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散之人 于 2017-5-21 07:48 编辑
长长记忆里那些永恒的故事(6)
1.
我不知道这一生能走多远的路,但是,我知道活着就该向前走。回忆,并非是要沉溺在往事里不能自拔。事实上,在写下这个长长系列的时候,我一直在内心问自己:这算是回忆录吗?或者,有资格回忆吗?
当然,这样的问号,都被我自己坚决的否定。我并不在意这些文字是否应景,或者是否与今天的生活存在着巨大的落差感,但是,有一点我一直在坚守,那就是,我努力的试图忠于内心,这也是我竭力还原那些往事的直接动因。
1970年,我在北部山区迎来我生命里第一个完整的秋天,它所带给我的那种快乐,文字是很难表达的。很多年后,我娶妻生子,夫人对我说,四季之中,她不喜欢秋天,这和我的感觉截然不同,她认为秋天过于伤感,眼看着落叶飘零,感觉生命的绝望和无助。我回应她,你为什么没看到秋收殷殷的果实呢?那种收获的喜悦和快乐,难道不是四季之中,最值得回味的吗?
我依然迷恋着家门前的这座鸡冠山,依然喜欢听着房东大伯嘴里衔着烟袋锅,不紧不慢的给我讲述他在朝鲜战场,他在这座山里的那些让一个少年人心驰神往的故事。
一天早晨,房东大娘和隔壁的豁嘴子大婶隔着墙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起因是房东大伯家的那头猪。说实话,我们住在这里几乎快八九个月了,那头猪愣是没有生长的迹象。按照现在的情况分析,我完全可能怀疑这头长不大的猪,是不是腹内有“猪宝”之类的名贵药料。
大妈每天都会数次的端着猪食喂食,可那头在栏的猪好像被施了什么魔法,居然没有丝毫生长的迹象,真正的“猪儒”。
大妈和大伯都很纳闷,这情况在他们过去的日子里几乎没遇到过。外表看,这猪也不会有啥毛病,偶尔放在院子里,都能和两条狗斗来斗去的。早期的时候,大妈端着猪食盆去喂猪,豁嘴子大婶呼噜不清的说:嫂子啊,我看你那猪就别喂了,怎么喂都不长,这是要成仙啊,是不是猪八戒的亲戚。
这句话把房东大妈惹毛了,她重重的把猪食盆在矮墙上怼了一下,里面的猪食,溅了豁嘴子婶一身,于是两人言来语去的就话不投机了。大妈是个伶牙俐齿的人:俺家的猪长得不好,你家的人和猪都旺兴,你行你能。
房东的大伯出来终止了她们的争吵:妈拉个巴子,你们这老娘们,不能好好说话啊。对面豁嘴子婶的丈夫那个敦厚的道班工也出来了,呵斥豁嘴子婶:不会说话那就闭嘴,成何样子嘛?
大妈被大伯拽回屋里,嘴里嘟囔:她那嘴是闭不上了。这一句话逗的我前仰后合。
2.
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其实我是带着很多快乐的心态去追溯这些往事的。生动风趣,充满着生活气息的人生,一直是我觉得最值得回味和留意的。
你不要以为豁嘴子婶和大妈真的就反目成仇了,转眼两个人就像什么没发生过那样,继续姐长妹短的。
我站在院子里的磨盘上,听到长空雁鸣,看到大雁们列队南飞。那只是我在小学的课本里有的描写,在现实之中让我第一次感受,一字大雁,人字大雁的壮美。
这一年的秋天,村子里发生了一件让乡亲们震惊的事情。
一场深秋的雷雨,一阵震耳欲聋的炸雷。母亲嘴里嘟囔说:这是要打到什么东西了。
果然,村子里很快传来消息,下河沿的一户人家被雷击打死了一个人。
乡亲们对这件事似乎并不很悲伤,甚至大伯和大妈几乎异口同声的说:报应啊。
被雷劈死的这位,在村子里口碑极差,属于那种打爹骂娘,四六不分的混不戾。文革最闹腾的时候,他带头把说是富农出身的亲爷爷,揪到场院批斗。在村子里,乡亲们暗地里都冲着他吐口水。
这不是一个宿命的话题,但是,这世界冥冥,谁能说得清?
据说雷穿透他的时候,他还搂着祸害了一个女子,可是那女子安然无恙,而他却被雷从头到脚穿透。
当然,科学的解释,事件并没有那么多宿命的说辞,是因为和他家里的广播喇叭有直接关系。
当时,北方农村的家家户户几乎都会有这样一个广播喇叭,喇叭的传导,就是类似于八号的铁丝做线路,一般来说,为了防止雷雨季,会在各自的入户端,加设一个简易却有效的避雷装置,最简单的,就是一个小小的刀闸开关,雷雨来临前,各家把开关拽下,切断线路。
而这个遭受了雷击的人,这个刀闸没有断开,导致了悲剧发生。在山区,这种积雨云一旦形成,说实话,还是比较吓人的。隆隆的雷声,会在山谷之间回音滚动。
虽然有科学的比较有说服力的解释,但是,乡亲们宁愿相信这都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最好的解释。我在后来的日子里,不止一次去过这个让我刻骨铭心的地方,每次去的时候,和当年的哪些同学们聚会喝酒,很多次说到这段往事。 他们的表达永远都是直接的:他坏事做的太多了,老天爷要收了他。你可以不宿命,但是,你无法让所有的人,都很科学的去解读人生。
3.
那日,我盘腿坐在房东大伯的炕上,听他给我讲打猎的故事。大伯说,在过去,这里各种野兽都有。大到狼,傻狍子,狐狸,野猪,这些走兽,小到各种飞禽。
可是,随着人们生活的拓展和伸入,原本是山的地方,被开垦出大寨田,劈山放炮的响动,让这些动物渐渐的失去了踪迹。
大伯吧嗒了一袋烟,把铜烟袋锅在木炕沿上敲了敲,然后吹了吹烟管,很仔细的把它和烟荷包缠在一起。下面,是我在大伯这里听过的唯一的一个让我觉得可能有水分,却又不知道是不是可能也会是真的故事。
大伯二十多岁的时候,是村子里少有的好猎手。狩猎上有着丰富的经验,比如冬日雪地里,凭着野兽们的足迹,就可以轻易的判断出什么东西,有几只,大概的窝巢在哪里。
大伯说,他连续三天跟踪了一只狐狸,红毛狐狸。大伯看的出来,那是一只母狐狸。跟到了一个山崖边,大伯知道这是它的洞穴。所以,大伯想在这里,把这只狐狸打死,因为就算在那个年代,狐狸的皮毛也是值钱的东西。
大伯说,那天,山上有雪,不是很厚,他不紧不慢的追逐着那只狐狸。我脑海里是这样一幅画面,冬日雪地里,一个持着乌铳枪的猎人,不远处,也许是十米或者二十几米的距离,一只火狐,一人一狐在追逐。
追到狐狸的窝的那个山崖边上,大伯说狐狸突然不走了,蹲在山崖边上,此刻大伯距离狐狸也就十几步,大伯很自信自己的枪法,他举起了枪,扣动了扳机。但是,枪没有响,这样的事情以前也有过,所以,大伯并没在意,觉得就是一次偶然的“臭火”,于是他再一次拉拽好击火的扳机,再一次扣动。
这一次,枪响了,但不是正常的击发,而是出现了炸膛。所谓炸膛就是在枪管内发生了爆炸,沉闷的响声过后,大伯沮丧的看到,枪管都扭曲了。
定下神来,大伯沮丧的知道,这狐狸他打不了了,内心有一种很迷信的东西,觉得这东西就不该打。大伯长叹一声,拎着炸膛的乌铳,准备往回走,可是,大伯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就在断崖边上,那只被他追逐的狐狸,和四只小小的狐狸,齐刷刷的蹲在那里。
用大伯的话说,那一刻,他看到的是那些大大小小的狐狸们,清澈的眼睛。那一瞬间,大伯内心深处有一种自责:幸亏没打死这只狐狸,万一被自己打死了,这些小狐狸该如何活下去?
后来大伯说,这狐狸似乎并不惧怕他,再后来大伯打猎的路上,遇到了它带着崽子们横堵在山路上,大伯拎出一只山雉扔给它们。
“那东西呀,有点邪门,真不能打。”大伯如是说。
4.
然而,我却犯了一个被房东大妈一顿数落的错误。
那日,背着书包去上学,走出院落,走了能有百十米,突然我看到不远处有一只黄色的,比我家猫还小的东西,我随手捡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就听到“吱呀”一声,那东西消失在乱石堆里。
但是,第二天的早晨,院子里一阵狗吠,我跑到院子里,看到房东大妈,嘴里嘟嘟囔囔:哎呀,黄大仙,你怎么死在这里啊。
两只狗围着一个黄色的小东西在叫。
我过去一看,告诉大妈,这东西是我昨天上学的时候在路上看到的,用石头扔了它一下。
大妈说:你这孩子,不知深浅啊,咋什么东西都敢打啊。这打不的,这是黄大仙。大妈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什么,然后找了一个泥盆,把那东西扣在下面。并且在外面又是烧纸又是烧香的。
母亲也责怪我:你这孩子手欠,什么东西都能打吗?
那个扣在泥盆下的“黄大仙”被扣了三天,三天之后,房东大伯亲自动手,剥了皮,而且据说要的就是那张皮。
后来我知道自己无意之间,失手打死的这个动物叫“黄鼬”,也就是北方农村俗称的“黄鼠狼”,这种东西在北方,有太多邪性的传说。所以,一般人都不会去无端地招惹它。我也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扔了一块石头,没想到就那么巧打到了它。那个石块,砸在它的脊背上。
虽然我不大相信这东西那么邪性,但是,有一点我还是内心打鼓的,那就是我们住的地方离我扔石头砸他的地方,差不多有百十米的距离,它是如何用生命最后的力气,跑到我们院子里的,这是要来寻仇么?
在后来农村的日子里,我曾目睹过这种“大仙附体,黄狼上身”的事情,尽管可能有一些虚妄的夸张,却也有太多是目前科学无法解读的困惑。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耳闻目睹此类的事情并不少,总觉得是有一些无法合理解释的。
当然,我内心深处也充满着自歉,并不是因为打死了一只黄鼬,而是觉得意外之中,伤害了一个鲜活的生命而由衷的自责。世间万物,皆有灵,不能因为自己的过世,而就此宽容和原谅自己,这也是几十年来,我内心深处从来没敢忘记的一件事。
生命之间该充满着相互的理解和尊重,这是我几十年人生路上,自己感受到的最深重的体会,所以,尽量不去伤害无辜,善待一切生命,也是几十年来,我内心深处遵从和秉持的法则。
5.
正当梨花开遍了山野,河上飘着柔美飘渺的雾霭,1971年的春天来了。
在这个应当是美好的季节,村子里又发生了一件非常不美好的事情。一户人家的女儿,在一个春天的深夜里,悄然的用一根绳子,吊死在村子西头的一棵老山梨树下。
那正是梨花胜雪的时节,一个年轻的花季生命却以这样的方式陨落。
起因与这座村子的两大姓氏水火不容有关,白姓的女子爱上了韩姓的男孩。却遭到了双方家人毫不留情的棒杀。万念俱灰,女子选择了极端。
如此恩怨,怎能通婚?
很多年后,我读到了《汉乐府.孔雀东南飞》,知道了焦仲卿,刘兰芝悲剧的爱情故事。很容易就想起那所让我刻骨铭心村子里,发生的这个悲剧往事。
呼天抢地的悲戚,也挽救不回倔强而不低头的生命。
在这里多说一句,在农村的那些日子里,类似于这样的悲剧故事,我耳闻目睹的不少,各种令人惊惧的极端,也许是与封闭的时代生活有关吧?
我第一次看到吊死的人,镇子上的公安很快就来到的现场,与他杀无关,给出了结论之后,公安们开着一台破旧的吉普车,屁股后面卷烟带尘的走了。
剩下的是人们的惊愕和悲叹。
可怜的女子,用雪白的梨花,为自己生命最后的陪伴,用刚烈的抗争,证明着自己的宁死不屈,这种代价让人扼腕。
后来,据村子里的同学说,在那女子走的第二年,西头的这棵老梨树,被女子的爹锯倒了,没有什么人敢去追究这件事,说是,女子爹红着一双眼,拎着钢锯,哭嚎着说:闺女啊,爹对不起你。
村子里的干部们也不想去追究这件事儿,毕竟这树要了人家闺女的命,而这样的地方在当时的农村,都属于不算吉祥的,锯也就锯了。
几十年后,我不止一次的去过这个注定盛满我太多人生回忆的地方,端着酒杯我问我当年的同学:为什么你们两大姓氏之间有这么深的恩怨,能把来龙去脉说给我听吗?席间白姓,韩姓的同学都摇头:我们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上一辈人留下的吧?
上一辈人之间发生了什么?需要后代们如此的埋单?我问自己,也问同学们。 2017年5月21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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