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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短篇小说】云想衣裳花想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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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云想衣裳花想容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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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3-21 13:2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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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想在16岁以前是个快乐的姑娘,虽然看上去有点傻傻,但是她的快乐,保质保量,毫无折扣。她和爸爸妈妈,还有姐姐云想,在慈城是快乐的一家。
   姐姐云想返沪的申请报告早就打了,审批同意的消息也早就传来传去了,只是还没有一纸行文落到邵鹤清刘美琴的手上。1992年春天,云想返沪是比奶奶住院更重要的一件事。奶奶是端午前三天去世的,云想等不及办完奶奶的丧事,更等不及在家再过一个端午节,就被邵鹤清刘美琴一手包办着安排着,一脚踏上了返沪的路。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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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6-3-21 13:27 |只看该作者
    那一年花想只有13岁。对于姐姐云想的返沪,花想不快乐的最大理由是从此要一个人睡一张老大的床,然而这也很快就习惯了。天天上学放学,做作业跳橡皮筋,少年花想的快乐时光,还是如水一样往前流去。
   最快乐的事是读姐姐云想的来信。花想一本正经地捧着信站在爸妈面前:“亲爱的爸爸妈妈,还有妹妹花想,你们好吗?我在上海外婆家挺好的,舅舅舅妈也很关照,但我还是很想念你们……”邵鹤清和刘美琴竖起耳朵听花想读信,眼里泪光闪闪。那是多么美好的快乐时刻,花想永远存有这样快乐的记忆。
  “爸爸妈妈,还有妹妹花想,你们好吗?我很想念你们,我现在在四川路真维斯专卖店当营业员了……”
  “亲爱的爸爸妈妈,还有可爱的妹妹花想,我的英文过关了,我就要去华东电讯做传呼接线员了,你们高兴吗……”
  “爸爸妈妈和花想,我已经正式入职华东电讯上班了,这里包吃包住,所以我从外婆家搬出来了……我开始全新的生活了,你们高兴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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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6-3-21 13:27 |只看该作者
     
读云想的信一直是件叫人快乐的事情,但不知从何时开始,爸爸妈妈剥夺了花想分享这份快乐的权利。他们不再叫花想读信,甚至都不提云想来信。有好几次,花想发现爸爸妈妈躲在房间里,像小偷一样偷偷摸摸拿出云想的来信,两颗已经有点斑白的头凑在一起,爸爸还得戴上他那副老花镜。他们的表情再也看不出快乐,而是变得忧戚,特别是妈妈,她的眉毛,随着嘴唇无声地一张一翕默读信件都拧成一块疙瘩了!
  1995年,花想16岁了。她的学习成绩一直不太好,但太差,也差不到哪里去。这一年是花想中考的时候,花想本和爸爸妈妈想的一样,再不济,考个职高总没有问题吧?在中考还远远没有来临的一个早春的日子里,爸爸邵鹤清很严肃地单独找花想谈了一次话,问她到底有什么打算,喜不喜欢读书?花想天真地睁大双眼,表情显得有些痴:“我没有什么打算啊,爸爸妈妈叫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吧,读书嘛……可以的呀,但是真的不读,也没有关系噢……”
  1995年的端午节后,邵鹤清刘美琴夫妇,携着小女儿花想从慈城举家迁往上海。花想连中考都没来得及参加。
   云想在返沪以后的三年里,是探过几次家的。她本是个胖胖的可爱女孩子,笑起来嘴角向上,眼睛眯成好看的月牙形状,皮肤白皙红润,仿佛能掐得出水来。但是花想觉得姐姐后来每探一次家,人就瘦了一点,脸上的笑也内容复杂起来。待到1995年,花想在上海和姐姐云想见面,她感觉,姐姐已经是个成熟而清瘦的女子了,花想再也读不懂姐姐脸上苍白飘渺的笑容了。而花想自己,还是个16岁的花季少女,甜美的笑容漾在婴儿肥的脸上,是一派无邪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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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6-3-21 13:28 |只看该作者
     
    刚到上海,爸妈就和外婆一家人大吵了一架。那是以邵鹤清刘美琴为一派,外婆和三个舅舅三个阿姨为另一派的力量悬殊非常巨大的两派势力。爸爸妈妈两个人已经夹生的上海话最终压住了外婆舅舅阿姨那人数众多力量强大的一派,他们一家四口,以貌似强势的虚弱姿态进驻外婆家一间14平米的房间。从那时候起,“房子”、“钞票”这两个人生的关键词,就再也不可消除地在花想幼稚纯真的生命里扎根了,并且以扭曲的茂盛之姿蓬勃生长。
   云想还是在华东电讯做传呼接线员。但是邵鹤清带着外地人初进上海的无所畏惧咋呼着到云想单位里走了一趟,云想就不得不拎着她简单的行李跟着爸爸回到了这个14平米的局促空间。14平米的房间,放两张双人床是有相当大的难度的,但邵鹤清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和妻女每个人晚上睡下去的时候,都有了安放自己身体的尺寸之地。住的地方比在慈城小多了。爸爸妈妈都是竭力隐忍的,花想也依旧是傻傻地快乐着,她只要和自己的爸妈姐姐在一起,总是快乐的。而云想是闷闷不乐的,还常常泪水涟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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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6-3-21 13:28 |只看该作者
      
厨房厕所是和外婆大舅一家合用的。在花想的概念里,外婆和大舅都应该是很亲的亲人,然而,现在住在一个屋檐下,却仿佛变成了陌路。外婆和舅妈对花想娇滴滴的招呼几乎不理睬,而且外婆一看到云想进门,就会把宽阔又缺牙的嘴一抿,然后往下一撇,是一个无限轻蔑的姿势。舅妈和妈妈不说话似乎还不让人觉得特别奇怪,外婆和妈妈竟然也不说话。两个同样壮硕的身体,要是在厨房间碰了面,都会刻意地端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相互对视。本应该是妈妈谦让的,到最后,却总是外婆撇了嘴唇,却又不得不侧了胖大的身子让过妈妈。大舅倒是和蔼的,有时候,会立在过道里,和花想讲一些趣事,逗得花想笑得“咯咯”的。外婆在隔壁屋子做针线,也是听见的花想的笑声的,但并不阻止。花想总是趁这样和谐的好时光蹭进外婆屋子,讨好地叫一声“外婆”。外婆仍旧是不理睬的,但应声而撩起的苍老厚重的眼皮,还是很轻易地露泄了一丝慈爱之光。大舅又在过道里很亲昵地叫“花想,花想……”花想走到过道,和大舅叽叽呱呱讲几句,又忍不住再进到外婆屋子。这时,外婆那张乌漆麻黑的八仙桌上,就会放了一块同样乌漆麻黑的糕点。总是在花想立在过道将外婆的糕点吃得津津有味,和大舅的讲谈也津津有味时,爸爸邵鹤清的一只脚就踏进了家门。那通常是暮色四合时分,一切美好就此悠然打住。大舅和蔼的脸在转眼间变得冷若冰霜,甚至有时候都会忍不住发出被骚扰的一声“啧”,然后很愤愤地拂袖而去。邵鹤清的手上多半拎着菜,脸也是随时准备接受战斗的肃穆,只有花想,那笑容还在脸上冻着化不去,喷喷香乌漆麻黑的糕点吃了一半没了滋味,又扔不掉,成了一个难堪的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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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6-3-21 13:29 |只看该作者
      
云想比花想早来上海三年,起先一直住在外婆家,但她却没有花想那么好的融合力。云想从不进外婆大舅那边的屋子,也不和外婆大舅说话。大舅还好,碰到时还会主动招呼句把,“云想现在是大姑娘了……”而外婆,她一看见云想,就仿佛做针线的手上突然被扎了一根刺——那嘴唇一抿,嘴角往下一撇,几乎是身不由己。终于有一天,大舅和花想两个人在过道里嘎山河(聊天)的时候提到云想独自寄住在外婆家时,偷过表弟林林储蓄罐里的钱。花想不相信,但心里一下象压上去一只秤砣,变得很重。姐姐为什么要偷林林储蓄罐里的钱?是爸爸妈妈寄给外婆大舅的生活费不够?还是外婆大舅给姐姐的零花钱很苛刻?姐姐偷钱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有没有冤情?太多悬疑花想脑子不够清爽理不清楚,嘴巴也不够伶俐问不出口,她只好把那只沉甸甸的秤砣坠在心上。再听到大舅说,最后竟然是外婆亲手抓了姐姐掀开林林储蓄罐盖子的现场时,花想心上那只秤砣就仿佛“忽悠”一下子掉了下来,却不知掉向何处,砸疼了哪里?然而疼的眼泪仍然汩汩地流了出来。大舅这时就以很少有的亲昵姿态伸出手掌揩去花想的眼泪,说“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体了,都是小囡辰光事体,勿讲了……”
   云想很突然地有一天跟父母宣告她要结婚。花想一直不明白姐姐云想到上海后这几年的生活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样具体的变故,她只知道到上海后,他们一家都变得不快乐了,云想最不快乐。爸爸妈妈为了云想,一直以来都有点忽略花想,书也没有读,就耽搁在那里。等到好容易爸爸给她找了个在家门口附近的火锅店做服务员的工作,花想也很开心地去做了,姐妹两个都赚钱了,一切都刚刚消停的时候,云想却突然宣布她要结婚了。
   爸爸妈妈楞了一阵,恼了一阵,还是以投降的姿势带着花想一起去见了云想的男朋友李俊和他的父母。大家围在一起吃了一顿饭,花想最深刻的印象还是大人们讨论来讨论去都是“房子”和“钞票”。花想很厌烦,却逃不开躲不掉。云想越发漂亮,清瘦的脸略略有些即将做新人的矜持,还有几分花想根本看不懂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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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6-3-21 13:29 |只看该作者
   
    有一个晚上,云想很难得地回家来和妹妹挤在一张床上。那时她和李俊已经同居很久了,婚事又在积极筹办中,爸妈也就默许了她夜不归宿的行为。就是在这姐妹相聚的最后一夜,云想平静着声音告诉花想一个秘密:“我今朝看到李俊和一个长得老漂亮的小姑娘在出租车里厢接吻……”花想惊得要从床上弹跳起来,但云想仿佛事不关己地将妹妹按了下去,“没关系咯,现在啥事体对我来讲都没关系咯……”云想最后讲了这句话,也是很平静的样子,然后她就搂着妹妹睡了。花想很想深刻地思考一下姐姐的话,但姐姐的搂抱太温暖,具有强烈的催眠作用,她忍不住睡着了。
   第二天云想在她和男朋友李俊的出租屋里开煤气自杀。她的遗书上写着希望李俊每年的清明都能到她坟头上来送一束黄玫瑰。再就是她的包里放着当天上午在仁爱医院做流产手术的病历卡和一些化验、发票之类的单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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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6-3-21 13:30 |只看该作者
         
     云想就这样走了,她还不满二十周岁。花想一直没有想通的问题是,姐姐为什么决定了自杀还要去做流产手术?做了流产手术应该是表示要重新开始生活才对,她为什么又自杀了?李俊家为这件事出了三万块钱——总归是拿钞票解决问题。追悼仪式结束,当妈妈刘美琴还在和李家的人唠叨交涉三万块太少了时,爸爸邵鹤清捏住妻子肥硕的手腕往外走,花想捧着姐姐云想的骨灰盒紧紧跟着。
   爸爸没有给姐姐一个坟墓。他将云想的骨灰从甲板上撒向大海的时候,迎着风泪流满面说了一句话,“轻于鸿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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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6-3-21 13:30 |只看该作者
    云想走了以后,邵鹤清立即停止了花想在火锅店的工作。他似乎是带着亡羊补牢般的忏悔,送花想去读英文、财会这样那样的补习班。花想依旧是顺从父母的意志去读书了,书读得不好也不坏。但是她再也快乐不起来。
   邵鹤清和刘美琴都拼死老命投入了工作。邵鹤清一人身兼两职做着随叫随到的空调安装维修工,刘美琴在七浦路服装批发市场做营业员。刘美琴年龄大了,她只有到七浦路这种比较粗犷的地方打这种比较粗犷的工。再说七浦路服装批发市场每天凌晨4点半就要开工,下午4点半结束,这样刘美琴好歹可以赶回家烧顿夜饭。男人天天吊在高楼大厦的窗户外面装空调,一天不吃一顿像样的饭菜怎么行啊?再讲花想这个小囡,虽然现在送去读书了,总要有大人拿只眼睛看看牢吧?就剩下这么一个女儿了,再也经不起任何丁点的闪失了呀!
   外婆和大舅一家,在云想走后,倒是几次流露出修好的姿态。有次到晚上7点多,邵鹤清刘美琴两人都没回来,花想就耐心地在桌子上读英文单词。大舅家开饭的时候,过来喊了一次,“花想,就在舅舅这随便吃点么好叻……”换了以前,花想是会很快乐地接受舅舅的邀请的,但现在她只是很客气地婉拒,“谢谢舅舅舅妈,你们吃好叻,我肚皮一点也勿饿,下午我吃过鸡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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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6-3-21 13:31 |只看该作者
    舅舅家夜饭开好,爸妈还没有回来。花想撑着头在桌子边,英文单词有点读不下去。外婆摇着胖大的身子走进来——她原来是从来不进他们这间屋子的——手上颤巍巍端了一碗饭,饭上是各种菜蔬。过道里铁门响,妈妈人还没进来声音先风风火火到了,“花想,肚皮饿死了伐?妈妈今朝去给爸爸帮忙去了,喏……乖囡,妈妈给你买的木子鸭……”
   外婆和妈妈又是两个同样胖大的身躯对峙。还是外婆忍不住要夺路而逃,妈妈却不肯饶过。她将桌上的一碗饭端起,重重往外婆手上一垛,“拿回去,啥人要吃你家的饭”!
   这件事过去不久,邵鹤清刘美琴带着花想从与外婆大舅家合住的老工房搬了出来,他们租住在距离老房子不远的三门路。花想又一次搞不懂,当初进上海,爸妈千辛万苦和外婆和其他几个舅舅阿姨吵架,非要把一家四口挤进老房子,现在走了姐姐一个人,位置倒是一下宽松了些,舅舅外婆的态度也好了许多,爸妈却又无论如何要带着她搬出来租房子住。“房子”和“钞票”,它们到底有着怎样神秘的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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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16-3-21 13:3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啼妃 于 2016-3-21 13:32 编辑

   世事总是难料。在花想一家三口(本来是一家四口)从老房子搬出来不到一年,外婆就去世了。外婆去世,妈妈刘美琴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悲伤,却是莫名兴奋,和她一样兴奋的还有舅舅和阿姨们。夜晚,他们围坐在外婆的遗像前,唾沫横飞积极讨论的就是关于老房子的归属问题。比妈妈的兴奋流露得更加不可遏制的是大舅,他虽然一直和外婆住在一起关系最亲近,但这次房产归属问题非比寻常,他渴望做这老房子当仁不让的主人,原也没什么错。
   也许就是大舅太兴奋了,几夜几夜地不肯安睡,结果在一天早班时,被一部开过来的梭车老长的铁梭戳穿了肚皮。这距离外婆去世还不到一个月。大舅最后享受了工亡待遇,厂里安排了舅妈的工作,又分了一套独门独户的一室居安顿他们母子。舅妈带着表弟林林,在接受了爸爸邵鹤清一个硕大的信封之后,还回来一张轻盈的纸。那张纸是放弃对老房子继承权的承诺书,是以表弟林林的口气写的。妈妈和其他几个舅舅阿姨叽叽喳喳吵了几个晚上。仍然是象上次那样的唾沫横飞积极讨论,不过这次老房子的墙上挂着外婆和大舅两个人的遗像。爸爸一直没有参加这种唾沫口水之战,但到最后,却是他庄严肃穆站出来给各位舅舅阿姨每人分发了一个信封。然后爸爸从他们手上收回一张内容相同的轻盈的纸。邵鹤清和刘美琴两个人很懂得战略战术,搭档得天衣无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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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16-3-21 13:32 |只看该作者
    花想因为父母人生失态的积极和惶恐,有了一张四平八稳的上海居民身份证,与之同在的,还有一张署名刘花想的老房子房产证。花想原来的全名是邵花想。
   而这时候,花想无论是英文还是财会,都读得不怎么地,她只是疯狂地爱上吃烤羊肉串和糖炒栗子。由于长期地体力透支,又是室外高危劳作,邵鹤清老得很快,刚刚50岁竟已须发皆白。后来,他一双手像是在84消毒水里浸过一样,是那种被洗褪了一层皮的苍白无血。邵鹤清并不介意,因为这根本不影响他的工作。为了拿下老房子,他已经兜空了老底,必须趁现在还干得动,再好好抓一些钞票在手中,不为别的,哪怕只为了花想。而不幸的是花想和父亲邵鹤清同时得了白癜风皮肤病。
   邵鹤清依稀记得自己的老母亲当年梳头时,头发散开就很容易看到她头顶中心一小块白。他知道白癜风是会遗传的,但他并不在意他本人遗传了他母亲。可是他在意花想遗传他。虽然花想的表面情况比他轻微得多,只在两块眼皮上有对称的两粒米似的白点,但是发展形势不容乐观。没过多少日子,刘美琴就来报告一声,“花想的两个胳肢窝里出现了对称的铜钱大的两块白……”夏天到了,花想穿了裙子,邵鹤清就赫然在她的两个小腿上,看见了呈对称型出现了小孩手掌大的两块白。一个晚上,刘美琴把哭声闷在被子里,邵鹤清反反复复询问,她才说,“花想……她,她,她下面的毛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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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16-3-21 13:33 |只看该作者
花想自己并不烦恼,因为白癜风既不痛也不痒,只是因此不能尽兴吃烤羊肉串和糖炒栗子,叫人有点懊恼。在近两年的时光里,邵鹤清与刘美琴赚的钱又源源不断地用来给花想治白癜风。父母的焦灼几近痴狂,叫花想无可奈何,又茫然失措,她除了顺应,没有办法抗拒。等到终于控制了白癜风的面积扩张,又用了种种抽取黑色素的科学先进方法,将花想眼皮上、腋窝里、小腿上的白都遮掩起来,她已经过了21岁的生日。她无论如何不肯再配合父母去治疗阴部的白癜风。做个白毛女有什么不好呢?那是我的私人领地,谁管得着?而此时,邵鹤清除了一双手,他的鼻子上也刷上了一块白。他带着鼻子上那块白,忧戚地看着21岁的女儿时,像个地道的小丑——一个一点也不滑稽幽默的小丑。另一个小丑是刘美琴,她已经胖得像一只企鹅。只有心灵贫穷的人,才会无限制地发胖。花想对父母最郑重的承诺是,从此一定不再吃烤羊肉串和糖炒栗子。
  22岁的生日一过,花想就要结婚了。哦,都忘记说明一下,花想的生日,是六一儿童节。从花想拒绝开始治疗阴部的白癜风开始,刘美琴就到处托人积极地给花想介绍对象。操作者是刘美琴,策划的却是邵鹤清。他们天真地以为唤醒女儿初开的情窦,她就会配合积极治疗。谁知道介绍一个对象,花想去见一次面,回来都说“挺好的”。邵鹤清和刘美琴问,“怎么好呀?你有没有感觉呀?”
  “咦,好不都是你们说的嘛?家里有现成的房子,月薪4000多……人也五官端正。”
  “那,花想,你到底喜欢不喜欢人家呀?”
  “还可以啊,爸妈你们要是喜欢,我就和他结婚吧。”
  ……
   事情往往在这里就打了疙楞。
  “不行,这个小王,我晓得的,讲话都有点结巴的,你没发现?”
  “好哦,妈妈,你说不行,那就算啦吧……”
   下一个对象的情形也差不多,疙楞打在邵鹤清这里。
  “花想啊,你到底对这个小李有没有感觉呀,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啊……”
  “还好啊,不讨厌的,爸妈你们喜欢吗?喜欢就选他好了。”
  “可是,小李长了一个短命的鹰钩鼻呀,你没有看到吗?”
  “啊?这样啊,爸爸,那我们就放弃吧,再看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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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16-3-21 13:33 |只看该作者
   相亲相到第五个,这个男人也正好姓武。邵鹤清与刘美琴都有点泄气,却一点也不晓得回头检讨,还是一往无前,并带着速战速决的急切。事情顺利得叫人不敢相信是真的。邵鹤清刘美琴都是吃过苦的厚道人,再三地托介绍人去向小武说明了花想的特殊情况。小武是个话极少的人,因为他才是真正说一个字蹦一个字的结巴,而嘴里说不出的人,心里往往揣着天大的心思。小武对介绍人反复解释说花想是个白毛女的事情,表现得冷静默然,回答就是三个字“勿、搭、界。”
   小武也是返沪知青子女。但他只是只身一人在上海某个公司里做财务工作,他的父母还有一个妹妹都留在江西修水。老房子本来是邵鹤清刘美琴留给花想的后路,结婚男方屋里房子总归要有一套,稳定工作也是不可少的。可最后,就因为花想的白癜风,他们急不可待地将她22岁就嫁了出去。而邵鹤清内心深处还有一种更巨大的惶恐,他甚至不愿意去面对思考,花想整个人,除了白癜风之外,是否还有更大的不足与缺陷呢?那老房子成了花想缺陷人生的一个巨大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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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16-3-21 13:34 |只看该作者
    生活是一环扣着一环的一根链子,因为曾经失去,邵鹤清刘美琴的勤奋和良苦都变成神经质,他们努力想将花想人生的每一环都替她安装扣好,却没有发现,扣错了一环,环环都是错。
   最初两年,小武让邵鹤清刘美琴颇感安慰——一个务实敦厚的青年,话虽少,但事情却主动干得多。阴部白癜风果然啥也不影响,花想隔年就顺利生了大胖儿子。人生的轨道貌似朝幸福美满的方向前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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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16-3-21 13:34 |只看该作者
   老房子忽然就要拆迁了,一家人又兴奋起来。刘美琴口没遮拦地扬言说要做最有力的钉子户,获取最大的拆迁补偿费。她和邵鹤清也渐渐老了,这次拆迁恐怕是人生最后一次大钞票显现的机会,不可不抓。邵鹤清身上手上脸上,白癜风左脱落一块右脱落一块,难看得要死,但在拆迁事件上,他还是遮遮掩掩装作高深。他装作高深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要不动声色看看女婿小武的态度。因为邵鹤清老来辛酸地发现,剩下的这个女儿花想脑子短根弦,是属于被别人卖了还要笑嘻嘻帮卖她的人点钱的那种。所以,考察小武的态度,变得至关重要。
   拆迁委员会工作人员几次上门做工作,都是刘美琴一马当先。壮硕的中老年妇女,彪悍耍得,无赖耍得,吓啥?坏事的总是花想。她牵着儿子小若笑嘻嘻从房间出来,给拆迁委员会的工作人员每人泡了一杯茶,然后旗帜鲜明地表态,“我是户主,我们一家坚决支持拆迁工作。国家旧城区改造开发建设,这是造福后代功在千秋的大好事,要拆就从我们家动手拆起吧……”一席话慷慨激昂,讲得拆迁委员会的同志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站了起来,眼眶潮湿,现场的氛围也是热气腾腾的。
   小武就在这个时候从房间里一个箭步出来,抓住花想的胳膊往里拖。他话不多,但力气很大,这时候眼光也特别凶。“伊、是、脑子、有、毛病、的人!”他蹦出这几个字,然后不容置疑将花想拽进了房间!而邵鹤清此时姗姗踱步而出,手摸着鼻子处一块白,无限谦虚地说:“阿拉女婿讲了勿错,阿拉囡恩(女儿)聪明面孔笨肚肠,脑子是有点毛病……伊拉阿姐死的辰光受过刺激……勿好意思勿好意思,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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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发表于 2016-3-21 13:35 |只看该作者
   想不到小武话讲不出,文章洋洋洒洒写得相当漂亮。翁婿双簧戏唱过的第二天清早,小武睁着血红的两只眼睛,把一份《关于请求给予双份拆迁补偿安置费用的报告》递给了邵鹤清过目。在报告中,小武阐述得有理有节,声情并茂,从两个知青子女的婚姻组合,讲到两代人在上海打拼立足的艰辛,又从本意绝对支持拆迁不拖后腿的初衷谈到拆迁后三代人失去老房子居无定所的惶恐,最后又不无辛酸地谈到妻子的轻度智障,属于帮扶困难对象……这份报告叫邵鹤清对小武刮目相看!但他没来由地给花想安上一顶轻度智障的帽子,这像一支厉箭,戳痛了邵鹤清老迈的心灵!在读报告的时候,他几乎已经忘记,昨天,就是自己附和女婿的话,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的女儿花想脑子有毛病。
   老房子顺利地拆迁了。花想一家,获得了比正常拆迁安置多出三分之一的一笔安置费。接踵而来的是小武在单位里职务一升再升,终于升到财务总监的位置,有了享受高层管理人员优惠福利购房的资格。新的小区,新的房子,那当然是好得没有话讲。新房子优惠后的总价恰恰是老房子拆迁所得安置费的所有,再加上10万。实在是便宜。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
   刘美琴喜气洋洋,邵鹤清却心里没有底气。他将那拆迁安置的钞票悉数交给女婿小武的时候,真切地感到自己的苍老和无力,还有欲泪的悲戚。小武又蹦了几个字:“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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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16-3-21 13:36 |只看该作者
      终于一家三代人,欢天喜地搬进了新居。因为钱已倾囊,装修是最简便的。邵鹤清不晓得为啥脑子搭牢,一定要看一眼房产证。小武的表情一僵,随即也就将房产证拿了出来,那上面赫然只有着“武应成”一人的名字。邵鹤清再也不能克制地拍着桌子咆哮,“为什么没有花想的名字?”
  “单位、福利、只好、写、一个人、名字。”小武的结巴,是素有的沉着冷静,不慌不忙。
   七年的时光,对谁都不容易。儿子小若6岁,花想结束了七年的婚姻生活。买新房子当初父母拿出拆迁所得的48万,根据婚内财产共有原则,小武退回花想24万。另外的10万就算是小武的私房钱,但他说是借的外债,现在还高姿态地表示一人担当债务,又有什么办法?邵鹤清要请律师告小武,说他这种只进不出的算账方法有问题。那新房子,按照现在的房市行情,已经涨到一个平方万元以上。
   都说花想脑子有点毛病,但恰恰是花想本人,在离婚这件事上,表现得出奇镇定平静。她对邵鹤清刘美琴说:“爸爸妈妈,你们为我操心了一辈子,尤其是姐姐走后……我想,只要能让你们觉得快乐,我们一家人觉得快乐,我就事事依着你们也勿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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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 2016-3-21 13:36 |只看该作者
    说到这里,花想突然声调哽咽,有点说不下去,但是她忍了忍,又继续说道,“但你们一直都不快乐……你们事事为我安排打算,我事事东欧依着你们,这样你们也并不快乐。从慈城到上海来,算算十几个年头过去了,你们一直为了房子、钞票,将不快乐背负了一生一世……”清亮的泪水,像心灵的洗洁剂,在花想的脸庞上奔流。她且泪且诉,“姐姐走的前一个晚上对我说,没关系咯,现在啥事体对我来讲都没关系咯……当时我太小,听勿出她话里诀别的意味,今朝,我要重复一遍姐姐讲过的这句话,没关系咯,现在啥事体对我来讲都没关系!但是,我讲这句话,不是诀别,而是新的开始。爸爸妈妈,我离婚根本不要紧,你们不用担心。因为,从姐姐为李俊这样的男人自杀,我已经学会不去刻意奢望爱情,我只是以和解的姿态,不想拒绝生活……你们都认为我脑子有毛病,勿会算账,但我实际是最会算账的,我们失去了姐姐,不过现在我们有了小若……武应成怎么样对我我都不会在乎,房子也好钞票也好,什么都可以重新再来,但我就是勿能失去小若和你们!爸爸妈妈,我们四个人,现在是一家人,我们四个人,啥人也勿能失去啥人!”邵鹤清与刘美琴相携相扶,颤巍巍听着花想的倾诉,那捂了多年的痛与泪,在这真情告白的时刻倾泻而出,像心灵之坚冰碎裂,昭示着春的即将来临。
   一家人抱头痛哭倾诉一场,是一种情绪的清洗。狂风和暴雨过后,天格外高远,心境格外安宁。从花想离婚的那一天起,邵鹤清和刘美琴正式步入了淡定清心的老年,他们所要操心的,不过是相帮着花想照顾小若这个可爱的小孙子,而其他的一切一切,都该是花想自己面对自己创造了,他们再也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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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3-21 13:37 |只看该作者
    花想带着父母和儿子搬回了虹口老城区租了房子安顿下来。24万只够买的起新市区新房子的一个卫生间。他们租住的是类似当初老房子的那种老工房。虽然这种房子,最终逃不脱城市规划拆迁的命运,但这并不影响此刻他们在这里栖身,走着人生应有的从容步履。
   花想在虹口区一条次繁华街道上,盘接了一间小小的成衣店。哪怕当天并不需要进货,她每天清早都要赶到七浦路去逛一圈市场,感受一下信息和智慧交融的快慰。
   花想和她父母不一样的勤奋带来了和她父母不一样的收获。她在她小小新潮休闲的成衣店里,当中设置了两个四方形的玻璃柜子,两个大的玻璃柜子里面,再分割成一小格一小格,每个小格上挂着一把玲珑精致的造型锁。花想在成衣店门口张贴招租启事,也利用网络,将她出租首饰格格屋的信息散布了出去。渐渐地有人来,又忐忑地害怕是个陷阱,问花想:“既然肯定会赚钱,你为什么要租给别人呢?”花想这样回答说,“因为我赚卖衣服的钱,别人赚卖与衣服搭配的首饰的钱,大家都赚钱,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她的回答还是略微地显得有些脑子有毛病。然而格格屋的租赁生意还是尝试做了起来。卖首饰赚了钱的租户,回转头来,对花想,那就是刮目相看。而衣服和首饰,本来就如织锦与锦上之花,用了心用了诚意去经营,小小的世界,就这样和谐地繁荣昌盛起来。
   收工回去,邵鹤清刘美琴已经将饭菜烧好。儿子小若,已经启蒙读书,外公正在认真地给他检查作业。花想常常被这样的家常景象感动得不得了,她会回忆起姐姐云想,可惜时光回不去。要是一直以来,我们一家人,就这样能将和睦安宁的快乐从慈城迁来上海,并一直延续下去,该有多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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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3-21 13:38 |只看该作者
   “勿要瞎想八想啊,花想,侬看,小若,是多少乖巧的小囡……”也许是血缘的心有灵犀,父母总能在花想悠然神思的时候将她拉回现实。为人父母,他们再老,再放手让你自己去走,也还是会不由自主关心你的个人生活,只不过这关心变成期盼和鼓励,而不再是当初拙劣又急切的安排。“花想,侬年纪轻来兮,碰到合适的男人,还是要成个家哦……”
   花想嘴里咬着一只虾,“可是,妈妈,我还没有经历过爱情呢,没有爱情去盲目成家,我会幸福吗?”
  “哎呀,我的傻囡,爱情是可以寻找的嘛,当初,就是你妈主动找到我来奉献她的爱情的哩……”
  “侬寻死呀,老头子,又要瞎三话四了……不过,爸爸讲的对的呀,爱情是要寻找的呀,小若,侬讲外婆讲得有道理伐?”
  “外婆讲得有道理咯,小若,老、支持、妈妈、寻找、爱情、哟……”小若讲起话来,有点像他爸爸,一点点结巴。一家人,欢喜地笑起来。
   让我们诚挚地相信,花想的爱情,一定会来。


                   啼妃 字于20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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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3-21 14:31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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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3-21 15:08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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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3-23 14:46 |只看该作者
   有这么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常萦绕着你我他,活着,为了什么?爱情,物欲,理想,名利,奉献?没有确切的答案,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在寻寻觅觅。其实事情没有双全的,得到一些,也会失去一些的,关键是什么才能让我们从心里真正的快乐,佳作欣赏,问候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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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3-23 17:11 |只看该作者
月如 发表于 2016-3-23 14:46
有这么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常萦绕着你我他,活着,为了什么?爱情,物欲,理想,名利,奉献?没有确切的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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