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青芜 于 2016-9-3 18:47 编辑
《一》
陈丹青说：“民国既不是历史，也不是现实。”它只是存于人们心底的一个梦境。一面金戈铁马，殊死峥嵘，一面百花争鸣，纸醉金迷。如今从电影，电视，小说，屏幕上随处都可见到那个年月的身影。婉约的旗袍，披肩，波浪卷，英挺的军服，新式的西装，制服，以及旧式男人们常见的长衫马褂礼帽文明杖……从如此多样的穿戴里就可窥其一斑 ——这是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包括衍生人类的婚姻制度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从一个茶壶配几个茶碗的无可非议到一夫一妻的坚定，这一路行来，几多潇潇风雨。
陈寅恪“爱情五等论”里说：一、情之最上者，世无其人。悬空设想，而甘为之死，杜丽娘是也。二、与其人交识有素，而未尝共衾枕者次之，如宝、黛。三、又次之，则曾一度枕席而永久纪念不忘，如司棋与潘又安。四、又次之，则为夫妇终身而无外遇者。五、最下者，随处接合，惟欲是图，而无所谓情矣。(摘自《吴宓日记》)而他自称是第四等。
那个时代从名伶艺人，到文艺界的那些文人才女们，除了他们出众的才华外，他们的绯闻轶事同样为人所津津乐道，成为大众茶余饭后的开心消遣。下面就从这个五等论里聊几个大家熟识的名人。
《二》
民国第一桩离婚案，把张幼仪推上了风口浪尖，同样当事人徐志摩也饱受非议，林徽因因与徐志摩的亲密交往也成为大众眼中的徐的绯闻女友，三人之间的纠葛恍若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众说纷纭。以致许多年后，依然有人质疑徐的死与林有不可分割的关系。但更值得欣慰的是，张幼仪并没有溺死在这世事洪流里，而是以更倔强，坚韧不拔的精神为自己赢得了一片晴空。不论徐后来种种，与陆小曼的浮沉底事如何惊心动魄，她都漠然远观，风清云淡有时不止是一个姿态，更是历劫洗尘后的坦然自若。
而另一桩与林徽因有关的情案就是金岳霖金大教授，其人卓尔不群，才华横溢。与梁思成夫妇皆为好友，住之隔壁，最关键一生未娶，这就给大众留下了许多想象的空间。以七情六欲做为人世衡量的标准的话 ，确实不合理，恋着别人的老婆，且还这么光明正大，太不拿人家丈夫梁思成当回事了吧？所以他一度被人所不耻，但君子坦荡荡，他自有他自如的活法，但求世人皆懂？在最上乘的情感里，我以为金算第二等，远观而不亵、不弃、不忘。
与金有同等遭遇的女子中张爱玲的姑姑张茂渊算一位，她为等心爱的人，直至七十八岁才把自己嫁了出去，这需要何等的勇气？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她与李开地的相识与泰坦尼克号里的男女主人公一样，起始于一艘开往异国他乡的轮渡，浪漫的邂逅往往是爱情最拿手的好戏，可惜后来种种波折总与门第偏见等世俗规则有关。她是《马关条约》的签订者李鸿章的外甥女，这个尴尬的身份成为了他们无法逾越的障碍。罗密欧与朱丽叶往往只存在戏剧里，还好她懂得退让，退到伴娘与朋友知己的位置上这一等就是五十二年，人生最华美的光阴里，她清淡如菊得体地绽放，做最独立光鲜的自己，从大家闺秀到职场达人，无论怎样的身份转换，于她都波澜不惊。
以致临终前夏毓智（李开地爱人）拉着她的手才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肺腑之言吧："我早知道你和李开弟是情投意合的一对，当初李开弟对你的出身抱有偏见，对你的个性也不甚了解，他是一个粗人，就断然拒绝了你的初恋，贸然和我恋爱并结婚了。真的，当初我一点也不知情，你把你的恋情暗藏在内心深处，我竟然一点没有察觉出来。等李开弟了解你的为人个性，了解你的坚忍不拔的恋情之后，我已经怀孕，和李开弟再也分不开了。李开弟苦恼过，悔恨过，内责过，但是一切的一切都晚了。你作为李开弟的初恋情人是那么地专注于爱情，在长达52年不间断的交往中，你没越雷池一步，这点是我在暗自观察中的深刻认识。李开弟也是一位谦谦君子，你视我儿子为己出，李开弟视张爱玲为己女，这一切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将不久于人世，我过世后，希望你能够和李开弟结为夫妇，以了结我一生的宿愿，否则我在九泉之下会死不瞑目。"
还好，还好，终于等到了你！哪怕风狂雨骤，耄耋之年又如何？今生所盼只为与君执手。世事变迁，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若有一颗坚若磐石的心，迟早会在时间无涯的荒草里嬗变成一粒温润的珍珠。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所以，她之情堪称一流。
《三》
说完第一桩离婚案，咱们再聊聊郁达夫与王映霞的撕*大战。事情起因于一封许绍棣写给王映霞的情书，爱在报纸上秀恩爱的郁达夫同样爱秀醋酸与愤怒，否则就不会自爆嫖妓的经历了。于是二人在报纸上你登《启事》《毁家诗纪》，我发表《一封长信的开始》和《请看事实》，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与时下当红的h姓女星与其前夫的手撕大战有得一拼。中间参杂诸多人言，有人指责郁达夫做法冲动自爆隐私非常欠妥，有人指责王映霞轻佻，不守妇道，后来在九十年代初又被郁达夫的生前好友汪静之撰文补上一刀，文中说王映霞曾经在武汉为戴笠打过胎。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中，这对被柳亚子誉为“富春江上神仙侣”的二人，终以离婚匆匆收场。
一个放荡不羁浪漫颓废的诗人，一个热爱交际，不甘寂寞的美人，俩人的激烈碰撞，除了初遇时绚烂的光华，冷寂后就剩一地乱飞的鸡毛了。
“朝来风色暗高楼，偕隐名山誓白头，好事只愁天妒我，为君先买五湖舟。”如此情诗也只是一首情诗而已，见证了爱情的美好也见证了人心的丑陋，以及最后二人马不停蹄的分道扬镳。
当然还有另一对徐悲鸿与蒋碧薇，撕破脸后也走上了法院判决这一步，终以蒋碧薇大获全胜而告终。感情没了，那就拿钱来填补，这一点蒋碧薇一点都不手软，堪称弃妇丛中的红粉英雄。
与以上两对夫妇形成鲜明对比的瞿秋白与杨之华却是幸运的。他们遇见时也是电光石火，可惜当时罗敷有夫，杨之华已下嫁沈剑龙，并育有一女，就是后来的瞿独伊。这出由师生恋引发的婚外情之所以引来大众广泛的兴趣，起因来源于连续三日的三则启示。
《民国日报》上的三则“启事”内容全文如下：
杨之华沈剑龙启事：自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十八日起，我们正式脱离恋爱的关系。
瞿秋白杨之华启事：自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十八日起，我们正式结合恋爱的关系。
沈剑龙瞿秋白启事：自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十八日起，我们正式结合朋友的关系。
简直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这分明是“孔融让梨”，皆大欢喜的大结局啊。真不知道是瞿秋白的口才太好，还是前夫沈剑龙的肚量太宽。不过，也确如约所定，随后沈剑龙主持了他二人的婚礼，后来他又与他成为好友，诗词唱和来往不断。
但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小片段，沈剑龙送给瞿秋白一张6寸照片，照片里沈剑龙剃光了头，身穿袈裟，手捧一束鲜花，照片上写着“鲜花献佛”四个字。我不知道这是否隐喻着什么。对于那日三人的深夜闭门密谈具体怎样，旁人除了好奇，却也不得而知，但结局却堪衬典范。成全，放下，原来都是为了爱与所爱之人的幸福。单就这份胸襟气度就值得世人钦佩。
《四》
文艺女青年里有几个比较特别的，比如丁玲，她惊世骇俗的婚恋比之萧红过犹而无不及，特别是与胡也频冯雪峰的杭州三人行，究竟当时怎样无人得知，只看到冯雪峰最后黯然离开，是丁玲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还是她与冯雪峰产生了嫌隙？很多人对她对外宣称的柏拉图从来嗤之以鼻。还有她与冯达的那段，最搞笑的理由居然是她为了给国民党造成一种错觉，于是又在狱中和冯达这个叛徒生下一个女儿。不过，人家大姐就是这么任性，在延安又把自己手下的小鲜肉陈明迷的魂飞魄散，不顾十三岁的年龄差距，居然在妻子刚生下孩子就迫不及待地离婚与丁大姐住到了一起，且还几十年不离不弃，唉，这魅力也真没谁了。
网络上流行一个观点，最有魅力的女人有几个特点：有点才，有点貌，还有点不安分。而丁玲，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而且，是一朵胜过雨打梨花的文艺桃花，从纸醉金迷的大上海，到贫瘠荒凉的陕北高原，这一路春光乍泄，开得那叫一个媚艳。
与丁冰之的豪放做派完全不同的还有一位美丽的女作家白薇，就是张爱玲不屑与之相提并论的那位。她一生可谓厄运连连，与贫苦病痛缠斗了一辈子，最后瘫痪在床孤老新疆（？）。
她与杨骚二十多年的情感纠葛，真正让人扼腕叹息。情之烈宛若奔流不息的火山熔浆热浪灼灼，烫伤了自己，也令他逃之夭夭。情到深处，连张爱玲这样清冷孤傲的都会低到尘埃里，她更是做出了匪夷所思的行为，居然同意了他那个奇葩的请求：
“爱弟，我非爱你不可，非和你往来不可。你要尊重我的无邪气，不要把我无邪气的可爱的灵魂杀死!”（白薇）
“我是爱你的呵！信我，我最最爱的女子就是你，你记着！但我要去经验过一百女人，然后疲惫残伤，憔悴得像一株从病室里搬出来的杨柳，永远倒在你怀中！你等着，三年后我一定来找你！”（杨骚）
她为爱软弱到伏地不起，宛若一株缠人至死的藤萝，只知一味地奋不顾身向前，却不懂得退让，这也是导致她一生最大的悲剧。
所以，情于女人是一场劫难。
桐花万里路，即便再不舍也要忍痛当断则断。何况，她遇到的还是一个渣。几度分合也就罢了，还使她染下难以启齿的性病，婚礼当日居然又临阵脱逃，昏厥时若不是路人送医院救治，她怕是早命丧黄泉了。就这，待再次遇见时，她还是原谅了他。
“……闻君有二意，故来相决绝。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怨不得谁，她虽有杜丽娘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勇气与决心，却付错了对象。故自尊自爱与刚烈决断才是撑起一个女人一生最贵重的骨架。
接下来的这位人称“宁波皇后”——苏青，与张爱玲是铁杆闺密，并且与张同齐名上海滩。与张的遥远虚无缥缈相比，苏青的文字是浸淫在生活里的，家长里短，儿女情长，油烟酱醋茶，文风泼辣，率直，真实，更接近于我们所熟悉的生活内核。比如她说：“我爱钱，因为钱可以得到一切，这是最高的目标。其次呢，是用权力来攫钱最便当”；又比如“西施是经过吴王夫差的宠爱才成名的，不然只凭她一个老死芒萝村的乡下女人，还配这许多历代诗人替她歌颂吟咏吗”。
关于她，最著名的莫过于她对当时伪上海市市长陈公博鼻子的论调了，她的做官记也是拜这位所赐。至于后来被人戏虐为“文妓”，估计与她在《结婚十年》里有一段话有关：“我需要一个青年的、漂亮的、多情的男人，夜里偎着我并头睡在床上，不必多谈，彼此都能心心相印，灵魂与灵魂，肉体与肉体，永远融合，拥抱在一起。”
若苏青的那位入幕之宾姜贵在《我与苏青》里所说都属实的话，苏青身后确实排了一长溜队，远不止陈公博、周化人这些，很有点当代“木子美”的做派。
苏青的晚景比较凄凉，与小女儿和小外甥挤在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内度日。与那些从延安走出如日中天的女作家相比，真是天壤之别，她也曾试图穿上女式人民装融入其中，可惜，一个与旧上海血脉交融的摩登女郎无论怎样做都显得别扭，与格格不入，也正如她自己所形象比喻的“寄人篱下于别人的时代”。
她的《结婚十年》与《浣锦集》琐碎细腻，以清醒锋利的笔触写尽男女婚姻真相，从这一点说，她确实是开当代心灵鸡汤之先河。
《五》
男人里郭沫若其人是不屑于说的，同样张大千也是花名在外，却被很多人说成“情种”，四位明媒正娶的夫人外，红颜无数。二夫人黄凝素因后来与人通奸与之离婚，四夫人徐雯波则是他女儿的同学，比他小三十岁。据说其人能说会道，幽默诙谐，且很会讨女子欢心，再加上其名与才，如段正淳一般温柔多情的人物，有哪个女子能逃过这桃花陷阱？所以也就不难理解李秋君甘愿红袖添香终生不嫁的缘由了。
说到红袖添香，令人想到了那个被鲁迅等人边缘化的著名才子邵洵美，他与美国才女艾米丽·哈恩（中文名：项美丽）也有一段令人称慕的跨国恋情，并且她心甘情愿做邵洵美的妾氏，还在律师处与他认真办过结婚手续，后跟着邵洵美的夫人盛佩玉一道到了乡下过日子，这在当时一度成为美谈。当然也还有那位胡适的美国红颜韦莲司，也终生未嫁。
说到胡适，就说说他与江冬秀的结合，比起钱钟书与杨降，冰心与吴文藻这两对夫妇，我还是觉着胡适与江冬秀二人的婚姻更活色生香，具有烟火气。江冬秀作为旧式妇女的典型，小脚又大字不识几个，与这个新文化先驱完全不搭界么，但我们却从这段婚姻里看到了另一种罕见的和谐。江冬秀的客厅与林徽因的客厅完全不同，她常年接待的都是因旧式婚姻而被离婚的原配，比如最著名的梁实秋离婚案，就是由江冬秀出庭替陈季淑打的，而且大获成功。我想促使江冬秀如此踊跃的原因可能与胡适与表妹曹诚英的出轨有关，也许是兔死狐悲的危机感从而使得她区别于隐忍的大多数旧式妇女，从而大胆的站出来为她们代言吧。
若把江冬秀想成莽撞泼辣而无知的肤浅妇人就错了，她自有她经营婚姻的绝窍，做得一手徽州好菜不说，什么事自拎得清，该泼时泼该软时软，仗义疏财侠肝义胆也是她最大的一个优点，胡适的老家亲戚来往叨扰频繁，而江冬秀从来都是和颜悦色。1940年，胡适收到太太寄来的一件酱红色棉袄，他穿上后把手插到口袋里，触到一样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个小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七副象牙耳挖。还有一次，胡适把领带翻过来给一个朋友看一个小秘密：领带下端有一小拉链，内藏一张5元美钞。胡适说，这是太太非常仔细的地方，即使真被人抢了，还有这5元可以搭一辆计程车平安回东城公寓。这样的细腻体贴，只有心爱着的人才能做到。
聪明如胡适，怎会甘愿落个“惧内”的名声？其实怎样的婚姻形式都不重要，关键取决于双方的包容气度，想完满与否还在于经营二字上。
很多人都拿江冬秀与朱安比，人生百态，朱安最痛，她的一生恍若鲁迅身后的那道阴影，长满绿苔却无人问津，如同千千万万沉默隐忍而寂寂无名的旧日女子，被脚链手铐所束，只知低头垂泪，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比一场微风都淡，比一场秋霜都冰寒。
说起这几对夫妻，我还是欣赏林语堂与廖翠凤的相处模式。他的心口一直长着一颗朱砂痣 ——陈锦端，她从结婚就知，却从来不戳穿，不阻拦，任它就在心口那一见方的地方幽幽氤氲，最后莫过于化作一声叹息又能怎样？婚姻的本质除了爱还是要愉快的过好每一天么。她爱他，所以，她甘愿从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沦为一个精打细算的管家婆，幸亏他亦知恩。他们的婚姻一生充满欢笑，她亦生了三个女儿，与苏青一样，但他却未有半分嫌弃，而苏青却遭到了家暴，这就是人与人命与命的不同。
1969年，林氏夫妇金婚庆典。语堂送给妻子一枚金质胸针，上面铸有“金玉缘”三字，并刻了詹姆斯·惠特坎·李莱的不朽名诗《老情人》——
同心相牵挂，一缕情依依。
岁月如梭逝，银丝鬓已稀。
幽明倘异路，仙府应凄凄。
若欲开口笑，除非相见时。
执子之手，相伴一世，无论贫穷富贵，无需更华丽的辞藻，把点滴的爱渗透进生活就足够。
《六》
民国是一部战乱史，芸芸众生除了忙着生以外，还忙着死。无可回避他们那一群知识分子都有着时代深刻的烙印，在新旧交替中他们的人生显得格外与众不同，璀璨耀眼，绚烂至极，留给后人一个个风雅不羁的背影。无论是才子佳人，还是美人英雄，都有一段光辉的传奇，并没有随着熊熊战火而被埋没销毁，这才值得欣慰。
有人说，历史除了名字是真的其余都是假的，而小说除了名字是假的，其余全是真的。不管这论调对错与否，我今天粗浅的回顾，也只是站在个人立场的自说自话，功过是非终究有它独立的走向。还有很多人都没来不及一一细数，比如“还君一钵多情泪”的苏曼殊，倔强而傲娇的孟小冬，优雅而淡然的胡蝶，为情而逝的阮玲玉，北陆南唐的唐瑛，周炼霞，程素，小凤仙，等等……太多太多，如同一卷卷书画，一出出折子戏，令人眼花缭乱，我们只是台下普通的听书人，却也跟着心旌动荡，却是醉了…… |
雷达卡
发表于 2016-7-12 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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