个学习好料,但是女人味淡了些,她身体健壮,苹果脸上带着农村人特有的腮红,一双手通红而多肉,据说是小时候雪地拾柴冻的。我知道她是个难得的她姑娘,只是提不起兴致来。
三
不久,表姐为我们营造了一次绝佳的机会。阿菊要去油田看叔叔。表姐就说:“太巧了,正好我小弟也要去看姨妈,结伴儿一块去吧?”阿菊再单纯也知道表姐是别有用心的,扭捏一下竟同意了。表姐说:“这事有门儿。”就告诉我准备去红村走一趟。姐姐哥哥都挺兴奋,估计到了有突破进展的时候了。
我和阿菊在表姐家会齐。阿菊这天打扮得很漂亮,一袭水色套裙,脚下蹬着细高跟鞋,拎着个硕大的旅行皮箱。这套装可不太适合出行,但我什么也没说。表姐示意我接过阿菊手中的皮箱,悄声鼓励我:“拿下!”
我和阿菊在南站上车,转车去红村。一踏上旅途,两个人的关系就亲近了不少。进出车门,上下站台,匆匆急行,如影相随。在火车上我们坐在对面天南地北聊得很开心。话语间“你我”已代之为“咱们”,她时而开心地笑,时而娇红了脸。
车轮在滚动,我们在闲聊。阿菊出了一个小题目,说明在考考我的想象力。我笑了,:“拿当小学生喽?”阿菊一本郑经地开考:从ABC外型来看,你想到了什么?我一时语塞,脑子没跟上溜。我笑着将她一军,请她先答。
阿菊答道:“ A是向上攀登的梯子。B是两个错位的半圆。C是无弦的弓。”受阿菊的启发,我也有了答案:“A,头倚头,手牵手,相依相伴一起走。B, 屁股。C,月有阴晴圆缺。”阿菊笑弯了腰,“说我答得又雅又俗,还有点那个……”“雅俗共赏喽。”我也笑起来。玩笑过后,我们似乎更亲近了一些。不过我还没想出什么法子,怎样就能在旅途中“拿下”她。车过龙城,大批旅客上了车,我们中间被几个宽厚的脊背阻隔,一个农村大嫂挤在阿菊座边搭坐,我们的交谈也嘎然而止了。
四
在龙口改乘长途汽车,二次换乘时,遇上麻烦了。我们等了一个多小时,郊车才到,此时车站已聚集了几十人,本来车里就满满的,大家蜂拥而上就开挤。我一看情形不好,阿菊那身装束疾行都困难就别说抢挤上车了。我拎着两个包箱对阿菊说:“我先挤上去,伸手拽你。”
我在人丛中硬挤进去,终于钻进车门,呀!里边已塞满了人,我刚放下箱包就有人喊: “别放我脚上啊!”我顾不了这么多,回头接应阿菊:“阿菊!阿菊!”我的叫喊被嘈杂声淹没.我好似听到有人应答,就叫道 :“把手伸过来!”人缝中便伸过一只手来.我不假思索抓住就往上拉.人群晃动着,我突然感觉不对,阿菊的手厚实多肉,可这一双手小巧细腻!我刚要松手就听有人尖叫:“别松手,我要摔下去了!”我慌乱中抓紧使上拽,僵局在我的扯动中被打破,人墙崩塌,好几个人挤上车来,我几乎向后坐跌,一个女孩跌跌撞撞上了车差点扎到我怀里,我忙撒开手。
“阿菊!阿菊!”我叫喊着没有看到阿菊,外面的人疯狂地往上挤,我的脚被拌了一下,几乎以要跌倒,等我挣扎站稳,几个彪形大汉已横在门前,车下尚有不少人无法上车,我不知阿菊上来没有,就在这时,车门闭合汽车启动了。“停车,停车!我要下去!”我大叫着。没人理我,也没人肯让地方给我,车厢里一点空隙也没有,人挤人前胸帖后背的确实没法挪动。我只得祈祷阿菊也能挤上车来,这大客后面还有个门,阿菊乡下妹子出身,体格健壮,应该行的……
车子抖动几下,加速前行。这一站好长,闷热的车厢人挤人汗津津令人窒息。到站时又无人下车,司机见车站处如蚁群的人流踩一脚油门又向前行,这样又甩了好几站。就在这时,我腰间的传呼机响了。一定是阿菊!我心里一凉,她看来没上车。我费了好大劲儿,掏出那部汉显传呼举到眼前观看,上写着:“我想起还有急事,不去叔叔家了,我已返程,箱包烦你捎去,你独自前行吧。 阿菊” 。
`我的脑了嗡一下子,阿菊一定生气了,可这脾气太大了些,就这么回转了?我没法联系她。那时手机还未普及,我只有一部汉显传呼机,她身上连个通讯工具都没有。我急得大喊大叫:“停车!停车!”“乱叫什么?这又不是站。”有人嘀咕。“我要下车!司机!”我怎么叫,司机只是充耳不闻,一味开车前沿行。“小伙子,这是最后一班车了,天也快黑了,这荒郊野外,你下车车两条腿赶路呀?”有个老同志劝我。我一看窗外果然已渐黑了,看来只随车前行了。
表姐的这招速成法被我演砸了。温馨的续缘之旅竟然中途散伙,很有希望的一场姻缘转眼就烟消云散了。车轮飞速前行,我知道我与阿菊渐行渐远了,但我惊讶地发觉,我除了一丝懊丧之外,并没有多少失落,也许是时机尚未成熟,也许是情感投入得尚浅,也许我们根本就没有缘份……算了,随她去吧,权当此行是一次单身旅行。
五
我与阿菊中途失散,我一个人去是了二姨家,说起挤车失散的事儿,二姨、二姨夫瞠目结舌,“这事闹的!”
二姨夫放心不下阿菊,不时盘问我和阿菊失散的细节,那时家里多数没有电话,再急的事儿也得挺着。直到次日二姨上班,才接到表姐打来的电话,说阿菊已经回来,去宿舍去了,二姨也只哼了一声:“这丫头太犟了!”
阿菊这一闹腾,,我在二姨家呆着也没趣,只住了一天就走了。当天晚上我就跑到表姐家去,表姐在我背上狠拍一掌:“黄了!阿菊气得差点哭了。”倒是表姐夫安慰了我几句。我给阿菊打电话,她一听是我就撂了,我们还没私下交往过,我也不好找到她单位去。我与阿菊陷入僵局,表姐出面去找阿菊,“别在使小性子了,不就是没挤上一辆车吗?”阿菊这样解说:由此可见,这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我觉得……跟他缺乏安全感。
我被阿菊判了极刑!表姐一再怂能恿我却找阿菊陪个不是,我觉得虽然是我的过失,可人家既然已经定性,就不是陪不是所能改变的了,何必自讨没趣呢?
我和阿菊还没展开,就结束了。
若干年后,我听到一个新词儿:细节决定胜败!我的心一凛!
六
一晃几年过去,儿子都上了小学。一日妻忽然提起阿菊来,我不解地看着她,妻笑了: “装啥呀,不就是当年有过一小段嘛。”我有点窘,妻问起阿菊是不是在市一小当校长?我茫然地点头,妻说那是市里有最有名的小学,咱把儿子转过去,正好上下班接送……
我觉得这主意不错,就去找表姐,想让她给过个话儿。表姐却说:“你又不是不知阿菊的脾气,绕过个弯儿,她八成就不能给办。除非你自己过去……”我还真有点打怵,回去跟妻一说,妻笑了:“去就去呗,就势叙叙旧,这些年都没见了……”我还在踌躇,经妻一再催促,只好硬着头皮走一趟。
这些年没见,阿菊胖了不少,圆圆的脸上多了几分白晰。她问了问我的近况,“孩子都这么大了……”我感到语气中有一丝叹喟。我没问她的近况,表姐对我讲地,她当校长五六年了,还没有结婚,与老母亲住在城南花园的大房子里。
阿菊很忙,时不时就有人敲门,或有电话打进来,我们的谈话总被打断,我看她实在太忙,就起身告辞,阿菊告诉我:哪天把孩子带过来,要简单测试一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推辞。
妻听了这事儿,笑了:“还是你有面子,那地方可不是一般人都能进去的。”这事卡在儿子哪儿了,几岁的孩子主意却正,哪也不去,就想在现在这学校……
孩子虽小,我也不愿太别着他,何况他现在就读也是一所很有名气的小学呢?事就这么撂下了。过了好多天,表姐打电话过来问:“怎么没带孩子过去?”我小心地解释,表姐坦怨着:“瞧你这事弄的,意见没统一还办啥?”我不知道阿菊会有什么看法,表姐说人家还问呢,“不是孩子不敢过来吧?”表姐悄悄告诉我:“测试不测试只是个形式,收与不收就是阿菊一句话的事儿……”
因为儿子不肯转学,这事就泡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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