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虎步漫游 于 2017-2-8 13:08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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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气喘吁吁的跑下楼,躲进楼道里阴暗的角落里,伸手摸了摸脸上的两道伤痕,火辣辣的疼,让老周眯起了眼睛,老周忍不住嘟囔了句:狗日的!打人不打脸。 老周又觉得不对,因为他骂的是自己的老婆老张。
这事儿要从年初二说起,上午走了几个亲戚,老张早早的趴被窝里睡了。老周倚在炕头玩手机,斜眼看见老张耳朵上空着,他记起年前的时候,老张跟自己嘟囔了一句,现在耳朵戴那些廉价的耳钉会过敏。老周本来也不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也没吭声,现在盯着老张空空荡荡的耳朵越看越觉得年前老张说的那句话可能另有深意,老周忍不住有点自责,结婚这么多年,媳妇给老周家添了一儿一女,老周也从来没给老张搞点什么浪漫。 倒不是老周不懂搞浪漫,只是老张财政管的严,老周口袋里从来没超过一包烟钱的时候,老周平时也没啥应酬,口袋里有钱也没用,他倒也乐的省心,省力,家里所有煤气电暖吃喝用度他都不用操心。
老周从床上爬起来,又看了眼睡的正熟的老张,小心的从卧室里溜出来,老张的钱包就放在门口的衣柜里,钱包里有差不多一千多,老周掂了几张,没敢数,心想应该差不多五六百了。老周心跳的有点快,感觉像小时候偷爸妈钱时那种忐忑不安,他猫着腰往卧室门口看了看,随即想到,嘿,老子拿家里的钱还他妈躲着藏着? 结了婚就是共同财产了啊! 随即直起腰,掩饰一般轻声咳嗽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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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到了刚开的银座,背着手转了一圈,又灰溜溜的跑了出来,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啊,就那么俩小黄疙瘩竟然都要一千多,镶块玻璃就四五千啊,口袋里的那几百块钱也就够买那两根棍儿了。老周有点后悔,不是后悔自己钱没带够,而是后悔自己平时没有攒点私房钱,但是转念一想,也不行,这几百块钱还有个出处,他是从老张钱包里拿的,能查出个根由,私房钱就没了出处,没有根由,在老张那里,这就是原则问题。老张经常跟他说,你花钱跟我要啊,跟我要我又不是不给你。 但要是这钱跟老张要,那这个浪漫就不成立了,因为这个是老张给的钱,也就是相当于是老张自己买的,甚至老张连钱都不给你,她自己就买了,因为她怕你买的款式不好看。
老周在回去的路上就有点忐忑,他害怕的不是钱的问题,毕竟没有花,还上就是了,他害怕的是,如果回去了该怎么说,去哪儿了?去干什么? 为什么出去,在别人那里这些都不是问题,但在老张那里就是问题,而是原则问题。私自拿钱是一个问题,私自外出是一个问题,出去了没有个结果也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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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打开房门,屋里的暖气扑在脸上,老周却觉得很冷,老张穿着睡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回头看了一眼老周,老周又浑身冒起了汗,是冷汗。 老周换上拖鞋,低着头故意大声说:哎呀,这大冷天的,老王又非让过去谈事儿,啥事儿不能等到过了年谈啊。
老张倒是挺正常,问的也符合逻辑:大过年的谈什么事情啊?
老周心里一松说:奥,就是去年那个项目的事情,也是瞎谈。
老张也就不说话了,自顾自的嗑着瓜子,老周假装忘记了似的说:哎,对了,我从你钱包里拿了几百块钱,寻思大过年的去也不能空着手,没想到路上也没见卖东西的。说完便随手递给了老张。 老张接过钱,没说话。
老周见老张不说话他心里有点发毛,刚结婚那一阵,老张做事风风火火,动不动就冲老周吵,那时候老周脾气也冲,老张吵,老周也吵,吵的厉害了就动手,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以前老周觉得两口子吵架事关尊严,也事关两人的家庭地位,所以从来都是针锋相对,老张觉得这事关原则问题,不能让。闹到最后基本就是老张回娘家或者老周离家出走。老周离家出走也去不了哪儿,口袋里没钱,也没有投奔的亲人,无非就是找朋友喝顿酒也就回家了,老张回了娘家,那是人家的亲娘,爱待多久就呆多久,老周就没了办法,店里还有工作,孩子他也收拾不了,撑不了半天就买上礼物去丈母娘家道歉,闹的最凶的一次,是因为早晨谁多睡了五分钟引起的,就差点分家产离婚了,婚没有离成不是因为挣家产,而是两人没家产,就有一大笔的饥荒要分,这一人分个孩子还好说,一人分了一摊子饥荒离婚那就有点让人笑话了,这样一来二去老周忽然觉得,这事儿实在是太亏,亏的不是给丈母娘家带的礼物,亏得是两人的感情,两人吵架的原因基本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事后一想,都觉得荒唐,所以老周就不再跟老张吵,家里大事小情都由着老张,虽然是不吵了,但是也没啥话说了,两人在一起十年了,每天朝夕相处,话早就说完了,甚至下半生的话都说完了,就剩下吵架了,可是老周又不想吵架了,老周想通了,觉得吵架这件事情本身就不符合逻辑,两个人对一件事情已经有了自己的定论,然后却要试图去说服对方自己的想法才是对的,这本身就是一件滑稽的事情,当老周不想吵了的时候,老张所有的想法就没了意义,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花毛还呛了自己。老张对待事物跟老周不同,老周觉得万物有个理,只要有这个理就有标准,这个标准是可以适用于任何人和物的,而老张只认原则不认理,而原则又是她自己定的,所以在她的世界观里与她吵架,就等同于跟一个开了挂的人玩游戏一般。
这几年两人架不吵了,话也少了,下班回家,老张就看电视带孩子,老周就看书听音乐,老张对于有没有话说并不关心,你只要人在她跟前就行,守住了老周,便守住了家,对于守住老周这件事上,老张有自己的原则,总结起来就是两条,金钱和时间。 老张认为,这个时代里的姑娘们,你舍不得花钱是搞不到手的,花钱另说,总要请人家吃顿饭吧?不能吃麻辣烫吧?吃完饭要唱歌吧?唱歌总不能不买点酒水?老周荷包里没了钱,就算是釜底抽薪,有心无力了。 对于时间的控制老张做的倒没有像三规那样过分,就是明确告诉她跟谁,去哪儿,干啥,就好了。好在老周也不是很爱好应酬,朋友也不多,钱对他来说更是可有可无,乐的出去蹭吃蹭喝,朋友计较起来把所有责任推给老张也就是了。每天在家看看书听听音乐家里啥事也不用管,一年下来竟然长了十斤肉,老周就后悔自己没早点想通这其中的关节,谁家庭地位高谁操心,自己倒乐意在家吃这口软饭了。
显然这次老周违反了老张的原则,但是老张却没有发作,老周心里所以有些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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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提心吊胆的过了几天,老张对他还是以前那样,早晨早早给做好饭,干净衣服也都给放床边,老周就把这件事儿给放下了。
老周有俩发小,坐一起都懒得聊天,平时聊天也都是聊聊工作和以后的事情,唯有饮酒作乐时才能瞎聊几句,吹几个都知道是假的牛逼,合伙买几张彩票幻想着咸鱼翻身。
那个小胖子就是芦大厨,及其爱睡觉,闭眼就能入眠,在单位号称‘睡神’,一不留神就能睡一觉。腿脚勤快,胆小如鼠,平时看个鬼片都吓得不敢独自回家,却又及其爱喝酒,时常喝酒到深夜,偶尔问他喝酒喝到深夜如何有胆回家?芦大厨说:酒壮怂人胆呗。
这个白净小生,老周喊他涛儿,小时候黑的跟宋小宝一样,一咧嘴就是一嘴的大白牙,到了30多岁竟然出落白净了许多,及其爱玩,各路娱乐项目网络游戏棋牌麻将剪子包袱无不精通,能说会道善交际喜交际,朋友众多饭局奇多,他几乎每天下班后不是在各种饭局上就是在去饭局的路上。
而老周呢,人懒嘴贱不喜应酬,但好在还有点组织能力,平时基本就是老周攒饭局,涛儿负责订饭店点菜,芦大厨负责倒水搬酒,虽常聚但老周很少花钱,前文说了,倒不是老周小气,只是大家知道老周困难,早早便把帐结了,老周脸皮又厚,也不觉的难为情,心中记了彼此的好,也就吃喝的心安理得了。这些年大家各司其职相互扶持倒也处的开心自在。
他们三人平时自在惯了,性格也都散漫,好在三观皆正,虽心中各有各的打算,但也从来没为了理想奋斗一生的迂腐,有时候老周开玩笑跟他们讲:我们这算是正儿八经的得过且过。
那晚上,芦大厨攒了局,也是过年,大家明天又没有工作,便敞开了喝,个个都喝美了,几人人一时上了戏瘾还自导自演了一段戏,老周喊老张给他们用手机录像。事后一帮人感叹戏子不易啊,戏不好演,这假戏真做更难。
老周清晨醒来的时候,看见老张拿着自己的手机看,老周也没在意,以为她就是看个时间,起床去了厕所。老张进来也洗脸,她一边撩着水一边说,老周,你跟我撒谎了。那天下午你去哪儿了?
老周这一阵肠胃不好,有点大便干燥,老张一问他,他一紧张,竟然把一根干巴的像柴火一般的大便给夹断了,扑通一声掉进马桶里,吓了老周自己一跳。
老张又不说话了,自顾自洗着脸。
老周没了屙屎的兴致,但又不想就这样半途而废,老周一边酝酿情绪,一边想着如何解释。
老周一直觉得老张这人虽然有时候脾气冲,但是性子也直,没什么城府,说风就是雨,但是现在老周觉得他可能一直都被老张骗了,当天老张没有发作只是没有证据而已,这几天老张一直在观察老周并且一直在等机会拿到证据,老周昨天喝的很痛快,老周想这就是问题,这个喝的痛快就是致命的问题,这个痛快不是你自己痛快,是老张让你痛快,老张这几天的隐忍只是等一个机会而已,而昨晚的『局』不是芦大厨攒的,而是老张给自己设的『局』,昨天晚上老周喝的太痛快了,酣畅淋漓,周身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的通透,甚至有点劫后余生的庆幸,老张甚至都不需要做什么,自己就把手机的密码给她了,老周回家之后便睡死过去,老周甚至想,他早晨醒来之后,老张可能已经查了一晚上他的手机。 可是老周想不通他手机里会有什么证据呢?又没有艳照或者暧昧短信什么的?
老周屎没有屙痛快,还多了一肚子心事,下楼开车,老张已经在车跟前等着了,老周被冷风一吹,打了个激灵,故作镇定的开车。
老周装作有点生气的说,你就是爱瞎想,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就是去跟老王谈点事情。
老张笑了笑,那个笑有点轻蔑,甚至有点高高在上的感觉,她接着说:我昨天晚上看了你的微信,短信,QQ,还有那天的通话记录都没有你跟老王的联系记录。你们总不能心灵感应吧?
早晨的车里很凉,老周缩了缩脖子,但是身上已经起了一层的白毛汗,原来老张找的不是手机里有的,而是手机里没有的。老周张了张嘴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老周不是一个不善于辩论的人,他只是这几年不喜欢跟老张辩论或者吵架,但是让老周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还是第一次。老周知道这次事情闹大了,不是事情本身有多大,而是老张认为老周一下子犯了几个非常大的原则问题。
1,私自外出
2,私自拿钱
3,也是最严重的,撒谎。
老周决定跟老张说实话,然后他就把那天如何看见老张的耳朵,如何感激老张这些年对他们老周家的贡献,如何自己良心发现,这一段老周特意说了好多具体老张的贡献,一直说到他空手回来又把钱给了老张。
老张又笑了一下说: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屙屎想出来的解释吗?如果我不揭穿你,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老周又突然不想解释了,他不想解释是因为不想吵架,但是老周又觉得委屈,他明明是因为想给老张一个惊喜一个浪漫却最后变成了他不对,然后老周越想越觉得委屈,最后由委屈变成了屈辱,但是老周还是不想吵架,不是心疼要给丈母娘家里送礼物,而是心里觉得寒冷,那种感觉就像是你一直喜欢的女同事突然请你去她家,你一进门就把自己脱个干净,一开灯所有的同事都在一般,不光是尴尬,更是心里寒冷,老周接着说,我不是想瞒你,我是想再过几天,你生日的时候给你买一对耳钉,再给你一次惊喜,但是没想到惊喜没给你,你倒是给我一个惊吓。
老张问老周:我生日是几号?
老周又一次哑口无言了,老周忽然发现,他好像真的不知道老张的生日,不光老张的生日,两个孩子的,父母的生日他也不知道,家里的这些事情几乎都是老张在操持的,有时候老张生日的时候,老周也不在意,因为口袋里没钱,也没法买什么礼物更谈不上什么惊喜了,所以老周便从来没特意记过。 老周又从屈辱回到了自责,这次自责不是因为对不起老张,而是因为自己平时从来不记这些,到用的时候却掉了链子。
老周只好气急败坏的说了句:你爱信不信。
一天老张没给老周好脸色看,老周也懒得理老张,老周的这个懒得理还有一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
下班回家,老周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但是老张却不理他了,也不给他做饭,也不搭理他。老周最烦的就是老张的这种冷战般的态度,因为老周觉得,世间万物无非一个理字,我们把道理讲通了,这件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老周决定跟老张讲道理,可是老周一时着急忘了老张只认原则不认理,而原则老张只认自己的原则。
老周给老张倒了杯水说,我们要讲道理,冷战有什么意义? 我们就说去年我生日,你跟我说出去跟别人买东西,却是给我买表去了,对吧?回来给我一个惊喜,我很高兴。前几天这件事情跟你给我去买表有什么不一样吗?性质是一样的,只是你买回了表,而我没有买回来耳钉。你不能因为我没有把耳钉买回了就说我是撒谎吧? 那如果我是撒谎,你给我去买表这件事情是不是也是撒谎? 不能因为你买回了,我没有买回来,就说我是撒谎,而你是爱我。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老张说,这一样吗?能一样吗? 我跟你说我出去了! 你跟我说了吗?这是耳钉的事情吗?性质一样吗?
老周已经忘记他是如何接着跟老张讲的什么道理了,老张如同是一台赛扬换了酷睿cpu又扩展了内存的老电脑一般快速运转着给老周从谈恋爱开始的事情又重新捋了一遍,甚至什么时间老周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破事,甚至老周去做过几次按摩都一一给老周揭露了出来,老周只是长着嘴巴,一边佩服女人的记忆力实在是厉害,平时丢三落四,自己男人那些事儿倒是一件件记得清清楚楚,一边佩服老张的洞察力,连出去按摩这种事情也逃不过她的眼睛。最后老张用一句话总结:不要以为你平时做的那些烂事我不知道,我只是不说而已!
老周看着眼前的老张,她如同福尔摩斯附身一般,侃侃而谈,不卑不亢,逻辑清晰,条条都让你没办法反驳,老周竟突然害怕起来,这怎么可能是以前的那个傻老娘们啊?觉得以前的吵架,老周觉得总是让着老张,现在才发现,其实是老张一直在让着他而已。老周突然觉得没了意思,如同是从水桶里掉在沙漠里的鱼,连挣扎的意愿都没了,只是无力的张着嘴巴。
老张见老周不说话了,便越说越生气,说到激烈处显然语言已经没办法表达她的意思了,开始手舞足蹈,最后她从脚上一把拽下拖鞋冲老周丢了过去,老周愣了一下,今天老张竟然跟老周动手了,老周一下子从委屈变成了愤怒,这个无关乎家庭地位了,这是一个尊严的问题,老婆打男人,不是这么一个理。 老周起身也拽下自己的拖鞋冲老张丢过去,老张思想上运作的快了,但是身体却反应的慢了,那只拖鞋竟然正中老张面额,老周从刚才的愤怒中回过神来,心想怎么丢的这么准?老周只是想拿拖鞋表达一下情绪,但是没想到丢这么准,这下老周没了底气,气势上便弱了很多,老张像黑山老妖一般伸着长长的指甲便伸到了老周的脸上。
老周捂着脸跑出了家门,因为老周突然想明白一个道理,不要跟老张讲道理。
老周躲在楼道的角落里,伸手捂住脸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让老周眯起了眼睛。
老周没想到一个疏忽竟然会演变成现在的局面,老周开始有点后悔那天出去,开始后悔出去时拿的那几百块钱,但是老周脸皮虽厚但是身上穿的薄,不一会儿脸上便不疼了,给冻麻了,老周想过离家出走,但是走的急又没钱,就算是走的不急也没钱,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更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老周想通了这层道理便起身上楼了。
老张还是坐在沙方上一动不动,也不看老周,老周又重新给老张倒上热水,自己找了个马扎坐在老张对面说:我承认错误,那天下午我其实是去见我以前的一个女同学了,寻思晚上请人家吃饭,人家又没空了,我就回来了。
老张说: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你跟我说我能不给你钱?你跟我说你去见你的女同学我能不让你去?
老周说:我看你睡的香,怕打扰你啊。
老张脸上神奇般的缓和了很多,老周心里有点怀疑,看老张又不像演的。
老周忍不住嘿嘿笑了笑,原来老张的原则也只是个认死理儿,老周接着说:哎,你们女人我真是看不懂,我说实话,你说我骗你,我随便编了个瞎话,你们倒是相信了,人啊,总是相信那些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实。
老张倒是撒娇一般打了老周一枕头。
老周叹了口气,心想,死理儿也是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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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老周从被窝里爬出来,拿着手机去了厕所,打开微信,一边小心的听着外边的动静,一边快速的在屏幕上打了一串字:老同学,那天约你吃饭没时间,明天晚上有时间吗?一块吃个饭。
完
2017年2月7日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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