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散之人 于 2017-5-25 09:37 编辑
长长记忆里那些永恒的故事(10)
1.
不觉之间,这个系列的第一部分就要结束了,我必须承认,我是带着一种强烈的怀念和思恋的情绪完成这些文字的。
对我而言,平凡的人生没有什么不好,有让我回味的那些难忘这就足够了。
我甚至知道,自己是一个低标准的人,所谓的低标准那就是我从小到大,内心里从来没有大的情怀,大的理想,大的追求,也许正是性格决定了命运,我一路走过,感受到的是太多的温暖和感动,出于对往昔那些曾经在我的生活里出现的人们的最起码的尊重,我如果可以用记忆的文字写出他们,也算是对那些渐行渐远的身影,一次绵薄的回报。
很多年后,我学会了一首歌: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从不烦恼,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春风啊春风把我吹绿,阳光啊阳光,把我照耀,河流啊山川养育了我,大地母亲把我紧紧拥抱。
我喜欢这样的歌词描述的情境。
搬家的日子定下来了,说实话,具体的日子我已经记不那么准确的,1971年7月中旬前后吧。
就像简陋的来一样,除了一点随行的衣物行李,简单的锅瓦瓢盆,这期间唯一添置的家具就是父母买下了房东大伯家的一个东北寻常见到的大地柜。一般都是直接横亘在地上的那种长方形的落地柜子,样子方方正正,呆头矮脑的,但是,实用性倒是不错,家里所有的被褥,衣物都装进去,还有空间。柜子上面还可以摆放一些物件,诸如热水瓶,照片之类的。
要走了,我最后一次爬到了家斜对面的山包上,看着这座我生活了18个月的村庄,看着我几乎熟悉的一草一木,看着晨霭之中的鸡冠山,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愫,在那一刻包裹了我。
一切都是生命的注定,所以,这些注定要在那个时间段,那个时空之下出现的人们和场景,注定要成为我记忆之中的永恒。房东大伯摸着我的头:小子啊,别光知道玩,好好读书,你不能永远在这里。房东大妈拉着母亲的手,早已经泪眼婆娑,而豁嘴子婶也哭的一塌糊涂。
我可以记不住搬家的具体日子,但是,我确实记住了那天搬家的遭遇。车子来的时候,天就阴沉着。母亲嘟囔着:这天就像水盆子要扣过来啊,这能搬家?她的质疑遭到了父亲的回怼:单位的车那么忙,定好的事情,就是下刀子也要搬。
这就是父亲,他永远想的是别人,想的是如何不给别人添麻烦。
2.
驾驶室只能坐三人,这次我坚持让父母坐了进去,我想告诉他们:其实我已经长大,不需要在驾驶室里,需要站在车上,看着风景。
他们拗不过我,也只能随我。
为了防止路上遇到雨,房东大伯把家里的一块大大的塑料布拿了出来,帮着把车上怕淋湿的东西蒙了上去,好在车上还有一块篷布苫布,基本把东西都遮盖好了。
癫痫愈发频繁的二哥,斜靠在门上,冲着我笑,半天来了一句:兄弟,有空儿就回来啊。
从这里去我们的新家,当时的距离也就三十里差不多的路,所以大家都算计着,一两个小时足够了。
车子开动了,车下房东大伯一家,豁嘴子婶和她的孩子,我的同学们,都冲着我们挥手。
车子略显吃力的走过这段崎岖颠簸的山路,把那座我们曾经借住了18个月的房子,把那座村庄都甩到了身后,看不见他们相送的身影,我略显失落。
我一直略显紧张的看着天,因为山区里,到了雨季,多变的天气几乎寻常。
天,愈发阴沉了,厚厚的云层不是黑色,而是泛着黄色。大伯教我一句俗语:人黄有病,天黄有雨。
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
车上能感受到风渐渐大起来。还是地方俗语说是:凤在前雨在后。
我下意识的把车上的苫布检查了一遍,觉得还可以。
车子走了半个多小时,基本也就在差不多一半路途的时候,一声响雷。我们最不愿意的事情发生了。倾盆大雨,从天而下。司机叔叔把车停住,父亲开了车门喊我下车去驾驶室避雨,我坚决拒绝,告诉他们车上的东西基本没啥事儿,只管开就是了。
看到我这么坚持,父亲也就不多说啥,关了车门,车子继续开。
真正的一场透心凉,从头浇到脚的大雨,把我彻底弄成了落汤鸡。不过这雨也就下了十几分钟,然后居然云开日出,山区的雨季,这样的小气候现象很常见。
多难忘的一次人生经历,搬家路上,不期而至的这场大雨,一个13岁男孩子被浇成落汤鸡。
好在家里的生活物件基本没有什么大的损失。
3.
我所以坚持坐在车上,有我内心的一个理由,那就是,坐在驾驶室里,人觉得憋屈,站在车上面,看看山川风光,也记录一下,新家大概的位置。
我只是觉得车子一路向北,原本我们借住的这个地方就够北面了,没想到,更北的北方的山区在等着我。
在雨中前行的车子,最大的好处是,砂石路上没有了沙尘,空气里透着潮湿的清爽。
车子笨重的爬过了一道之字形拐弯的岭,眼前有点豁然开朗。
一个略显狭长的地带展现在眼中。
我抹去脸上的雨水,这就是父亲嘴里不止一次说的地方,也就是他们那所战备医院的地方,这地方最简单的地标现在依然赫赫有名:
步云山!
在车上,看到云开日出,我早把苫布,塑料布掀到一边。所幸的是,除了我本人被雨水浇透,家里的物件基本干生。 车子又跑了十几分钟,然后突然一个右向转弯,驶入了一条山沟。
然后是和房东的大伯家差不多的一段坑洼不平的路。车子喘息着,停在了一座小石桥前。 到家了!
我们家算是搬来相对晚一些的,主要是和我们家的房子建设有关。早就听父亲说,我们要入住拱房,建设工期稍微长一点。
跳下车,我看着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说实话,绝对没有我在几十公里外韩屯的那种视野开阔,这完全就是一个山沟沟。如果不是车子开到里面,站在沟口,你确实很难发现山沟里有这样的一番天地。
这地方叫韩沟,听到这名字我笑了,真的是与韩姓有缘啊,从韩屯出来,搬到了韩沟。
我观察了一下,基本以我家门前的小石桥为界,沟延伸到这里,开始分叉,沟的左手,基本以拱房居多,或者说几乎全部都是,沟的右手一侧,则是瓦房。其实,先于我们搬进来的已经很多了。
所以,我家卸车的时候,围观的人并不少,有人嘟囔:又来一户。我们只有三口人,所以,只分到了两间拱房,一个小小的院落。
4.
现在,我用这个章节最后的两段,对房东大伯一家人的事情,做一个交待。
在我们搬入新家的半个月之后的一天,大伯带着二哥来了,父亲带着他们,去了医院,找到了最好的医生,对二哥做了一次全面的诊疗。当时,家里住房有限,所以,父亲把大伯和二哥安排住进了医院门前的小旅馆里,所有的费用都是父亲出的。
结果是令人无法乐观的,二哥因为频繁的癫痫发作,人的整个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受到极大的损伤。治愈的希望渺茫,只能靠药物维持现状。
这次诊治,一定让大伯和二哥内心充满着绝望,因为,这所医院毫不夸张的说,是整个北部山区,甚至是整个县最好的医院,它荟萃了各类科室专家。
房东二哥故于1976年前后,这个时间点我稍微模糊一点,因为我1975年参加工作,好像是参加工作后的某个月探家,听母亲无限惋惜的说,二哥在一次癫痫发作的时候,因为食管呛入异物窒息而去。
闻听噩耗,我沉默无语。
到了一九七九年的一次探家,母亲又告诉我房东大伯死了,死在挑着铁匠担子走村串乡的路上,是脑溢血,我突然有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哀伤。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忆这个出现在一个少年人生活里的长者,他是一个老兵,一个出生入死的老兵,他甘愿在战后回到故乡,而不是选择另外的生活。他和无数的普通人一样,默默地来过,悄然的走了。 一九八七年的某一天我旧地重游,看到当年借住过的房东大伯的房子已经坍塌,院落已经长满蒿草,只有那盘石磨还在,乡亲们告诉我,大伯死后的第二年,大妈也走了,算算和家母辞世的时间差不多。隔壁院落的豁嘴子婶一家,也搬走了。 我站立在长满高草的院落中间,物是人非,无限伤感。恍惚间,房东大伯一家人的音容笑貌依旧在眼前,一次时空的转换,转眼我到中年,我的父辈们已经作古,但是,怎么也驱赶不掉这些回忆的情愫,历历在目,仿佛就在眼前。
世界原本就是由无数普通人组成的,他们就是无声无息来来去去的生灵,他们没有惊天动地的伟业,他们普通的有如你我,但是,他们却能告诉你一种东西,那就是什么叫做朴素,什么叫做真。 在今天,我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这一切,能把这段日子实录下来,就算是对那些逝去的生命的一种追忆,一种悼念吧。生命对所有的人来说,就是一种形式。所谓的高贵和低微都是人为的给予的强加,就生命的本质来说是一样的,普通的人即使那普通的人生,照样可以活出自己的精彩,活出自己的味道。人生的接续或者可以说就是在这种最平凡之中完成的。
5.
于我而言,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虽然只有区区18个月,但却能让我铭记一生,尽管没有波澜壮阔,但是,嵌在大时代的背景下,我依然笃信,那是一颗明珠,在我内心熠熠生辉。
坦率的说,我不知道大伯,大妈,二哥们都葬于何处。但是,我坚持觉得,他们都鲜活于我的心中。
人生这条岁月的河,盛满着欢乐和悲伤。
有一些人出现在你生命的经历里,会让你铭记一生,也有一些人会让你不再记起。在这近乎半个世纪的时光里,我曾经数次在梦中回到那座叫韩屯的山村,梦到大伯一家,梦到那两条撒着欢儿的土狗。
梦醒来,有泪湿巾。
人生留不住,该来的来,该去的去。
留下的是一些难忘的片段,留下的是一些拼图般的人生。
房东大伯一家三口都走了,奎富哥也走了。
我们还活着,不苟且的活着。
韩屯的同学还会时不时的来个电话,说说生活,说说人生。邀我去他们那里坐坐,喝点老酒,说说往事。
去冬路过蓉花山镇的时候,我看到的是热闹的集市,是升腾的生活。镇子已经不是那个只有一条砂土路的镇子,柏油大道,纵横交错。而从家里出发上高速到下高速,如果市内不塞车,两个小时多一点足够了。
鸡冠山依旧雄伟挺拔,修建了登山的步道阶梯,成为太多驴友们喜欢的户外之地。蓉花山依然黑黢黢的高大,它的植被远远不如鸡冠山的丰茂。那条穿行而去的河,在枯水的季节里,依然不会断流,河水清澈,一路流向远方。
镇子里的粮库依然在,里面都是现代化的作业工具,而那头定格在记忆深处的高头大洋马已经魂归青山。青山忠骨,马革裹尸,烈士陵园依旧在,而且被修缮,孩子们在清明时节,会手捧鲜花,去扫墓祭奠。镇子上的丝厂依旧在,但是,已经告别的笨重的,古老的抽丝剥茧。
时空之下,时光的河流,带着岁月的痕迹,来了,流走了。 2017年5月25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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