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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纪事》之—桃之夭夭
一
黄老爷要娶倚红楼的如花姑娘了。赎身钱都给了。
“啊呀恭喜如花呀,嫁过去三年两载,替黄老爷添丁进口,后半生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了……”妈妈历来是势利眼。
如花是去做五姨太。
留在倚红楼的最后一夜。如花安安静静、干干净净呆在自己房间。
想那黄老爷,焦黄面皮,山羊胡须,老虽老了几岁,但五官还算周正,人也还厚道。哎,既嫁之,则从之。如花想想自己也有丈夫了,心里到底笃定。仿佛一直飞啊飞的一只风筝,总算有地方叫她歇下了。
“黄少爷,……使不得,使不得呀,如花,她明朝……”妈妈在门外廊上声音很大。如花一愣怔,门已经被轻易推开了——这娼门的锁,竟如此不顶事!
乌油油的头发,白生生的面皮。唇边含笑,眼角带情。白锦暗花长袍的胸口,荡着一根怀表链子。
“黄少爷,这实在不太好吧,如花姑娘明朝就要嫁给令尊黄老爷了呢……”
“明朝是明朝的事,今天,她不还是倚红楼的如花姑娘么?妓女众人妻,人家会得,我自然也会得。”黄少爷一边眼睛定定看着如花,一边又往妈妈手里递了些银子。
“如花,明朝是明朝的事体,黄少爷也是你老相识了,你自己拿主意……”妈妈说着掩门出去了。
“妈妈……”如花轻唤了一声,黄少爷已自己斟茶喝了。
二
“黄少爷,不可以……”如花声颤颤的,身却在他怀里软软的。
“有啥不可以?你可还记得?先与你含情相对的人,是我?你叫我景生。”黄少爷咬着如花的香鬓,灯光盈盈,在窗棂晕出一双倩影。
大约半年前。黄景生来倚红楼寻欢,却对如花一见钟情。一夜,两夜,舍不得落俗套。只在灯下执手相看无限情。
“如花,你信不信,我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景生说。
如花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心里总还是欢喜。
“如花,你等着我,我要娶你。”景生又说。
如花偎在景生胸口,心里既甜又酸。这一切太美好,倒让人信不真了。
第三夜。如花主动宽衣解带。景生却在至要关头掩住她的手,“如花,我要娶你,我们不在这里……”
第四夜黄老爷就来了。
妈妈颠着小脚跑来问如花,“如花,你要不要接黄老爷呢……”
景生今夜如何不来?想必老子来了,儿子便不敢来。如花在灯影里垂了半天头,叹了一口气,便对妈妈说,“接吧……”
梦不是随便可以乱做的。还是现实一点比较好。
黄老爷果然对如花满心欢喜。黄景生再没来过。
黄老爷停了几天没来看如花。再来,如花给他宽衣,黄老爷说,“最近我家景生娶亲哩,屋头事体多少忙……”如花一愣,又赶紧忙着说“恭喜黄老爷呀!”,替黄老爷脱鞋,头一低,一根簪子掉下来,“啪”地跌成两截。
本是我辜负他。难得景生对我有情,不然何以今夜还来……明天是明日,眼前是眼前。那烈焰中的灰蛾,既受它荼毒,定也得它温暖。如花放下种种思量,尽心尽情,与景生缱绻旖旎。
三
明日终是来了。
一顶小轿将如花从偏门抬入黄家。五姨太罢了,阖家上下未见喜庆。是寻常人世里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寻常日子。
景生出来接着了小轿。
如花惊得从轿内探了头,她没忍住一声亲昵呼唤,“景生,是你?”
不是做梦吧?
景生略欠一欠身子,在轿外恭声答道,“五姨娘,是我。爹今日身上不好,着我来迎姨娘进门。”
他是黄景生。他已不是如花的景生了。
如花进房,闻到一股浓烈的膏药味道。黄老爷在床上既亲热又虚弱地喊了一声,“如花……”如花趋身上前,执起他一只手,她闻到膏药味中夹着一股人气味,闷闷的,腻腻的——老年臭。以前倒不觉得的。
黄老爷身体好时,也在如花身上辛勤耕耘。
“如花,你再媚些,撩我上去……”黄老爷哑着嗓子,用着力气,却一味如蚕。
如花说,“嗳,好……”
“如花,你一径皱着眉做啥,你这幅哭索相我如何起兴……?”
“如花,你一泡水的年纪,怎么这样干巴巴,以前在倚红楼不是这样么……”
如花为下半生,也想早有一儿半女的,但都不着调。
四
黄老爷渐次冷淡如花。
仍旧去倚红楼,身子不中用,又花大把银子捧了新红起来的阿娇。如花尚不在意。黄老爷不来缠,自己心里竟然是趁愿的呢!后来又有传闻说,黄家父子共捧阿娇,老子靠钱,儿子靠脸。如花身在黄家,这才如坐在冰井里。
早知如此,何必要嫁过来呢?留在倚红楼也好过如今呀!
有一日,如花得知大少奶书画回娘家,大着胆子来寻景生。
景生梳着溜光的头,整个人成大字型摊在床上,一双手交叠在脑后,眼带调笑,轻佻地招呼“五姨娘,坐……”
他样样看得清,也报了心头仇恨了。但如花不怪他。心里有仇恨,说明心里有情谊。
“景生,我们逃走吧……”如花声低低地,却毫不打颤。
景生的眼一亮,又一沉。
如花觉得自己等到地老天荒,但是无应答。她要走了。
景生一个鲤鱼打挺,伸手扣住如花一只腕,“时至今日,如花,你要替我想,我是我爹的儿子,我也是娶了亲的人……”
是呀,一时一事,现在景生他犯不着。
五
“如花,来安人不错,你和他一起逃走吧。爹这里,我挡着。”景生说。来安是他的贴身小厮。他还是放不下她。
“我自己的事,不要你来管。”如花铁定心要走了。她一个人也要走。她不要他来施舍。
如花逃前,用尽力气好好侍候了几回黄老爷。她还是对他有愧意。
景生跟爹说今年租子难收,黄老爷要亲自去收了。
“如果你一定要走,这是个好时机。”景生来找如花,他的脸离开她的脸咫尺。
“一定要走。我原是走错了。”如花说。
“如花,你走到哪里去?”景生扳过她的肩头。
“随便哪里,一定要走。”
“如花……”景生要将她拥入怀中。他是这样难。
如花挣脱了。她不是不中意他。她一直都中意他。但不是这样,也不是在这里。他有他的私心与责任,她也不怪他。
如花终于逃出黄家。景生迎她进门。景生送她走。一辆马车停在后门巷弄口。
“如花,找个可靠人,不要再去倚红楼……”景生话碎碎的,递过来一个手绢包。里面包得方方的,如花一搭手就知道是金条。她推回去。
“我不要,景生,我养活自己的钱,够。”
她也不想他因为这些金条,换一世心安。
马车走了。
如花的心松下来。她不后悔。
“如花,你等等我!”
烟尘滚滚。黄景生骑着一匹马,追上来。
如花大喊了一声,“景生!”又觉得如梦似幻。
“景生,你想好了?你有爹娘,还有太太……。”
“我想好了,如花。我让来安把那手绢包去给书画了,是我对不起她。至于我爹娘,事缓则圆,眼下,我只想和你一起逃走……”
景生将如花抱到马上。他们合骑一匹马,纵马远去。
啼妃字于2015.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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