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散之人 于 2017-5-28 09:45 编辑
长长记忆里那些永恒的故事(12)
1.
搬进新家之后,我先翻过家边上的小山包,去了趟父亲他们的医院。小山上原本没有路,人们踩踏出一条羊肠山路。 如果走大路,估计需要二十多分钟,而翻山过去,也就十几分钟。
站在小山顶,我俯瞰着这所战备医院。
它的规模基本塞满了这条大大的山沟。一所综合医院,基本是配套和设计都是极为完善的。各种科室,各种配套,就这样散布在这条沟里。
更厉害的是,这里还有一所卫校,有很多卫校的学生。
我凝望着这座出自我父辈们血汗之手的战备医院,感受到的是一种震撼。在差不多四年的时间里,他们开山放炮,筑路夯地基,一双双拿听诊器的手,和山石泥土打交道,硬生生的把一座完备的战备医院建设出来。不管后来如何评价这段历史,我都坚持一个观点,那就是所有置身其中的人,都有着属于那个时代的理想,信仰,追求。
我沿着小山包,一路走过去,详详细细的看了一下医院的分布。在城市里,这种分布可能就是在一座大楼里,但是,在这里,全部都是零散的平房或者瓦房。门诊,住院部,各种科室,以及为之配套的办公,后勤,一应俱全。
刚建设好的医院,透着一种朝气,想一想也是,那在当时,在周边百十里甚至更远的地方,这是最好的医院。尽管交通多有不便,但是,它的完工和投入使用,确实给周边白姓的医疗安康提升了一个极高的档次。
一座招收家属工的药厂,一度几乎成为我的梦寐和向往,这都是后话,先按下不表。
去年11月我和同学们重返故地的时候,我们把昔日生活过的三条沟,挨着看过,看过之后,内心有太多的感慨。
这里是我们的父辈们,用双手和血汗,一砖一瓦构筑出来的,在经历了区区十年的繁华和喧嚣之后,终于归于平静,更符合它们背靠的那一座座大山,沉默伟岸,对来过的或者消失的都保持着它的无言和缄默,其实,万物皆有灵,谁敢轻易说出一个遗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兮,雨雪霏霏。不能不承认,我和我的同学们是略带着些许遗憾和失落看着眼前一切的,恍惚之间,我们置身于一个错落的时空之下,依稀看得到那曾经岁月里,无数的往事,感受得到那些已经渐行渐远的长辈们难以忘怀的音容笑貌。
有些人可以走远,但是,他们可能就鲜活于你的面前。
2.
有了自己的家,生活变得安顿。我们依然是城市户口,吃商品粮。依然会拿着粮证在每个月,去医院配套设置的粮店买米面油。还有一个小小的商店,货架上从来都是满满当当的食物或者简单的日用品。
我们刚搬过来的日子,其实,山里面还是有很多诸如狐狸这一类的动物,只不过随着我们生活的辐射和喧嚣,让这些小动物渐渐的失去了踪迹。
刚来的时候,母亲养了一群鸡,大概怎么也有十几只,都长到半大了,平日都是散养的,也不在意。但是,突然有一天,我亲眼目睹了一只嚣张且大摇大摆的狐狸,从对面小山包上冲下来,一个冲刺,准确无误的叼住一只鸡,扬长而去。
任你怎么吆喝,那家伙头也不回的大快朵颐去了。在不到三天的时间,我家有四五只鸡被这只嚣张的狐狸兄收拾走了。母亲一看,这不能散养了,干脆弄笼子圈着吧,这狐狸惹不起。
现在,听那边的同学们说,狐狸,野猪,獾子之类的小动物,在那边渐渐的多起来。想一想也是,人类该把属于它们的还给它们,世间万物之间,都该有一种基本的遵从和守恒。其实,从当年建院开始,对整个山区的生态系统的破坏是显而易见的,有的时候一天能放近百炮,巨大的声响什么小动物不怕?
生活步入了常规,我和伙伴们开始上学的日子。每天走着去,走着回。中午带一个铝制的饭盒,里面有饭菜,放到学校食堂的大锅上热一下。
不能不说,那是一个贫瘠的年代,我们这些“城里的孩子”吃着商品粮,基本没有挨饿之忧。但是,农村的孩子则不然,粮食的不足,以及副食品的匮乏,让他们当中很多我们的同龄人都显得不是很健康。
而人在饥饿状态下,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我依然清晰的记得学校发生的这样一个“事件”,一个农村的同学带的午饭,两个玉米饼子,被不知道什么人偷偷的掰走了一半。告到老师那里,老师迅速破案。破案的过程说来无比简单。
那会儿学习用的墨水我们这些条件稍好一些的城里孩子基本都会用瓶装的,而农村的同学则在学校不远处的合作社里花几分钱买一种叫“色片”的蓝色犹如药片大小的墨水块,用水浸泡之后,作为钢笔水使用。这种色片我也曾经用过,泡出来的钢笔水很淡,而且,稍微不慎,就会把蓝色弄到手上,搞得一塌糊涂。
而偷吃了别人半个饼子的孩子,显然是那天用过这种泡的蓝墨水,清晰的指纹就印在玉米饼子上。说起这段往事,我觉得那些老师们很值得尊重,因为他们没有为难这个偷了别人半块饼子的孩子,也没有告诉大家这孩子是谁。
3.
我养了一只灰白相间的兔子,好像当时这个品种的兔子叫“青子兰”。父亲老大不愿意,但是看到我坚持要养也就随我的便了。为此还协助我给兔子定制了一款兔笼舍。
我家的花猫很睥睨的看着眼前小小的兔子,甚至不以为然的伸出它的爪子按在了兔子的头上,仿佛在告诉对方:小子,你要明白,谁是这里的大哥。
我开始熟悉了周边的环境,开始了上山搂草砍柴。
我们家搬过去的这个季节,最棒的是一场雨后,山上四处可见的山蘑菇。采摘山蘑菇,是一件让人乐此不疲的事情。雨后天晴,拎着一个筐子,走到山坡上,树丛间,各种山蘑菇都有。当然,确实有有毒的,但是,我早已经学会甄别什么样的蘑菇可以采,所以,从未失手过。
采半筐子蘑菇,回来就是一顿极好的菜肴。这种亲历之后带来的满足和享受的感觉,现在基本找不到了。
我一直觉得,山是最有灵性的地理的存在。
而且,我觉得这一生一路走来,山给我的性格形成以及影响都是显而易见的。起起伏伏的人生,大开大阖的生活,让一个人渐渐懂的如何去面对,去承受。
挑着一个网包,我走入大山深处。
五六月份大山深处有一种花儿让人过目不忘:
山芍药。
既然叫山芍药,肯定是开在山里的野花。但是,确实是非常漂亮的。碗口大小洁白或者粉红的花,受于天地之灵气,带着纯纯的属于大自然的那种恣意,那种铺张。基本都是一团团一簇簇。基本都开在向阳的坡面,花期不短,足有几个月的时间。
因为山芍药的根是中药材,所以,被挖掘的很厉害,所以,即便是在当时,能在大山里看到也不是很容易。每每看到,都充满欣喜,小心翼翼的把花连同枝蔓都抉了,带回家放到花瓶里用水生着。
现在如果看到,我肯定不会去采摘,因为它们就属于那片大山,是属于山的精灵,不能因为一己之利而伸出粗暴的手。
搂满了一个网包的树叶柴草,渴了就随便找个山溪,拂开水面的枯草叶,捧一捧喝到嘴里,清澈透凉。或者一个人在大山的深处扯着嗓子吆喝,听着不成熟略带稚嫩的声音,也会在大山深处滚动。喊山,是一道风景线。
4.
仰面朝天,我躺在向阳的山坡上,让阳光舖洒到周身,一种惬意的暖洋洋。蓝天白云,偶尔有飞鸟掠过,也有山鹰在长空滑行睥睨,大概是寻找猎物。
嗅着青青草的味道,一个少年人可以肆无忌惮的去放飞自己的理想和梦。
从不在意明天是什么,只是觉得眼前的生活是那么有色彩。
我甚至觉得,我就是属于这一座座连绵起伏杳无边际的大山的,或者觉得,这一生都该与这些大山为伴为伍。 果然是少年不识愁滋味。
在你生命的历程里,其实你会走很远,经历很多,对所有人来说都是这样的。但是,就像我们注定要长大一样,在走的过程中,我们注定要把很多东西甩在身后,甚至永远封存不想提起,但是,也注定有一些东西会有意无意的陪着你走,总是会让你感觉若即若离,挥之不去。
我所以对四十多年前的这段少年人的经历刻骨铭心,说到底是因为这段人生经历,在我几乎全部人生过程里,不可或缺,或者是为我的人生性格的铸成,都是最丰厚的铺垫或者是最踏实的基础。
生活的意义并在于你一定非要拥有什么,而是对整个你亲历的过程,有足够的体验或者满足,甚至是失落,这就足够了。
几十年后的今天,我静静的一个人,面对着一部电脑,梳理着往事,有太多鲜活的记忆纷至沓来,让人难忘,而此刻的我,只需要平静的娓娓道来。
写出你的经历,让文字忠于本来和你的内心。我对自己如是说。
我在这片土地,或者叫这片山沟里生活了整整五年多,1975年的12月,当我带着行囊离开的时候,不仅仅是不舍渐渐老去的双亲,还有这些几乎就此占据了我内心的这块热土,这里的人,那些永远难忘的故事。
这大概就是情结吧。
应当说,把一所医院建设在这样的大山深处,实在意义不大。因为它远离居民,当时的交通也不便利,在那个没有便利的交通的时代,那里有的就是马车,牛车,说实话,急病急灾的万一突发,送过来也可能在半路上就不行了,这种事情多有发生。
但是,请注意,我的文字不想去讨论这种战略布局的对与错,我只是讲述经历,讲述我曾经亲历的过往。
5.
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我觉得无论是命运,或者是别的什么,我都该陪在父母身边,让有五个儿女的他们,从心里有一种慰藉。
我内心深处一直存留着一种情感,那就是对父母的依恋和感恩。无论是什么样的岁月,他们陪着我一路走过,而当我能自立于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们却先后离去,让我内心每每感怀的时候,充满着失落的惆怅。
可这几乎是所有人必须的历程,唯有面对。
从1971年7月到1975年12月,在这样的一个时间段里,我在这里,读完小学和初中,因为当时实行的是九年义务教育,所以,也就勉强算是读完了自己的学生时代。
我除了对大山以及河流感兴趣,其他的好像没有任何能让我有兴趣的东西。
而且,我一直觉得,无论是不是吃商品粮,在走入这座大山深处的时候,我觉得我就是其中的一员,这里的山山水水,就此走进我的心怀,一直留在了记忆深处。
我写这段经历的时候,注定绕不过我的父辈们。但是,我又深深的自责自己,只能用管中窥豹的视角,去讲述他们的故事,随着他们当中大多数人的离去,我们所知道的是越来越少。但是,哪怕只有只言片语,只要是他们的故事,我都愿意努力的讲给大家听。
我说过,在我心中,父辈们是一座需要我毕生仰视的高山。站在这个群体凝成的高山脚下,我除了渺小而无他。
时代和命运,不是开玩笑的演绎了这样的人生,但是,绝不可以对那些亲历者不屑,他们的付出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我们都没资格说三道四。
你无法想象,当这座战备医院建设完毕,开门迎接十里八村甚至更远的病患的时候,那些建设者们内心会有怎样的宽慰,又会有多少无法熄灭的真情热火。
“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这是属于那个时代的一句话,而就在这句话的背后,是无数白衣人的忠诚和奉献。那是一个救死扶伤不用讲价的时代,那是一个医患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时代,那是一个你在医院的每一个科室都会受到尊重的时代,那更是一个你不用担心大夫的处方会不会让你担忧有假药和回扣的时代。
在我内心的殿堂里,那些父辈们,栩栩如生的就站在那里。脸上带着的是永远真诚的笑意。
致敬!我的父辈们! 2017年5月28日星期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