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花若叶 于 2016-9-11 10:27 编辑
我家没有左邻,只有右里——一对上海老夫妻。作为一个不关心邻居,不热衷打交道的宅男,我甚至不了解那位时不时出没的年轻人是常住于此,还是回来探望父母。我深深折服于右里家的“民主”气氛,证据是隔三差五传来的震耳欲聋的辩论声,高亢昂扬的,是老太太,低回有力的,是老头子,盛气凌云的,就无须解释了罢。
家里吵翻天对外秀恩爱,是上海人的一大优点。可时间久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毕竟无法掩饰所有的难堪。一次我刚出门,正撞上刚从炮火连天的前线撤下来的老头子,尽管没有光荣负伤,他情绪却无吾民惯常的稳定,见了我脸色微变,尴尬地摊了摊手,右手食指指指脑袋,眼角往房间方向一示意,嘴里低声说:没办法,这里有病。我只得陪着浅笑,并后悔出门前没去大个便。
不是炫耀啥,老太太特别喜欢我家那俩娃,但听到我家门口有少主进出的风吹草动,一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立在门口,以女儿国国王纠缠唐三藏的语气娇呼:XX,擦起白相啦!XX真乖啊。又或是,我们刚进门正准备关门时,伊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塞进门缝,上面端着俩苹果、三个梨子之类。任你头摇得货郎鼓似的,她只仍下给孩子吃吧几个字,便心满意足地挪走了。有一次,我收了两个长了毛的桔子,登时双目一热,胸口一甜,想起了多年前我那舍不得吃好吃的不长毛轻易不拿出来的奶奶。
老头子的爱好是修自行车。做邻居这么多年,只要碰到他,至少有一半时间在电梯口玩自行车,拆了装,装了拆,今天安辐条,明天卸葫芦,那不屈不挠的精神干劲特别像传统课本上描述的年少有为的发明家。以至于有相当一段时间,我们之间打招呼的方式变成:嗨,你好,又在修自行车啊。啊,这车子不行了,我昨天刚换了链子,坐位又戳屁眼了——这是戏说,实际情况差不多就这样。我那包打听交际花丈母娘甚至委托他代购了一辆二手自行车,真不知是什么门路来的货色。老头子挺自来熟的,有次我全家人齐齐整整吃饭的时间,人家光着膀子,端着台电脑晃进我家,如入无人之境似的问我和我太太:你们看看我这台机子咋回事,怎么上不了网。
小时候,生活在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乡下,谁都可以进门,进门都是客。读书进城到毕业后,曾与人合租过一段时间,同住的一北京哥们耳提面命地交代:我这人除了特别熟悉的朋友,不喜欢带外人来,不喜欢随便给人开门,有次在外地有人敲门,我一开:靠,门口一拿大砍刀的,幸好有防盗门,云云。打那时候起,我收起了很傻很天真的食草动物幻想,筑起了固若金汤的家园防线。最初一段时间,我对右里颇有些警惕。在某些充满迷离气息的夏日夜晚,我偶尔会琢磨:如果那谁忍受不了那谁,把那谁给咔嚓了,还整天放在屋里不声张,照样每天若无其事地跟我打招呼;而我像一个侦探似的,嗅到了其身上的犯罪气息,刺探性地问,你家那谁谁呢,咋好久不见了,其将作出一番怎样的回答?会不会因此对我和我的家人动了杀机。
我们俩家前脚赶后脚搬到一块儿,已经做邻居七八年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习惯并接受了旁观他们的五味人生,而今我俩娃都会叫他们外公外婆了,我和我太太也是见面打招呼不见不讨论的相处态度。前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之间尽管没达到这境界,可互相没争执没麻烦,且白白得了一可靠的收快递帮手,这家右里真算是我家的芳邻,不知道他们是否满意我们这家左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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