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暮雨秋烟 于 2016-6-3 15:38 编辑
01 车子在飞驰。车载CD的舒缓音乐,像安妮好闻的发香,渗透进我的肌肤。路边起伏的黛绿山峦和葱郁草木,春潮一般,在视野边缘漾开。有那么一瞬,我感觉自己不是行驶在广从高速公路,而是徜徉在一条温柔的河流。 安妮在看风景。她贴着车窗的样子,安静而专注。我忽然涌起某种情绪,抬起右手,轻轻抚摸安妮的长发,像抚摸一只温驯的猫咪。安妮转过头,双手捉住我的手指,眨巴着大眼问:“云水居真的有效果图那样美?”我握了握安妮温暖的小手,说:“去了你才知道。”安妮把我的手放回方向盘,说:“别走神,注意安全!” 云水居我已经考察洽谈过几次了。哪里有隧道,哪里有急弯,哪里有电子眼,哪里出高速,在云从大道过几个红绿灯,我几乎闭着眼都知道。自从唐总把拓展方向转到二线城市,我就和安妮开始收集信息,整合名片夹里的人脉资源,选定了这片广州西北的云城。这里有山有水,温泉众多,旅游业发达,房地产正在大面积开发中。网上地图显示,从我所在写字楼地下车库到达云城,走高速顶多四十分钟。 我望了望安妮,安妮微微一笑,继续欣赏风景,紧致饱满的胸脯撑起西装里的白色衬衣,像远山一样缓缓起伏。我喜欢她此刻慵懒安静的样子,就如同我喜欢她和我在一起的激情似火。 安妮一年前进公司时,就坐在我前面的隔间,我稍稍抬头就可看到她桌子上的五叶树小盆景、电脑动态屏幕上游来游去的热带鱼儿、挡板玻璃上张贴的各种颜色的便笺纸、台历上的圈圈勾勾和工作计划。如果她正好在座位,我还可以看到她黑瀑一样的长发铺满肩头,键盘上“刷刷刷”的敲击声清脆悦耳。她会偶尔撩起发丝,纤长的手指飘然而过,闪耀着宝蓝色指甲油光芒。她还会在我正盯着她想入非非时,突然扭过头来微笑着一张好看的脸“请教”一些业务问题,令我措手不及答非所问。老实说,这是个让我无法不心动的女孩。她是潮汕临海人,有着天然的开放与沉稳,她的骨子里常常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那时候我还没有从组长晋升为按揭部副部长,正在广州的一个新城区苦苦拜访客户,我们的工作是找到有合作意向的地产商,在他们售卖楼盘时为他们和业主提供从确权、签约、按揭到办理房产证一条龙的服务,当然,作为回报,我们可以获得行业约定的一笔可观佣金。新城区新建的商住楼盘已不多,和我们一样性质的公司都在争抢这里的蛋糕。安妮刚来,业务不熟,但她身上散发的某种气质,让我把她带在了身边。出乎我的意料,几场洽谈下来,安妮临场应变的公关配合能力令人赞叹不已,之前犹疑不决的地产商代表,竟然爽快地和我们签了工作合同。 那阵子,由于我们近一月没找到活,几个熟练职员先后辞职。安妮一边为我准备驻场开工企划方案,一边陪我去人才市场招募相关工作人员。这项业务我的老板唐总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期就开始做起,完全按照香港地产界的服务模式构建,体系非常成熟,服务细节都有量化。因此,只要达成协议,后面的流程几乎水到渠成。当然,要跑银行、房管局,要甄别购房人的申购条件,要拟定、撰写、打印草签合同与正式合同,工作量大,很繁琐。紧张的工作状态同时也给我和她提供了亲近的机会,虽然安妮来的时间不长,但我已经觉得离不开她,或者说,她在我脑子里像毒品一样让我想拥有她。 那天从招聘现场回来的路上,我突然问安妮:“你有男朋友吗?”问完这句我很后悔,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还用问? 安妮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像是不愿提起过去的样子。 02 有时候感情的交流是需要一些气氛或者环境的,有时候当我们刻意去追问一个人某些事儿不如让这个人在适当的时候自己倾诉。我很欣赏自己做到了这些。那天我决定庆祝一下,带她到珠江新城歌剧院看了一场意大利歌剧,然后来到歌剧院旁的花城广场一间咖啡屋,点了几小碟西餐,要了两杯红酒和加冰奶茶。窗外广场上正展览着大片红色和黄色的郁金香,天空飘着一些秋雨,咖啡屋播放着一首忧伤的老情歌。我摇晃着杯中的红酒,低着头默默地看杯壁上一滴滴酒水滑落进旋转的酒汁。我突然听见安妮说话了。安妮说:“没错,好的红酒,是需要摇晃的,它需要慢慢苏醒,然后,你才会看到它的眼泪。” 我没有吱声,继续摇晃酒杯。我知道接下来她的倾诉会像红酒的眼泪一样悄然滑落。 她告诉我有一个叫做晓菲的女孩,几年前随着男友南下深圳创业。晓菲是学经营管理的,男友是搞美术的,他们在具有艺术氛围的布吉镇落脚,男友在一间画室做高仿画,晓菲在一家知名企业做文案。起初两人的日子倒也过得甜甜蜜蜜,后来有一天,晓菲出差回来,发现男友竟然和一个女孩赤裸在公寓床上。那个女孩晓菲面熟,她去男友办的画廊看画展时见过,那女孩是画廊的一个礼仪小姐。晓菲有一阵子想原谅男友,可终于有一次又看到男友和那个女孩搂在了一起,而且更为严重的是后来女孩居然占居他们的租房不走了,她骄傲地挺起了大肚子。这是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再忍受的事情。后来,晓菲背起行囊,来到了广州。 “晓菲就是你?”我听着安妮的讲述,惊讶地说。 安妮不置可否,甩甩长发,抢过我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我实在不愿意把眼前的安妮和那个叫晓菲的女孩划上等号。安妮讲的故事在某种程度上也在我身上发生过。我大学时的女友,不愿意跟我在外奔波,毕业后为了生活的安稳,回到千里之外的老家县城嫁人了。 那天在咖啡屋,我又叫了两杯红酒,我和安妮默默地喝,又嘿嘿地笑,后来还哼起了那首老情歌。我记得我们都有点醉了。 后来我们走出咖啡屋,穿过花城广场,来到了安妮的住处。我扶着安妮躺到床上时,她闭着眼睛,似乎陷入了深深的睡眠。我扯开房门正要走时,回头看着她娇好的身材和菲红的脸颊,身子忽然像被什么拉住。回到了床边,我感到热血沸腾,轻轻低下头,吻住了她的红唇。随后,我的手指胆大妄为地笼罩在她起伏的胸脯上。我听见她轻轻说了一句:“你会后悔的!” 我触电一般缩回手指,却见她温柔的臂膀象长春藤一般缠住了我的腰际…… 03 车子在省道边的一处岔道拐弯,驶进一座山谷。沿着流溪河一直走,山坡边随处可见酒店和度假村的建筑掩映在茂密的树林中。地上落满紫红的紫荆花和橘红的红棉花,大王椰子树摇曳多姿,猛见一丛竹林从山凹中冒出,随风起舞。 “真美,真是人间仙境!”一路上没怎么说话的安妮,忽然发出一声惊叹。 “还有更美的呢,”我指了指流溪河中冒泡的水花,“那就是温泉。” 说话间,我们到达了云水居。几排欧式风格的楼房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忽然记起了此行的任务。这一次我们不是来游山玩水,而是来竞标的。参与竞标的除了我们,还有另外两家广州来的公司。 云水居楼盘的总经理苏云站在大堂规划模型前,向我们介绍着楼盘的建设进度和后期蓝图。苏云是开发商董事长苏一虎的侄子。我之前曾拜访过这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总经理。我走过去向苏云打招呼,苏云点点头,摊开双手,表示要公事公办,公平竞标。 我至今都记得轮到我们演讲时,安妮落落大方的神态。她从容地调试着投影仪,准确地切换着我们公司资质和相关认证材料的幻灯片,恰到好处地讲解着、列举着和我们有着成功合作关系的地产商及楼盘名称,演说中夹杂着流利的普通话、粤语、英语,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显得自信而得体。最后,安妮笑容满面地将制作精美的标书呈送到苏云面前。大堂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大家小声议论着安妮,赞许着安妮。我看见苏云洋溢着生动的笑容,连连说着“真是人才,真是人才呀!”随后紧紧地握住安妮的手,不停地抖动。
没有意外。一周后,我们夺标了。 04 在我的计划里,流溪河这一带的楼盘,我是要吃一个,夹一个,盯一个的。云水居就是我的突破口,就是我抢滩登陆的桥头堡。我现在已是公司按揭部副部长,我需要站在新的高度来考量我们的巿场前景,我必须牢牢巩固并攻占新的楼盘。而安妮,无疑是我实施这一计划最得力而可信的王牌。云水居第一期面向业主的签售工作如火如荼进行时,我就下定决心让安妮长期驻守,挖掘这里的“金矿”。我知道安妮喜欢这里如画的山水。 我对安妮说:“你就是这里的总督。” 很快唐总便批准了我的计划,并提示我在广州周边区域,都可以复制云水居这一成功模式,如果有必要,他可以提供一些打高尔夫球的地产商球友的信息,这样会让我少走弯路,事半功倍。那一段时间,我一边调研新的市场,一边抽空去云水居巡视工作进度。当然,顺便和安妮聚一聚也是必不可少的活动内容。我们会在某个周末的黄昏,漫步在流溪河边的栈道。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河水和褐红的栈板上,水波和栈板油漆的反光交相辉映。紫荆花如蝴蝶般飘落。河对岸的草木丛中,有钓竿轻轻挥动,钓者头顶的圆锥形草帽,让人想起古代的渔人。远处的丘陵上,成队的履带拖拉机蚁群般有序地行进,脚手架上的绿色网兜像一块巨大的天幕在工地飘扬。我和安妮挽着手,像走进童话世界般走进河边木房子。木房子里有宽阔的床铺,有一眼汩汩流淌的温泉池子,水温正合适,有一些玫瑰花瓣在水里欢快地游动。我和安妮静静注视着对方,褪下白色的浴巾,走进了池子,温暖舒适着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我感到喉咙吞咽了一下,安妮圆润酥滑的身子便贴在我的怀里。 “你会永远爱我吗?”躺在洁白的床单上,我忽然问安妮,我希望我和安妮一直保持这样的快感与温存的甜度。 “你会娶我吗?我们成天为他人作嫁衣裳,什么时候会有自己的房子?”安妮抚摸着我的脊背,答非所问地反问我。 “广州房价太高,等我奋斗几年,等我有了房子,我一定娶你。”我说。 “也许,等你有了房子,你会后悔娶我。我不想要孩子,你愿意吗?”安妮咬着我的耳朵,轻轻地说。 我不想回答这么遥远的问题,我的父母还年轻,虽然生活在农村,他们并不急着抱孙子。我考虑的是我的奋斗,我需要通过奋斗改变我的命运。如果安妮一直这样爱我,那将是我最好的安慰。 05 我像寻找类地行星一样,终于在和云城成对角线的南沙附近找到了一块和云水居相似的楼盘。那片广茅的滩涂将是广州新的开发区和经济增长点,一栋栋商住楼和写字楼像雨季到来后的热带雨林,迅速生长。 有一段时间,我告诉安妮,南沙这边的业务忙得焦头烂额,新手又多,每事必要我亲自处理,我实在挤不出时间过去。安妮说,要我过去吗?我说,商场如战场,你就是我的封疆大吏,你那边出不得乱子,好好坚守在云水居吧。 虽然很忙,但我仍然和安妮保持着QQ联系。想念的时候,我会说些肉麻的情话,画饼充饥。安妮每次都会回我一个红脸害羞与捂嘴偷笑的表情。我一直以为这种美好会持续下去。 可是三个月后的一天,当我没打招呼突然出现在安妮面前时,我发现安妮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对我表现得异常地客气,像接待签约的业主一般对我礼貌有加。这让我无法说出随意的笑话或者做出亲昵的动作。我想,难道两三个月的时间,能够让我们的爱情之火冷却? 我决定把安妮约到流溪河边的那条栈道去,我知道自己有营造气氛和环境的天赋。 在落满紫荆和木棉花的栈道上,看着曾经在我怀里温润如水激情似火的身影,闻着安妮淡淡的体香,我忽然牵住她的小手。 我看见安妮回过头来,轻轻对我说:“我们结束吧。我想过了,我并不适合你。如果你打开邮箱,你会发现我给你留了一封辞呈。我决定在云水居一直呆下去,苏总说很欣赏我,如果我答应做他的办公室主任,他愿意付给我先前十倍的年薪。而我,已经答应了。至于交接手续,我已经将所有我经手的资料和文档,拷进了U盘。” 安妮说完将银灰色的U盘递给我。 我惊得像个傻子般瞪大了眼睛。许久,我喃喃自语:“为什么?” 安妮给了我一个轻轻的拥抱,说:“你还记得在咖啡屋我给你讲过的那个故事么,其实你应该相信,故事的女主就是我。我的前男友在大学期间就让我打胎过两次。后来,我怎么也怀不上,在深圳布吉的时候,我去找过医生,医生说我子宫受到过严重创伤,永久丧失了生育能力。你是一个好男人,我不想伤害你,你应当得到你真正的幸福,你应当成为你父母的骄傲,去光宗耀祖。而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纯洁。现在,我的新老板会给我一栋产权证上写着我名字的别墅——如果你离开我。” 安妮将手从我的掌心抽开,轻声说:“他来了。” 我回过头,在酒店后门,站着一位男士,静静地看着我们,金光闪耀的指间,腾起一股缥缈的青烟。 我默默地走过栈道,河对岸的钓者还在悠然地垂钓,远处丘陵上的工地传来拖拉机隐隐的轰鸣。而脚下的流溪河静静地流淌着,有紫荆花蝴蝶般飞落河中,翩然远去。
我快步走进公司那部商务车,关上车门,忽然有什么东西在我脸上流淌。我打开手机,一条短信跳跃在我眼前:
原谅我,小波,你是我生命中的一条河。 而河,是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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