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杂院 [复制链接]

疯老爷子

主楼

发表于 2016-5-9 15:5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疯老爷子于 2016-5-12 10:12 编辑

我小时候住过的大杂院是分的地主家的，大杂院里有三间正房十六间厢房，前面的大门不知道为什么不在了，大杂院只有二门和后门。全院住着三姓的七户人家，我家姓冯，两家姓赵，还有四家姓张的，姓张的是亲哥四个。赵舅爷和张老五住着三间正房，赵舅爷住东边，张老五住西边。正房前边的厢房，对门住着张老二和赵大大，后边的厢房里，西边六间住着张老大和张老四，东边的四间厢房全是我家的。

我不知道我家没搬进这个大杂院以前住的房子有多窄，但我进过全村很多人家，谁家也没有我家在大杂院里住的厢房窄，窄到我奶奶下炕尿尿横着蹲都蹲不下，只能顺着蹲。我家的南屋是主卧，一铺大炕占掉了全屋的四分之三还多，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地方，还摆着一只藏衣服的木箱，和一张放煤油灯的高桌。高桌周围没有放座位的地方，吃饭只能在炕桌上，吃完饭把碗筷归拢到高桌上，高桌就相当于我家的饭橱。来串门儿的就坐到木箱上，两只脚蹬着炕沿。正好面对着炕上的人说话。北屋也有一铺炕，炕下摆着一个可屋长的大板柜。中间一间就算是厨房，有两个灶火台两个风箱和一个盛水的大缸。我家比别人家多一间厢房当仓库，这大概是因为我奶奶是烈属，享受了特殊待遇。

两家姓赵的都没有孩子，赵舅爷是个老光棍，没人为他生。赵大大有赵大妈，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生。

听说战争年代赵舅爷当过军官，骑过高头大马，不知道为什么连个老婆都没混上。有人说他隔色，可我从来没觉出他隔色来，也没见他和谁闹过别扭，更没听说过他和那个女人近乎过，他就是一个本本分分的庄稼人。

赵大大在县里的卫生科工作，一个月才回来一次，赵大妈把家收拾的干干净净，他家是我们大杂院的卫生模范，从他家门口一过，就能闻到屋里的香胰子味。赵大妈除了收拾屋子，就是串门儿找人说话，见了谁她都有说不完的话，人们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巧嘴。

大杂院里的孩子们除了我们姓冯的就是姓张的。论庄稼辈儿，我家比老张家小一辈，老张家所有的孩子不论大小，都是我的叔叔和姑姑，但我从来没叫过他们叔叔和姑姑，我都是叫他们的小名，他们也叫我的小名。张老大的外号叫大老蔫儿，蔫了吧唧的却鼓捣出了三个闺女三个儿子，是大杂院孩子最多的一家，也是最穷的一家。为了贴补家用，她家养了五十多只鸡，为了让鸡们自食其力，每天早起他家的两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儿子大发和连发就会把鸡都轰到野地里去，有了蛋，就跑回家来下，他家产蛋的鸡窝都在我家房北的棚子上，也有把蛋下地里的，人们从地里捡到的鸡蛋，十有八九是他家的。别人家也散养着几只鸡，一到下蛋的时候，满当院都是个个大、个个大的鸡叫声，最可怕的是下雨天，鸡们都出不去，满当院都是鸡屎，用雨水一浇，脚底下全是鸡粪汤子。

张老五的外号叫五猴儿，他家不仅养鸡，还养着两只大白鹅，嘎嘎的叫不说，还咬人，只要从他家窗前过，两只鹅就追过来咬，我不知道被鹅咬到有多疼，也没敢和鹅较量过，只有见了鹅就跑，几次梦里都梦到过给鹅下耗子药，可醒来还是见了鹅就跑，不是找不到耗子药，是怕把鹅药死了我家赔不起，更怕挨大人的打。

不管鸡有多脏鹅有多凶，但各家各户相处得还算和睦，大人们没闹过矛盾，孩子们没打过架。

那年头种粮食的没有粮食吃，不管多么粗的米，多么野的菜，只要能填饱肚子的就是好人家。我们大杂院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谁家做了好饭都要给对门邻户的孩子送过一点去。赵舅爷做饭的手艺好，生产队出去挖河都是让他做饭，每年出去一两个月，就把自己的粮食省下来。他包的饺子可好吃了，每次包饺子都给全院有孩子的人家一家送一碗，那种独特的香味儿，我妈怎么做也做不出来。印象最深的是赵舅爷的大饼，又好看又好吃，但他没有能力给每家的孩子都送一张，就把一张饼切成四瓣，每个孩子给一瓣。可由于他家没有孩子，谁家做了好饭也不给他送。

到了夏天，厢房屋里很热，大杂院里住厢房的人家，都把炕桌搬出来吃饭，各家各户的饭菜完全公开透明。其实全院的饭都一样，都是“六担准”米的粥，“六担准”是一种春麦，没有大麦好吃，但产量高，做出粥来一嚼咯叽咯叽的。只是菜不太一样，我家的菜算是最好的，我妈咸菜切得细，还有酱油调色，香油调味，有时还做个辣椒煎豆粒、酱煎倭瓜花什么的。大老蔫家的菜最不好，他家人口多，吃什么什么不够吃，为此就故意把饭菜做得不好吃，让大家少吃。他家的咸菜切得跟手指头那么粗，切开什么色就是什么色，从来不拌酱油和香油，熟菜基本上没做过。

孩子们不知道大人的难处，吃不到好东西就偷。大老蔫家的大发就在为他妈烧火做饭的时候，偷着在灶膛里烧过鸡蛋，但他不会烧，把鸡蛋烧崩了，还挨了一顿打。我妈教过我烧鸡蛋的办法，关键的一点是在鸡蛋有气泡的一头用针锥子扎几个小眼儿，烧烤时里边的热气冒出来就不会崩了。我把这项技术转让给了大发，他请我吃了一次偷着烧烤的鸡蛋，比煮的鸡蛋好吃多了。

大发和连发还趁他妈出门串亲戚的时候，偷着炒过豆粒吃，怕被他妈发现，刚把豆从锅里弄出来就要添凉水，要不是被我妈及时制止了，就酿成大祸了。炒完豆的干锅遇凉水准炸，一口八印锅卖十斤鸡蛋都买不回来。我也偷着炒过我妈的豆，但我不在家里炒，我都是拿到野地里的条田沟里去炒，我家有一个断了把的铁勺子，我就用它当锅炒，炒熟了装到袄兜里，没人的时候就偷着吃。我没敢和大发连发他们合伙炒过，我怕他们当叛徒走漏消息。

挑菜割草拾柴火我都是和大杂院的孩子们搭帮去，最爱搭帮干的事是摸鱼。村里有好几个大坑，一到夏天鱼就爱翻坑（缺氧浮头），大杂院有一个孩子发现鱼翻坑了，就会跑回院来喊，翻坑啰，翻坑啰，全院的孩子们就都拿着捞鱼的抄网往坑里跑，没有抄网的，就拿做饭用的笊篱，每次翻坑，我都能捞到很多鱼，有时还分给没捞到鱼的人家一些。

上初中的时候，我家在村西头盖了四间新正房，我们才从大杂院里搬了出去，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每次见到我们大杂院的人都觉得特别亲，就连见了大杂院解体后出生的孩子，也当是一个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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