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我们遗忘的人们】016：燕子 [复制链接]

晏晏

主楼

发表于 2017-7-15 17:1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归隐宋朝于 2017-7-15 18:00 编辑

那是九十年代初期。饭店开张时，她尚不在。记忆中，竟不知她什么时候出现的。

饭店后面是一条河，门前是宽宽的马路。六子的姐夫说，这是招财之地。果不其然，饭店自开业之后，生意一直红火。六子做菜的水平一直没得说，无论外观还是口感，都是一级棒。相比之下，我倒真是菜鸟一个。招呼人也好，帮厨也罢，都笨头笨脑的。来吃饭的，多是周遭石矿的工人，花钱大方，为人粗犷，行为举止多半豪放，有时候说出话来，常使我脸红。

来吃饭的女性极少。那个时代，女性的地位还是有些偏低的。尤其是农村。春节时或者有事情吃饭，女人们仍旧不上席。

饭店处在三不管地带，是两个县城的交接点，周遭是大山环绕。南边的A县，自古有黄金之都的美誉。只是近几年以来，石矿的形式扶摇直上，成为当地的支柱产业，比金矿的效益还要高许多。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纷争。因此，A县的黑社会一直是有名的。他们有专门的山头，专门的头目训练打手。打手们服装统一，每天早晨都要到公安局门前跑步一圈。

他们靠抢夺矿产资源为生。最开始是金矿，但抢夺金矿后来是越来越不易了。矿主们个个财大气粗，都是摸爬滚打混出来的。他们给自己的工人配备了枪支弹药，但凡有人来抢，马上就能对敌。若是有人不幸身亡，抚恤金最低八万到十万。这在当时，可是天价。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几遭失利之后，黑社会将重心转移到石矿上。

我们的饭店周围，都是这样大大小小的石矿。

豪回到村里时，村里但凡有头有脸的都来请他吃饭喝酒，连村支书也不例外。他们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他，在他面前点头哈腰地装孙子。他是B县人。当时，B县不同于A县，即使有黑社会性质，也是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但总有一两个大哥级的，提起来让人心惊胆战的人物。豪偏偏不信邪，刚退伍回来，便一人一刀去找了那个最有震慑力的头头。生生将那人砍成了残废。由此，他一战成名。

黑吃黑，官方历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况那人劣迹斑斑，也不敢报案。豪在砍了那人不久，便加入A县黑社会集团里，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负责攻坚任务，平日里就在山上训练那帮打手。

豪这次回来，是因为惹了人命官司，老板让他回来躲几日的。他一回来，弟弟光马上就强势起来。打车，吃饭再也没花过一分钱。豪当着别人的面也骂弟弟，让他给人家结账。但没人敢真正去收他的钱。

燕子就在那个时候出现的。她的个子高挑，皮肤白皙，眉眼带笑，极有小家碧玉的味道。她总是跟在光后面，话不多，乖巧如猫。以至于我常常忽略她的存在。

但她的气息又是分明不能忽略的。男人们的目光总是偷偷瞥过去，又像被针扎般逃开。她是一朵开在荒蛮之地的花儿，即使有毒蛇守护，依然阻止不了人们为她心旌动摇。

饭店的菜很对豪的口味，他便几乎日日都来。一来，就是前呼后拥的一大群。我心里惧怕他们的到来，但苦于不敢阻止，因此对这群人表面恭敬，内心却在诅咒。连长相那么可爱的燕子，我都讨厌。

燕子却喜欢找我玩。有些时候，她并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我做事。我不能总装作不看见，偶尔也跟她说上一两句。她说话的声音也小，细细软软，猫咪一样，眼睛里，总盈着笑意。我奇怪，她那么纯净的人儿，怎么会跟在光的后面？我总偷看她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出点什么，每次都一无所获。她总是淡淡笑着，眼神清澈。

见到燕子半个月之后，她忽然从队伍中失踪了。那几日，光看起来也垂头丧气的。不知为何，我的心里却窃喜着，以为燕子总算回头是岸了。

没想到仅仅一个星期，燕子就又出现了。依然淡淡笑着，只是脸色明显苍白憔悴。她看着我，没有说话，甚者连声嫂子都没叫。那日吃饭时，坐着燕子身边的一个男人酒喝多了。开始胡言乱语，并且让燕子给他倒茶。

燕子看着光。光脸上似笑非笑，说：哥哥让你倒，你就倒一杯吧，还能少你一块肉？燕子垂下睫毛，低着头给那男人倒了一杯茶。燕子倒茶时，房间里非常安静，好多人都屏住了呼吸。那个男人摇头晃脑，端起茶来，喝一口，说：漂亮妞儿倒的茶，味道就是不一样啊。大家的脸色越发紧张，眼神都齐刷刷地看向豪。豪不动声色，眼镜将他的神色折射得朦朦胧胧。

那个人已经喝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竟然又拿起酒杯，让燕子陪他喝一个。在场所有人的脸色凝重起来，一丝声音都没有，只有风扇呼啦啦在头顶转着。这时候，豪走过来，举着酒瓶，给那个男人满上。那男人乐呵呵地举起酒杯，说：豪有啥了不起滴，不还得给我添酒？操！

他一个操字刚出口，豪手里的酒瓶就在他头顶开了花。豪扔了酒瓶，薅起旁边的凳子，又砸下去。燕子吓得尖叫起来，捂着脸跑出房间。

那个下午，光拉着燕子的手，找到我，让我陪燕子去买衣服。我答应了。实际上，也不敢不答应。

公交车上，燕子一路上很安静。不知为啥，我总感觉她的笑变得苍白。

燕子换衣服的时候，我发现她手腕上绑了一块素色的碎花手绢。她看到我关注她时，脸上有些含混不清的东西飘过。

豪那次在村里呆了一个月。直到老板给他把事情摆平为止。豪走之后，光，包括那些杂七杂八出现的人儿，也一并消失了。饭店恢复了常态。我心里平静下来。却不知为何，总会记起燕子那个苍白的笑容和手腕上的碎花手绢。

那个涉黑集团被清理之后，好多人家都曾放鞭炮庆贺。但大家没料到的是，豪在进去N年之后出来，竟摇身一变，成为了村支书。光也有了自己的事业。

多年以后，我在一处饭店里看到一个女子。打扮时尚，但神情寥落，像极了燕子。我惊喜地走过去，她面无表情，冷淡地看我一眼，没有反应。就在我以为自己认错人之后，忽然看到她手腕内侧的一道伤疤。那道伤疤，在翠绿镯子的掩映下，忽隐忽现。

我转身离开。从此再无交集。

燕子长得像极了《还珠格格》里扮演晴格格的王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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