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散之人 于 2017-5-18 08:27 编辑
长长记忆里那些永恒的故事(4)
1.
沿着时间的线,我努力的一路回溯着这些确实久远,其实依然很清晰的往事,这是一次对我个人而言的心灵净化,让我能在48年后的今天,用平实的,不尚雕琢的文字,去还原我走过的那些道路,这是一种幸运。
到了农村之后,我最大的感受是,看不到在城市里的那种种喧哗,看不到城市里的文革氛围下的那种喧嚣与躁动。
毫无疑问那确实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鸡冠山的北坡下,这个村庄,很多年后让我固化在内心深处的是一幅恒久的画面。
山花烂漫的季节,你看着眼前的山,那座曾被皑皑白雪笼罩的山,突然就冰雪消融,突然就绿意盎然。
房东大伯带着我开始走进山里。那种也许是北方独有的“网包”用一个搂草的竹耙挑在肩头。网包现在也许是绝迹了,在当年,这种用草绳编制的工具,是专门用来搂引火树叶柴草的。
我雄赳赳的把挑着竹耙的网包,挑在身后,快活的觉得:有点像猪八戒西天取经的路上。一老一少,外加两条狗,这算是个团队呢。
走进大山深处,充满着新奇和惊异。沿山路无数的花草,就那么肆无忌惮,张扬恣意,随随便便的开放着。
大伯说他有一个重大的发现,看到了一窝獾子,想下套捉了。而靠着我和大伯是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的,于是,这次 大伯带上了平时其实不怎么出门的二哥。走的时候,大妈有点担心:老头子,不能犯病吧?
二哥依然沉闷不语,但是,看到山花烂漫,显然被病疼折磨的脸上,也露出了轻松和几分快意。
这一路,大伯给我们讲述这次行动的要领,大伯已经把这窝獾子的行踪摸透,而獾子这种东西,也比较狡猾,它的洞穴肯定不是一个洞口,可能有两到三个出口,大伯说,他已经把一个洞口用石头封死了,只剩下两个通透的洞口。
捕捉的方案是这样的,大伯让我和二哥在洞口的这头,他在洞口的那头,然后我们这边点燃树枝枯叶,就朝洞里扔,最好是青树叶,容易产生烟,獾子在受到浓烟的熏呛之后,必然从另外的一头夺路逃命,在那头,大伯用两层搂草的网包,牢牢的把洞口封堵住,我们这边烟火一起,獾子必然从那边夺路而逃,一头扎进网包里,方案完美。
2.
从技战术的层面上说,整个战术的方案是没错的。我和二哥按照大伯的吩咐,搂来了柴草,那边大伯一声令下:点火。我们就把点着后冒着青烟的柴草朝獾子洞里塞,二哥还脱下了他的衣服不断的扇乎。
一切看起来都很有点“瓮中捉鳖,洞中捉獾,马到成功的意思。
但是,意外就那么发生了。我们这边起劲儿的朝獾子洞里塞着冒着青烟的柴草,大伯在那头枕戈待旦。几分钟过后,大伯那边说他哪儿都有烟出来的,可是,洞中悄无声息。因为隔着一道小小的土坎,我们看不清大伯那边的实际情况。
突然就听到大伯一声惊呼,我和二哥忙不迭的爬上小土坎,却看到大伯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当然,泥土地也摔不坏人,我和二哥站在土坎上,看到这样一幕,这边洞口的网包早已经被冲开,不远处,确切的说,也就二十米左右,一群能有四五只獾子,不紧不慢,甚至略带困惑的看着身后的这一切。
有准备的大伯,万万没想到,獾子们玩命的一冲,全部逃脱。
大伯也不气恼,笑眯眯的坐起身,从腰里解下烟荷包,卷了一只纸烟,吸了一大口,对我们说:这窝獾的劲儿太大了,两层网包都能冲透。我这是马歇尔防线啊,妈拉个巴子。
我和二哥站在土坎上,笑的直不起腰。
唯一的战术失误源自于对对手的能力错误的估计,更重要的是,狩猎这天大伯居然没带那两条狗,其实那也是大伯的考虑,怕那两个家伙的叫声早早惊扰了獾子们。
其实,我更快意于獾子们的集体逃脱,因为如果被捉了,命运可想而知。据说獾油价格不菲,而且对治疗烧伤有特效。
很多年后的有一天,我和朋友们小聚的时候,说起这段往事,他们中居然有人认为这是吹牛,我笑笑不作解释。你可以不相信一切,但是,你会相信自己的经历。
我们一家借住在房东大伯的家中前后差不多18个月。这是我少年时一段最美好的,最难忘的时光。这时光里透着质朴,透着快活,是大山让我的脚力前所未有的增强,是房东一家的淳朴善良,让我甚至觉得我和他们像亲人一般。
48年后的今天,这些回忆的文字,不是简单的讲述,更多是蕴含着我一种发自内心,毫不做作的感恩。
大伯带着我,在1970年的春天,走遍了那座大山几乎所有的沟壑,,爬上了一个又一个山头。站在山顶,放眼望去,我一直觉得那就是人生最美的画卷,一幅舒展的,本色的,真实的画卷。犹如一幅缓缓舒展开来的山水卷轴,美到令人窒息。
3.
这是北方固有的那种美。山是带着棱角起伏的山,水是可能不旖旎,却倔强旺盛的水。登高远望,山下面一个狭长的地带,一条缓缓的河,在阳光下河水泛着金色。河两岸无数的民居,在一个个村落里散漫开来。沉寂了一个冬天的山水,在春天里的那种生命造像让人惊叹和神往。
过了三月份,我要上学了,因为镇子里的小学校寒假已过,就此我无拘束的好日子结束了。
不情愿,一千个不情愿。学校有什么好?哪里有我在大山里野跑的快活?
虽不情愿,还是要背起书包。很多年后,我读到了一句词:少年不识愁滋味,不禁莞尔。
从家到学校,大约有三里多路,好在走到我家不远处,也有一个父亲单位同事的一家借住,他们的小儿子,比我小一个年级,于是我们就成为上学路上的好伙伴,当然,我和这个叫胜利的孩子,在镇子学校期间,有太多的故事,且待我一一道来。
这所当时名叫:双红小学的小学校,算是镇子周边的中心小学。这个名字显然是文革所赐,原来一定不是这个名字。
我是带着怯意走进学校,走进教室的。
班主任是一个姓牛的女老师,长的并不好看,一张脸很长,略带着紫色。但是,人很热情,她对父亲说:您放心吧,这批孩子的安排,我们学校早就有通知,就让他安心的在这里上学吧。
我其实坐在课堂里,课桌前,心思也没收回在大山疯跑的日子。
而且,1970年的教材,你想学的东西也寥寥。
当然,我需要的是尽快熟悉这一切环境。看清楚了这所小学校的位置,以及镇子的大概布局。
挨着小学校的是镇里的粮库,那是国家粮库。规模不算大,也就几十个粮仓的样子。那会儿的粮仓都是柱状的带着尖顶,有的上面还苫着草席。
我唯一感兴趣的是,这所粮库里的那匹高头大马。
那匹高大雄峻的枣红色大洋马。说是日本战马。鬼子战败之后,留在了中国。其实我一直很纳闷,岛国的倭人们,如何能有如此的高头大马?
天暖和了,教室临着镇子里的那条穿镇而过的砂石路,经常可以看到那匹高大的枣红马,架着一辕车,从窗外走过,四只碗口大的蹄子,踩踏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得得”声。
4.
1970年的清明节,学校组织我们去给烈士扫墓。就在学校斜对面不远的山上,埋着一个叫史春英的女烈士。按照当时学校的说法是东北的刘胡兰。有关这个女烈士的事迹我就不在这里复述了,网络上多有介绍。
烈士墓园,苍松翠柏。一方青石碑,一冢坟茔。
现如今,那座烈士陵园依旧在。
同学们手捧着各自采集的花花草草,或者是用松柏编制的小花圈,放到了烈士墓前。各种表决心,各种缅怀。
离家比较远,午饭都是自备的,学校的伙房负责给大家热饭。
学校的布局是前后两排房子,第一排基本都是教室,第二排是老师们办公,以及伙房和杂物库房。
事情是发生在我来到这所学校小半年以后。熟悉了这里的一切,每天不仅仅是和胜利结伴而行,村子里的其他年龄相仿的早就成为伙伴。
多说一句,在这个班级里,有数位我父亲单位同事的孩子,也就是说,我们从这个时间段开始就是同学,这也是后话。
那日我和胜利在操场上疯跑踢球到了很晚。看到学校的大门都关上了。其实,这也难不倒我们,因为我们知道,就在两排房子之间,挨着街道路的那道墙很矮,可以轻易的就攀爬过去。
两个灰尘泥土的孩子,一前一后来到前后房之间的那道矮墙,胜利拎着他的球。我准备先爬过去。
老师们都走了,整个学校空无一人。
就在我走向那道墙的时候,挨着墙的那扇窗子引起了我的注意,我随便的趴在窗子上看了一眼,里面居然是满满的书。
更奇妙的是,我轻轻一推,那扇窗子居然开了。
那一刻,我和胜利相互看了一眼,屏住了呼吸。
很快我和胜利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约定。
进去拿书,看完了就送回来。
5.
孔乙己面红耳赤的辩解说:窃书么不能算偷。
我们是孔乙己吗?不知道。
知道的是,从那以后,差不多有半年的时间,我和胜利不露声色的从这个库房里,“借阅”了太多的书,这些书都是源自于文革期间被封存的。
一切都天衣无缝,一切都按部就班。看完的书一定会原封不动的放回去。
我写这些往事的时候,从来不想回避什么,做过的就是做过的,无论对与错,那都是少年人成长的故事。
这种“借”书看的事情,持续了大约有半年多,终于事发。
一切都源于胜利一次“失误”,他那个曾做过“街道干部”的老妈,在他的书包里看到了那些不该出现在书包里的“读物”。厉害的大妈,手拎着扫帚疙瘩,文攻武卫,胜利很快就交代了这些东西的来源,当然,也肯定的供出了我这个“同伙”。
父亲严厉的训斥了我,胜利的娘带着我和胜利去了学校,找到了老师,把一切“大白于天下”。当然,只是老师知道。
管库房的老师也来了,他笑着: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能耐不小啊。但是,他说了一句让我铭记一生的话:
什么时候,读书都不是错。
48年后的今天,写下这段不算光彩经历文字,真心的是要对那位我不知道姓名的老师,说一句发自肺腑的:
谢谢您!
这是一段除了我的班主任牛老师,另外就是管库房的老师知道的经历。
当然,那扇曾经让我和胜利自由进出的窗子就此关上了。但是,那扇窗子却从来没在我心里关闭。这一路走来,生活给了我太多太多,以至于有太多的遗忘,但是,这段儿时的经历,却从来没敢也不想忘,那是因为我耳畔会经常响起管库房老师的那句话:
什么时候,读书都不是错! 2017年5月18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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