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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小小说)
文/莫零
她悬空站在那里,不时变换着站姿,一会儿转过身去,一会儿又转过身来。虽然隔了一幢楼,仍能看得清她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她一定是在做深呼吸——
子唯坐在客厅的摇椅上,透过透亮明净的落地窗凝神静气地观察着对面楼顶的这个女人。
风不时吹乱女人的头发,像一双肆无忌惮地大手。女人不时将头发拢到脑后,风又不时地将她的发丝胡乱撩起。子唯终于忍不住地举起了手中的望远镜。
她看到了一双悲伤黯淡的眼睛,那双眼睛很美,美到子唯都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摸一摸,可惜她触摸到的是空气。她又看 到了女人胸前的一枚白珍珠胸针,是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女人忽然张开了双臂,做了个飞翔的姿势。她要跳了吗?子唯的心一下子缩了起来,拿望远镜的手不自觉地攥得紧紧的。
女人保持了这个姿势两三秒钟,像片摇摇欲坠的落叶,最终还是放下了手臂,又背过身去了。
子唯一下子感觉索然无趣了,她终究是不会跳下来的吧?她放下了望远镜,不再关注对面的动向。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一点冷血,因为她居然在等待着她跳下去,这是一种怎样的嗜血心态?她这是怎么了?从前她是个连鱼都不敢杀的人啊。
她走进房间,女儿正在摇床上睡得香甜,多可爱的小人儿啊,粉雕玉琢的,尤其是睫毛,翘翘地像把小刷子一样。她亲了亲女儿的脸颊,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君辉那件被她摊在床上的白衬衫,那个衬袋里有一张单据,让她心下一片荒凉……
手机在外间突兀地响了起来: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她怕吵醒女儿,疾步跑去客厅,刚按下通话,她突然看到对面楼顶的女人腾空而起,飞鸟一般地轻盈跃起,急剧地向下坠去。
——啊!子唯惊呼出声,君辉在电话那头问:你怎么了?
子唯浑身瘫软地快步跑到落地窗边,看到女人正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在急剧下坠,像只断了线的风筝。她似乎都能看清楚女人此刻脸上的绝然,她痛楚地喃喃出声:她真的跳下去了……
喂,喂喂,子唯,你说什么?倒底怎么了?
君辉的声音焦急地传过来,子唯松开手机,颓然地蹲在地上,捂住脸孔放声大哭起来……
“嘭”,子唯听到了一声轻微的闷响,她知道,女人落地了。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此起彼伏地尖叫声,警报声,喇叭声。在这些混乱的声响里,女儿的哭声也掺杂了进来,她胡乱抹了把眼泪,站起身子。
半个小时后,君辉面色苍白地出现在了她面前,她早已恢复了平静,正在给女儿换尿不湿。
她用眼角的余光瞥到君辉的手指正微微蜷起,骨节铮铮地攥成了半拳,几乎涨成了灰白色。每当他紧张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比如他们第一次做爱。他对子唯说:吓死我了……你。
子唯轻轻抬眼,轻描淡写地回答:刚刚有个女人跳楼,我正好看见……
……哦,是吗?君辉简短地回应
你回来都没看见?警戒线到现在还拉着呢……子唯顺手把脏了的尿不湿递过去,君辉恍了恍神才接住。他转身往卫生间走去,子唯在背后叮嘱他:你把垃圾桶给清了吧。
他嗯了一声,窸窸窣窣在卫生间里摆弄了好一阵子,其间子唯听到了好几次冲马桶和开水龙头的声音。差不多十多分钟后,君辉才拎着垃圾袋到门口去换鞋。子唯追出来,把一张揉皱了的纸片扔进垃圾袋里,那一瞬间,她听到了君辉心跳的声音,那么猛烈。她感到君辉的左手正缓缓地举了起来,然后轻轻地抚在了她的背上,她想回应给他一个拥抱,可她终究还是挣脱了他的手,兀自进了房间。
她听到君辉开门,关门,又踢踏着步子走向电梯,声音渐渐消失……
她慢慢地打开梳妆台抽屉,把一个漂亮的丝绒盒子包进了白衬衫里,用一个小压缩袋装好,郑重地塞进了衣柜深处。
她想,君辉应该不会看那张揉皱了的纸团,那是一张两只蝴蝶胸针的发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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