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不知道如何与人相处,如何自处。
就这样,一直窝在乡下的简陋小屋里,看电视,十字绣,一个月也不愿意出门,更别说手机电脑了。
有一夜,夏夜,风习习的。我蜷坐在竹制的躺椅上,一直试图用手机拍摄美丽的星空。
说她美丽,并不是因为我认识什么星座,而只是觉得,那样澄静的天空上,无数明明暗暗的光点,像梦幻一般撒满了整个天空,而天空的幽蓝似一个黑洞。
就在这时,我打开手机,在许久没有更新的微信上输入:如此美景,却非良辰。
怔怔的落下泪来。
原来,良辰不易,而美景常在,分别只在于,我们无心流连而已。
突然明白一些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道理:原来,这些道理其实也并非一定要想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我知道,生活,不是一种安逸,不是一种顺从,也不是一种享乐,更不是男欢女爱,所有让我们欢欣展露笑脸的,均是生活之外的恩赐。正因为如此,才特别的让人向往落泪,心有戚戚而大力跳动。
人,不是独居的。肌肤的自然焦渴,让我们渴望群居,渴望拥抱,渴望联通,而情感神经的敏锐,会十分微妙的暗示我们,这一段感情会越走越远,这是十分没有道理却又现实的,在情感的微妙暗示下,我们离别群体,离别好友,离别知已,离别爱人。
最后,我们离别自己。
经常看一些小说,一个一个的方块字里,试图讨论身体和灵魂,思维和行动,意义很空泛,却又让人无法取舍。这是很玄妙的东西,想想,会让自己深陷进去,走进一个四面都是高墙的死胡同里,出不来,又前行不了,非常困苦。
或许,人生若胡同,穷其一生,我们不过是在里面左冲右突罢了,那么,那些玄妙的东西呢?
我试图安静下来,写一些寻常而又寻常的小故事,安慰我寻常而又寻常的安静生活。
一:她是我妹。
这个故事极之寻常。金娥,金鑫,和许多的兄妹一样,她们也是相亲相爱的一起成长。
金娥还记得,很小的时候,那时她不是从这大概刚刚上小学三年级,拥有了人生第一只钢笔。刚带进课室,就被调皮的同桌给弄坏了。
一节课金娥都委屈伤心的要命。
刚一下课,就跑去找高她二个年级的哥哥金鑫。
金鑫二话不说,十分严肃的站在同桌面前,问:是不是你把金娥的钢笔弄坏了?
平时十分调皮的同桌看着比他高大许多的金鑫,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敢说。
最后,还是金娥拉拉金鑫的衣角,说:哥,算了。
临走,金鑫把自己插在中山装口袋里的钢笔给了鑫娥,对同桌说:以后不准再欺负金娥了,她是我妹。
她是我妹,这一句话从仅仅十一二岁的金鑫嘴里说出来,居然也十分的掷地有声。
后来,渐渐长大。
少女的金娥沉静,内敛,与人搭话,都是先轻盈盈的一笑。也许是这表现出来的沉稳气质,金娥很是得男孩们的青睐。
而金鑫呢,他常常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桌,清秀而初见棱角的脸上两道剑眉,不苟言笑,教室里闹腾的狠的时候,他也只是安静的站起来,咳嗽一声,顿时,整个课室鸦雀无声,安静的一枚针掉在水泥地面上仿佛都能听得见。
金娥就会吐吐舌头,挤眉弄眼的翻着武侠小说。
嗯,这个时候,金鑫留了两级,与金娥同在一个班。
金鑫是在初三那年突然开窍了的。
初三的寒假,金鑫,金娥拿着成绩单回家,薄薄的一页通知书上,金娥写着大大的优,而金鑫的,写着一个大大的差,金娥十分懂事的把自己的通知书折叠起来放在口袋里,金鑫一句话也不说。
回到家,他待在自己的房间,黑暗中安静的坐着。爸爸妈妈都忙着些农事,夜了,就打开小小的彩电,对着满屏的雪花看《西游记》,偶然想起来,才问:金鑫,金娥,你们的通知书拿来看看。
金娥假装四处翻找,然后焦急地说:我怎么找不到通知书了?
老爸从电视剧里抬起眼说:好好找找,是不是弄丢了?从小到大都这个丢三拉四的毛病,怎么就改不了。
然后又问:金鑫,你的呢?
金鑫拿出通知书,递给老爸。老爸看了看,半晌才说:金鑫,你得多努努力啊。你看你这成绩,怎么考学?考不上,你以后就等着种地吧。
第二天,金鑫收适了自己的书本,放在一个竹制的小背篓里,对金娥说:金娥,这个寒假我住奶奶家,你去不去?
金娥正十分迷恋武侠小说,怎么舍得老爸床头上的《今古传奇》呢,自然不与之同行。
待到大年三十,按惯例,奶奶和叔叔一家是要在金娥她们家团圆的,可是奇怪,今年奶奶不来,金鑫也不回来,老爸老妈就把备好的菜拎着,去了奶奶住的小四合院子里。
到了,金娥就看见,奶奶房间向南的那面雕花木窗下,整整齐齐地摆着打开的英语课本,金鑫坐在那里,也不知在埋头写着些什么。
金娥走到跟前,搬张小板凳,撑着双肘坐在旁边,金鑫抬头对她笑一笑,又继续了。
金鑫就这样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眼光中,考上了县重点高中。而这一年,一向成绩十分要好的金娥,未能如愿考上中专。
金娥显得很是沮丧。她拒绝复读,也拒绝读高中,她甚至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文字帖在校园里的广告栏上:悲哀,我们的命运居然被几张纸给主宰。
金鑫也仅仅是看着她的眼睛,说:金娥,别丧气。
金娥没有在继续读书。
金娥去了一家小小的工厂,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很是沉默。
每个周末,金鑫都会写一封中规中矩的信给金娥,说些学习上的事,也说些鼓励的话,可是金娥都不回,问得急了,金娥就打电话给金鑫,听见传达室的大爷高呼:302,金鑫,电话。
金娥等到金鑫接起电话,就会安静地说:哥,我好着呢。
金鑫变得很是沉稳,会问在上班的金娥:有没有钱用,够不够钱花?还有,吃饭要按时,别怕,一切有哥呢。
少年的金鑫总是对金娥说:别怕,一切有哥呢。
金娥都淡淡地笑笑,不当真,也不作数。金娥知道,人与人之间的缘份,都是从聚到散。她见着乡里许多的兄弟姐妹为养老人而反目成仇,甚至为了一点点的栽秧水也能大打出手,小时候,他们谁不是相亲相爱的呢?谁不曾在一起玩泥巴,一起躲迷藏,一起爬树,一起放牛,一起相亲相爱的长大的呢?
可是,她也极爱金鑫,因为,她怕金鑫长大了,娶了老婆,有了妻儿,渐渐与她也只是点点头,一年吃两回饭,坐在一起说些天南地北无关痛痒的话。
后来,金娥谈恋爱了。
金鑫能感觉到金娥的这种变化,青春的,幸福的,都在电话里传递过来,笑是真的笑,而愁也是真的愁,只是,无论是笑是愁,都像翻滚的云朵,极速的变幻着。这时候金鑫已考进了大学。
他在大学里这样跟金娥说:金娥,你真应该来上大学,这里的生活真的多姿多彩,图书馆也非常的大,里面有许许多多的书,金娥,你一定会喜欢的。
金娥的哈喇子流了很长很长,金鑫的大学,从此成了金娥梦里的一个景致,金娥想,那怕是考不进,在里面走走,也是极好的。
但是,狗血的剧情依然降临到了金娥的头上,男朋友跟闺蜜好了,她们欲言又止的在金娥面前进进出出,金娥瞬间就累了。
金娥甚至不愿意去听解释,也不想听到原谅。金娥独自一人,去了陌生的城市,她在那个城市里,只与金鑫通了一个电话,她在电话里笑着说:哥,我在北京,我一切都好着呢。
挂了电话,她蹲在玻璃的电话间里,哭了许久。
金娥就这样断去了与所有亲人的联系,只是按时给爸爸妈妈寄些钱,在汇款单上写上:我很好,勿念。
三个月后,金娥呕吐,反胃,久久不得安好,她不明所以,去了医院,才得知,自己已然有孕。
北京的风沙就这样打在金娥的脸上,身上,她生命里的沉默本质被挖掘的更加的深,更加的烈,她已经不与金鑫联络了。
金鑫在每一封家书里,都会对爸妈说:金娥经常与我打电话,她好着呢。
金娥在医院里独自产下一个女孩。她除了与孩子说话,其余时间,基本不说一个字,同病室里的产妇渐渐发现,这个沉默的独自带着孩子的女孩,忧郁苍白的可怕。
后来渐渐发觉异常,也仅仅是私下切切细语,暗暗分析,静静打量。
金娥出院回到出租屋里,终于给金鑫拨了一个电话,她只是安静地说:哥,我没钱了,给我点钱。
还在学校里的金鑫不知从那儿给金娥凑了两千块钱,汇了过来,连同钱一起过来的,还有金鑫的一封信,金鑫在信里说:金娥,我们是兄妹,又是同龄人,按理说应该有很多的话题,每次你都说你过的很好,可是我感觉,你过的不怎么好,有什么事是不能与哥哥说的呢?为了拉近与金娥的距离,他还刻意在信里描述了与他同班的一个女生喜欢他的情景,但是他觉得大学里不想谈恋爱,所以拒绝了。
金娥不出声,捧着信纸翻来覆去的读了又读。
金娥终究是无法独立养着孩子,在女儿满月的时候,她把女儿亲自送给了同病室的一对夫妇,那家夫妇正好以双胞胎的名义,给孩子上了户口,金娥捧着胖胖的小人儿,她没有哭。
金鑫毕业时,放弃了进省科院的机会,来到了北京。
他对金娥说:金娥,我就你这一个妹妹,你在那,我就在那,好方便咱们彼此照顾。
金鑫后来在北京混的很好,自己开了公司,娶了老婆,生了可爱的儿子。金娥一直一个人,四十岁的时候,金娥查出来得了骨癌。
每一次换血,金娥都疼得直裂嘴,翻个身,身子像是用针在刺似的,疼得不行。
金鑫握着金娥的手:金娥,你疼,就哭出声来。
金娥笑笑,吃药已然吃的脸颊变形,笑容让金鑫背转身子,忍不住的鼻子发酸。久了,嫂子也偶有违语,金鑫都会说:这一辈子,我就这么一个妹。
很多的时间,金鑫都会待在金娥的旁边,对金娥说:金娥,你想吃什么,告诉哥,哥给你做。
又对金娥说:金娥,要不,哥带你出去玩吧。
金鑫从来不问,金娥失联的那一年多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金娥也不说。
只是,她们好像从小到大,都不曾拥抱过,也没有争吵过。
|
-
2
查看全部评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