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独爱飘雪 于 2016-5-26 17:39 编辑
那时的天空很蓝,大朵大朵的白云鱼儿似的游动着,花儿似的绽放着。那时我的任务就是每天扛着小弟弟,扯着小妹妹,后面紧跟着大弟弟。不光我,许多小伙伴都和我一样的工作。
我家屋后有条路,路那边是个小池塘,小池塘边有一棵大棠棣树。得益于小池塘水源的供给,棠棣树长得又高又壮,两个大人伸开两臂合抱方能围上。
春天,棠棣树开花了,雪白的小花一簇簇一丛丛缀在枝头,给我们编织一个童话的世界。当棠棣花飘落时,几只花喜鹊站在树梢处叽叽喳喳,它们一定在开什么会议。
“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烙煎饼,卷红糖,媳妇媳妇你先尝。”
“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把媳妇背回来放床上,把老娘扔到了大路旁。”
我们坐在洒满碎银子般的棠棣树下唱起了童谣。
土路被我们碾来碾去起了厚厚的一层土,细面一样。我们去路西小池塘取来水,兑水和泥面,然后做窝头,做锅盔,揪面条,把见过的没见过的能吃的不能吃的,只要是能想到的我们都能做出来。
泥巴是我们最好的玩具,玩的最多的是‘摔哇呜’,就是用和好的泥巴捏成盆了锅了碗了,然后站起身举起来用力往下扣摔,炸开的地方越大赢同伴的泥巴就越多。
我站起身,高高举起手里捏好的哇呜‘啪’一声摔在地上,哇呜炸开,整个底子都飞了。
“美琴,给我补好,盖厚点,盖严点!”
在做哇呜的实践中我们发现了一个可以使哇呜摔得更响,炸得更花的秘诀。泥要和的不软不硬,把盆地捏大点,薄一点,盆沿厚点,矮点,在摔得过程中掌握好角度,每次几乎整个盆地应声飞去。
我们还爱玩过家家,家家过的和现实里一模一样,有人当爹有人当妈,有新郎新娘,还拜堂成亲,最后还生了娃娃。我们都愿意做新娘子,因为做新娘子可以打扮的漂漂亮亮,柿树花的项链和手镯,头发辫子上还可以飘起红绫子。
红绫子是运琴的,她家城里的亲戚送给她的。运琴的小爹在城里做大官,他出面联系,队里从城里拉回来大粪,还拉回垃圾当肥料。我们不喜欢闻臭烘烘的大粪,却喜欢城里拉回的垃圾,那些黑漆漆地裹着油灰似的垃圾在我们眼里成了宝藏,我们在里面可以刨出小巧精致的玻璃瓶,也会翻出色彩鲜艳的头绳子和布条子。头绳子就是毛线,那会人们实行自己编织毛衣,自己裁剪衣服,这两样在农村还很稀罕。我们把这些花花绿绿的绳头布片洗干净,绑在头上,远远看去像一朵朵奇怪的花。
男孩子最高兴的是能在里面翻出气球,这气球破的没破的到了他们手里都是宝贝,整个的能吹出一个大长葫芦,长葫芦头上还鼓出个肚脐眼。然后他们栓在绳子上,一人牵着绳子跑,后面一大群小孩子追着跑。破了的气球被撕成片,两手扯着贴在嘴巴上,嘴用力往里吸,腮鼓着,嘴绷着,只见他们两手交叉一拧,再吐出来,就是一个圆圆的小气球。当然,也有小伙伴们不小心吸进了肚子里,好在没出上面意外。
长大后我们才知道这气球的学名叫避孕套。
我们玩累了,躺在棠棣树下对着天空出神。
“快看,天上是不是也开着棉花?”
“蓝蓝的是水吗?”
“如果是水就该下雨了,下雨时天是黄色的黑色的。”
“你看那块云像不像一匹大白马?”
“像,还跑的很快呢!”
小伙伴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我们望着望着倦意来袭,闭上了眼睛。
小池塘东面是生产队一大块耕地,因为离村子近,这块地常被村里的鸡叨羊啃猪拱,地头每茬庄稼总要损失一段。这一年,队里的土地实行了分组管理,这块地也被承包组责任到人,由几家的女人看管。从此,我们耳朵里几乎都是这几家女人的叫骂声。
“娘里x,谁家鸡不看好,又把麦叨哩!”
“哪狗熊家的猪不看好,又把地拱哩!”
坐在棠棣树玩耍的我们,耳濡目染,时不时的也学着她们的骂声互相骂着玩。
“您娘哩个x,下河西。”
“您娘哩个x,下河西,偷俺哩鸡。”
“您娘哩个x,下河西,偷俺哩鸡。夜黑数哩是七只,今早上就还剩三对搭一。”
“小孩子不要学骂人!不文明!”
这时,从西面大路走过来一个人,他一身披着夕阳的金光,经过池塘边时我们正相互骂着玩。
“刘老师,放学了!”
池塘那边有人打招呼。
“刘老师喝了汤再回吧。”
“不了,您忙吧。”
这位刘老师五十多岁,他个子不高,精神矍铄,双目有神。他住在村东三里外的林场,每天早上披着霞光而来,穿过村子去村西三里外的小学上课。晚上他披着落日的余晖,再穿过村子返回东面林场的家。
“文明,文明是啥,能吃吗?”我们相互询问着。
棠棣树树干高壮,根部很大,就连须根也又长又粗。它两条须根顺着池塘塘檐向西延伸,有一段凸出了地面,一粗一细一高一低并排而行,像个长椅,可以同时坐四个人。问题是椅子地方有限,想坐的人又很多,怎么办?比赛,比摔跤。
常年在风里太阳下的缘故,我个子矮却壮实的像头小牛,皮肤黝黑透红,大眼睛透着天真,天真的近乎于无知,却也无所畏惧。我摔跤特‘红气’,他们一个个排好队,我挨个撂倒,我第一个坐,我是老大。然后,他们再比赛,谁是老二老三老四。
棠棣树下的摔跤比赛每天热火朝天,大人们也常到池塘边看我们比赛,在他们的怂恿与叫好声中我们一个个越战越勇。棠棣树下失去了往日的宁静,时不时传来哭声,打闹声。
“您妈是个老巴子(大灰狼的意思)!” “您妈才是老巴子!”
“就是哩!咱村里谁不说您妈是老巴子!”
“再胡说!再胡说打哭你!”
我不容许任何人诋毁我的父母。
“走!以后再也不和她玩了!”
“美琴你还和我玩吗?”
我眼巴巴地看着她。
美琴看看我,又看看他们,还是站起了身。
“你敢说不和我玩?”
我忽然翻了脸。
美琴比我大一岁,个子比我高,长得秀气,小嘴翘起来特好看。我站起身挡在美琴面前,眼里充满了愤怒,我觉得她是叛徒。
“你还想打人?您妈是大老巴子,你就是小老巴子!” 她她姐运琴过来了。
“再说个,连你一块打!服不服,一个胳膊帮您姊妹俩!”
我心里打鼓,却口出狂言。
我窜到运琴面前挥起拳头,咬紧嘴唇,瞪大眼睛,气势凌人。我前进着,她后退着,却不敢接招,在周围一片吆喝声中,她脸红了,终于伸出了手。她个子比我高好多却很瘦,我观察着她,筹到机会,抱住了她的腰。她又抓又挠想甩掉我,我皮糙肉厚也不知道疼,像老鳖咬手一样就不松口。没有多会,她力气耗尽停止挣扎,我猛一用力,把她扛在了肩头,然后用摔哇喔的诀窍啪叽给她摔地上了。
周围一片喝彩声让我有了自豪感,她那里张嘴大哭让我感觉到快意。转回头再看看美琴,她哭了,手都没伸,一屁股又坐地上了。
“小朋友在一起不要总是打架。”
刘老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棠棣树下,他走过去扶起了美琴。
“刘老师,是她打的。”
他们指向我。
“小朋友在一起要相互爱护,团结友爱!”
“刘老师,啥叫团结友爱呀?”
有人好奇。
“你几岁了?”
“我七岁了!”
“刘老师,我八岁了。”
“你们今年秋天给爸爸妈妈说都去学校报名上学。”
“妮儿,是你给人打哭了?”
他并没生气,走过来摸我一下头。
“嗯!”
我望着他,回答的干脆,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你几岁了?”
“我八岁了!”
“该上学了,今年暑假后去学校报名。”
刘老师眼里有一种光,这光和我常看到的目光不太一样,我盯着他的眼睛看,忽然想起他之前还说过一次‘文明’。
刘老师的目光到底有什么不同呢?说不好,反正从那以后我行为收敛了很多。
“刘老师,上学去啊!”
“刘老师放学了啊!”
刘老师从村中经过,村里人老远与他打招呼。村里正上学的和已经下学的大孩子中好多都是他的学生,姐姐说刘老师教她数学,父亲说他儿时在外村读小学时,那会他的老师也是刘老师。
早上,刘老师依旧从朝霞中走来,穿过村子去学校,傍晚,他又披着夕阳的金光穿过村子回家。下大雨时,他举着一把黄色的桐油伞,拎着鞋子,挽着裤腿,光着脚丫穿过村子。他每天走不累吗,他每天走不烦吗,他为什么还总是笑呵呵的?
“刘老师,上学去啊!”
“刘老师,您放学了!”
我们也开始学着大人的样子和刘老师打招呼。
有一天我们突发奇想,想看看刘老师会不会生气,他生气时是什么样子。那天当他穿过棠棣树向东走时,我们几个同时喊“刘老头”,然后嘻嘻地望着他。
刘老师一愣,转回头看看我们,笑了。他几步折回来挨个摸了摸我们的头道:“调皮!秋天都去上学去!”
这年秋天,小伙伴们都上学去了,我还是没能背上书包,母亲说弟弟妹妹还小。开学十多天了,我还在想着上学的事。这天清早,我又坐在棠棣树下望着小伙伴们高高兴兴向学校跑去,第一次感觉到了失落与孤独。我转回头,这时,我看见刘老师从霞光中走了过来。他被朝霞包围着,像个菩萨披着金光站在我面前,他看着我,带着疑惑,我望着他,神情沮丧。
忽然,刘老师径直往南拐去了我家,过一会出来时,父母送了出来。只听他道:“这妮子上学肯定中,看那俩大眼睛,一看就是聪明孩子。”
夏日雨后,小伙伴们放学后往家跑,突然大家在大沟旁停住脚步,不是沟壑中的水有多美,而是水里游来游去的小生命吸引了我们的目光。一场雨孕育了多少新的生命,这让我们都很激动。忽一日放学后,看到那汪水已近干涸,黑压压的小蝌蚪在浓浓的泥巴水中拼命地挣扎着。
“我们得把小蝌蚪都救上来放到水多的地方去!”我喊了一声。小伙伴们不约而同取下书包,挽起裤腿,踢掉鞋子,一个个下到了泥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