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岁的时候,哥哥的一位好友送给他一把镶金嵌玉的宝刀,哥爱得跟什么似的,轻易不让我摸一下。后来我们全家迁徒至他处,哥那位好友也来送行,然后刀就不见了,哥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哥去好友家问,“刀呢?”“我拿走了。”好友坦白地说。“为啥?”“你都走得五里不见烟了,我还送你刀干嘛,不送。”哥垂头丧气,刹羽而归。
这是我人生当中接触过的第一件人间“凉薄”之事。抛去感情因素,用经济学的眼光冷眼旁观,哥的好友也没多大错,他原来以为那把刀是一项可期待收益的长线投资,后来发现人走茶要凉,于是他果断地收回成本,不做这缘木求鱼之事,即无谓投资。
有位打小一起长大的闺密,我们处对象时一起品头论足,生孩子时一块嘘寒问暖,彼此结下的情谊基本上像万里长城永不倒了。后来我和老公从南方小城迁徒到另一座北方城市,再回去时闺密忽然变得冷淡起来,也不请吃饭了,也不约逛街了,甚至礼貌性寒喧都省了……失落啊,反省自己,又资询他人,一局外人点拨道:“孩子上大学用不着你老公补课,你又远走他乡落不着个帮衬,甚至饭局牌局叫你都不应,凑不齐个角……如此这般,再和你热络有啥意思?”显然,我这闺密也很明智,不屑做那无谓投资。
大千世界,许多人都聪明得溜光精滑,滴水不漏。比如车站码头机场边上的各类馆子,名山大洋古迹周遭的酒店,鲜有能裹腹的饭菜羹汤,鲜有不坑爹的宴席酒水。你要以为肉饺里面有肉,牛肉面里有牛肉,蟹黄包里有蟹黄,人老板会翻着白眼一句话噎死你“恁美哩,你还真以为老婆饼里有老婆咧。”是啊,谁会给一去不复返的流动人口,走马观花的过路游客下足本钱上靓汤美味呢?嘴一抹你就跑了,猴年马月才能再赚一回你的钱咧?无谓投资嘛,索性一刀宰死算了,反正吃了上回没下回。
有个调查发现,公车上给认识的人让座的概率远大于不认识的,而给退休领导拜年的人数远少于大权在握的,无他,还是“无谓投资”在作祟。
聪明人太多,傻子都不够用了呢,但傻子总还有,如阔天朗星,依稀放光。《水浒》写急时雨”宋江曰“每每排难解纷,只是赒全人性命。时常散施棺材药饵,济人贫困,赒人之急,扶人之困……”他是真没来得急扒啦小算盘想着秋后算帐、收益厚薄的事。宋江后来遭遇的何止是九九八十一难,难难都有人帮,托赖的全都是这前期“无谓投资”,连他不曾下过本钱陌路人,都揣着身家性命来救他,感其义薄云天的真性情耳。“无谓投资”真让宋江赚大了,钵满盆满的。长叹一声,忘我的人做出的,全是让人记住的事情。
看《细说民国大文人》,那些逝去大师们清冷寂寞又高不可及的背影——鲁迅抱病给被害的弟子柔石校印木刻画册,吴宓为嘲弄自己的学生钱钟书要职位,郁达夫请落抓魄才子沈从文吃的一盘儿葱爆羊肉片……大师之所以为大师,缘在于有满当当的血性、火辣辣的个性和暖融融的人性。
那些不肯做“无谓投资”的主,从近处看惟得了实惠,从远处观会少许多快乐,比如,鲜有“他乡遇故知,危难逢贵人”这样的好彩头,故知和恩情都是需要许多无谓投资做铺垫的,机遇眷恋有准备的主,有舍得的主,一如脚上的泡都是自个走出来的,缘份都是个人修为的。
看多了“聪明人”霸蛮侧漏的盛气,不经意间窥见“傻子们”悄然外泄的傻气,会觉得在这万物萧索的深秋里,那些日见苍凉的风景正在内心深处抽芽、满血、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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