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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叫她刀鱼。一是因为她姓于,二是因为她牙利,跟刀鱼似的,爱伤人。对了,你们知道什么是刀鱼吗?就是带鱼。念中学那会儿,家里条件都不太好,难得吃一次刀鱼。有一次春游,她跟我分在一组,午饭带了一饭盒油炸刀鱼,鱼头多,鱼肉少,吃饭的时候,我们一组7个人蜂拥而上给瓜分了。她暴跳如雷,痛斥我们太不讲究了。吃了人家的嘴短,我们没回嘴,由着她叨叨了一路。宝轩偷偷跟我说,她那嘴怎么跟刀子似的?哎,你发现没,她跟中午吃的刀鱼有点像,牙尖嘴利,你就是再小心也能伤着。
这个外号不太雅,没成想,叫常了,她倒也认了。谁喊刀鱼,她都气定神闲地答应。她就这点好,开玩笑不恼。细想想,好像这是她身上唯一的优点。她就凭这唯一的优点,跟我们一小撮人一直混在一起。我们这一小撮人包括宝轩,建军,柏树,嘉惠,老贾,宋野和我。每个人都有外号,我们吃了刀鱼的炸鱼之后,她成了自己人。
宝轩中学毕业就跟父母去了云南,中间只回来过一次。是我们这一小撮人里走得最远人也是分开最久的人。记忆里,他最怕刀鱼,虽然这个外号是他给取的。但他不太敢叫。这次宝轩回来祭祖,我们几个少不了要尽尽地主之谊,大家在建军的茶楼商量给宝轩接风的事,我提出来找找刀鱼,这两年她跟我们有点生分了,听说辞职开了一个KTV,生意挺红火。不过从来没请我们去过。
建东第一个摇头说,灵子,你可能没发现,刀鱼现在有点不太正常,以前就是觉得她嘴厉害,人没什么坏心眼,可自打她离了婚,开了歌厅,这嘴就不是厉害是恶毒了。我是真怕听她说话。哎,咱不说别的,就说上次给嘉惠过生日,她当着哪么多人,问我是不是还惦记嘉惠呢,还说我要是真惦记,可以考虑用RMB缝件衣服送给嘉惠,女人都爱钱,清高的女人其实骨子里更爱。只是瞧不上小钱而已。你是没看见,嘉惠脸色当时就变了,靠。
我笑,谁让你哪么能显摆了,你说嘉惠过生日,你又不是家属,又不是主角,那么兴奋干啥?又是包车又是订花篮,纯多余,刀鱼说的没错,你还真是钱烧的。
建东一脸无辜,我可真没别的想法,我是追过嘉惠不假,那都哪辈子的事了?再说了,就算我是钱烧的,那刀鱼损嘉惠干吗?这不没事找事,存心让人下不来台吗?还不是因为嘉惠比她漂亮,切。
我心里倒是知道刀鱼为什么损嘉惠,刀鱼的老公柏树以前追过嘉惠,给嘉惠写过很多情诗,拿给我看过,那叫一个深情款款,还叫我给修改修改,把我折磨够呛。后来他跟刀鱼谈恋爱,我叮嘱过他,千万别让刀鱼知道这件事,刀鱼小心眼。可惜,丫没当回事,结果,这些情诗就成了刀鱼的心头刺。其实人家嘉惠根本就没看这些情诗,都原封退回了,他老公也不过是年少多情,时过境迁早淡了,只是刀鱼一个人介意罢了。
宋野坐在一边,悠闲地吐了一个烟圈,眯起眼睛转圈瞅了瞅大家,你们啊,看问题就是太表面化,你们怎么不思考一下,为什么刀鱼会习惯或者说喜欢捅人伤疤?为什么看人家被伤了自尊她就舒坦了?这是病啊,同志们,医学上怎么说来着……心理障碍,老贾,老贾,是吧,是叫心理障碍吧?
老贾是个皮肤科大夫,念书的时候跟刀鱼是同桌。刀鱼一直嘲笑他:“你说说你,姓什么不好,姓贾,假大夫,谁敢找你看病啊,那么多学科不学,学皮肤科,这到安全,就算治不好,起码治不死不是。”老贾是个有涵养的人,对刀鱼的嘲笑总是一笑了之,有时候会顺着刀鱼接着说,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到底是我同桌,对我了解深刻,我还真是这么想的。
老贾抬手摇了摇,别问我,我就一个皮肤科大夫,你说的这个,是心理医学范畴,我不懂。
宋野是我们当中唯一走仕途的,这几年,那叫一个顺风顺水。刚刚30,已经是市级待遇了。他烦刀鱼,这个大家都知道。
有次聚会,宋野多喝几杯,说了一句狂话,要在5年内进省厅。他就是那么一说,我们也就是那么一听。唯独刀鱼嘿嘿冷笑:“宋野,要说懂规划人生,我最佩服的就是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老丈人要不是大权在握,你当年不会抛下初恋情人改投怀抱吧?也对,这捷径谁不愿意走啊,起码少10年奋斗,值啊。”
话一落地,大家都醒酒了,讪讪的不知道怎么圆场。只见宋野小脸发白。哑在那了。
那次聚会,大家不欢而散。宋野跟刀鱼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不过,打归打,闹归闹,刀鱼有事的时候,谁也没看过她热闹。大家有事的时候,刀鱼也从来都是全力以赴。尤其刀鱼在交通局当上监理之后,还真没少帮大家的忙。人啊,谁没点毛病,大致上过的去就行了,谁能经得起挑剔呢?再说,能处10几20年的朋友毕竟没几个。
嘉惠一直没说话,我推推她,哎,啥意见?找是不找?
嘉惠叹口气,灵子,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那就找吧。朋友这么多年了,我真服你这耐性。你说你就真不生她气?
我拿起一个草莓扔进嘴里,做认真思考状,点点头:“哎,别说,还真生过。”
是,我生过刀鱼的气。很久以前。
刀鱼喜欢上柏树的时候,我正在外地念大学。刀鱼隔三差五就给我打电话,总聊柏树。我人比较笨,没领会她的意思,后来她跟我急眼了,说,灵子,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啊?能不能帮我,给个痛快话。我这才知道她是想让我给做媒。
保媒这事我还真没干过,况且,我知道柏树迷过嘉惠,他说喜欢那种柔弱一点的女孩,容易让他产生保护欲 望,刀鱼太生猛了,他们似乎不太合适。
这个媒人我还是当了,并且意外地成功了。没人买猪头谢我,免费调解员我倒是当了好几年。这对我来说是个悲惨的经历,打他们结婚起,我一听做媒俩字就头晕。
可惜,没出三年,俩人还是散了。从他们离婚开始,我就发现不能在刀鱼面前提我老公,只要一提,必然招致攻击。有次聚会,老贾跟我说,上次我老公给他推荐的几只股票都赚了,想找个时间吃顿饭谢谢他。我还没来得及搭腔,刀鱼鼻子哼了一声,懒洋洋的说,灵子他老公看股票准,灵子看男人准,可惜,我看啥都不准,还总干些所托非人的事,后悔药都没处淘换啊。我苦笑一下,把手里的酒杯放回桌子,没言语。
建东嘿嘿干笑一声说,眼神不好啊,还真没啥好办法,你得这么想,得失我命。这女人啊,长相且不论,性情必须要好。是吧,刀鱼,以后学温柔点吧,别牙尖嘴利的,看不准男人就够背的了,再看不准女人谁对你好,你这下半辈子堪忧啊。
刀鱼对着建东甜甜一笑,堪忧?你还是忧你自己吧。你兜里那点钱,早晚得瑟光了你就知道什么样的女人好
了。你不用宽我的心,我还就不学温柔,都是饮食男女,都一边装作道貌岸然一边藏着私心,谁比谁高尚多少?哎,我说灵子,当年我家柏树追嘉惠,情诗你没少帮着写吧?干嘛哪么怕我知道,还特意嘱咐柏树别告诉我?
老贾一脸困惑,情诗?什么情诗?我叹气,靠,这叫什么事?真TNND解释不清了。
气氛有点僵,宋野干咳一声,刀鱼,你这话有失公允啊,灵子为你两口子操多少心,我们可都知道……没等宋野说完,刀鱼扬起那张笑脸打断话头:“这话对,为我们两口子没少操心,是什么心就难说了,祸心那也是心,对吧?”
我盯着刀鱼有3分钟之久,刀鱼收起刚刚甜美的笑容,冷冷地跟我对视。
我转身问嘉惠,柏树给你写情书是什么时候的事?
嘉惠瞪着大眼睛,“上中学的时候。”
我转过身问刀鱼,你跟柏树什么时候谈的恋爱?刀鱼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我站起来,指着刀鱼“以后,谁也别再跟我说她的破事,谁说我跟谁翻脸。”我扔下手里的餐巾,走了。那是我跟刀鱼认识将近20年唯一一次撕破脸。
老贾找我的时候,我已经消气了,我故意冷着个脸问,怎么?又来当说客?老贾陪着笑说,灵子,刀鱼什么秉性你还不了解吗?她天生长了一张天怒人怨的嘴。人其实不坏。我笑:“老贾,你眼里有坏人吗?”老贾嘿嘿一笑:“灵子,说实话,有些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我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直接说正题,拜托。”
老贾看看我,做出一个下定决心的表情;“灵子,上次刀鱼跟你闹翻之后一直很后悔,真的真的,真很后悔,你老爸去北京手术的事,其实是刀鱼给找的人,她还为这专门去了一趟北京,她怕你不接受,才让我说是我给找的人……”
老贾是个好人,真的。从上中学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个好人。
看见他又为了刀鱼当说客,我就不由得想起十多年前,那会儿,我们才16岁吧。大太阳地里,他一边擦汗,一边跟我们6个人说,让刀鱼进我们小组吧,你们不了解她,她是自卑才喜欢说话伤人。真的,我爸说,这是一种自己保护自己的办法。怕别人看不起自己,就拼命找别人的痛处。用伤害别人自尊来证明自己强大,真的,她人不坏,就是太要强了,有些事你们不知道,她也挺可怜的。
我们都是一脸不相信,宋野不耐烦地说,她到底因为什么自卑?你别说得那么言之凿凿,没根据的话,我们不信。
16岁的老贾沉默了一会:“好吧,你们跟我来。”
眼前是个平房,院子很大,一个女人正在喂鸡,老贾说,那是刀鱼的母亲,也是刀鱼自卑的原因,我们几个都呆在那了。那个女人身高只及我们胸口,走起路来跟鸭子一样左右摇摆——她是个侏儒。
于是,我们近乎悲壮地同意了老贾的建议,让刀鱼进了我们小组,成了自己人。
老贾拍了拍手,喊了一嗓子,雅静——我们望向他,老贾挠挠头,斟酌了一下,说,柏树走的时候,找过我,说了很多。他说他一直后悔把咱们上中学的时候收刀鱼进咱们小组的原因说了出来。刀鱼为这很受伤。人最难过的就是自己那关,刀鱼有心病啊,我们都在意她伤了我们的自尊,其实,我们何尝不是用可怜伤了她的自尊呢?刀鱼这些年过得不太好,这个大家都知道,我在想,如果我们也嫌弃她,她会更不好,是吧,咱们都不小了,容人的气量应该比念书的时候大才叫成熟,我是这么想的,还是叫上刀鱼吧,宝轩应该也想见到她,刀鱼的外号还是他给起的呢。
跟16岁那年一样,大家都被老贾说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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