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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离开那里,又要到哪里去呢?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是流血的土地,他固然不是以前那个青春飞扬,五谷不分的少爷,可是,每当他看到弥漫这硝烟的土地,惊恐疲惫的人群,饥饿的孩子,瘦的不成人形,什么都吃的下肚,你知道吗?他们那时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所谓的人。
他经过一个又一个村落,饥饿的村民认识他的军装,给他吃的,帮他躲藏,他永远忘不了的是两个人对他的说的话。那是祖孙俩。奶奶很瘦小,却很干净。孩子依然有那个时代孩子所没有的灵气。
奶奶取出罐子里仅有的苞米,只有一把,能数的清,给他做了一碗饭,看着他吃。孩子在一边咽口水,却一句话也不说,他吃不下,给那个孩子吃。
“我不能吃,奶奶说这是留给你们吃的”
“婆婆,快让孩子吃吧”
老太太说了他永远也忘不了的话。
“我们吃了没用,我们不能把那些禽兽杀了,我们说不定明天就没了,你要吃饱,养好伤,一定要把那些畜生全杀了,一个不留,让他们死无全尸。”
他楞在那里,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叔叔,我爸爸妈妈都死了,奶奶说我小,拿不动枪。不准我跟你们走……”
“叔叔,你带我走吧,我不怕,一点都不怕,我知道杀死我爸爸妈妈的人长什么样,我要把他们都杀了。”
“他们真的是牲口啊,不是人啊,杀了我儿子,还把我媳妇给祸害了啊,可怜我那媳妇,怀了四个月的孩子啊,也被他们勒死了……”
“都说你们是好人,你们要真是好人,就把那些黄狗全都给我杀了,你得答应我,要是不答应,就把你嘴里的饭给饿吐出来!”
他到死都没有忘记那老婆婆的表情,那不是怨恨的表情,那也不是一个老夫人对家仇的倾诉。那真的是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他相信,如果有可能,她一定会吃了那些畜生。
他麻木的点头,有往事一个承诺,他不知道以后还会有多少这样的承诺。他必须应允的承诺。
这个世界很脏,也许只有杀戮才能结束这一切丑恶,新的秩序的建立,永远要以灭亡旧的秩序为代价。
那就去杀吧,当真理不能代表正义的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忘记真理!
他忘记了是代着怎样的心情离开那祖孙俩的,最终把饭给了那个饥饿的孩子。他的脚步非常沉重,他感到异常的疲倦。然后,他就晕倒了。
不管是什么样时代,什么样的生命总会有几世的情缘要在今生兑现。我们都要相信缘分。
这乱世中的缘分,或许是牵绊,可是前世的五百次回眸,百年盛衰荣枯春夏秋冬相望彼岸的枝叶交错的树,必要到今生有个了结。宿命,我们都无法选择。
他醒来看到的女子,干净温婉,四壁整洁,他当时非常好奇,后来才知道她父亲是伪乡长。你们要骂她的父亲吗?你们要知道他的苦衷,作为乡里唯一的名流,他必须做这个乡长,作为父亲,他热爱自己的家乡和人民,但是,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他有更疼爱的孩子和妻子,做为男人,他不能简单的为了名声去死,他要活着照顾自己的妻儿,哪怕是像狗一样的生存下来。
他和他一样,彼此没有选择……
和你们猜想的一样,那个女子最后成为他的第一任妻子,马氏。
我数次问过他们之间是怎样的故事,他不愿意说,或者推说不记得。但是每次我问到她时,他总是很悲伤,不停的抽烟,大声咳嗽。我便停止追问。总之他们之间的故事一直是我的一个谜,我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私定终身,战争结束又是怎样彼此寻找,最后相逢,一起生活。
是什么样的万千勾连,让他们能在那样的乱世彼此相望,彼此坚守,是什么样的冥冥注定让彼此未曾消亡。注定要在今生了却因缘。这个时候,我不得不相信命运的安排。那是真正的命中注定。
被命运抓住,摆脱不了的宿命纠缠.
五
请大家原谅我跳过他们的情感纠缠,我急于描绘那后来的故事。
她后来痊愈,离开那个村庄,脚步很沉重……
跟上一支部队,连续作战,每个人都用敬畏的目光看着他,原因不是他与生俱来的冷漠,而是他在战场上的表现,真正的冷血动物,没有丝毫怜悯,在他面前没有任何敌人可以存活下来,只要他不死。
很多次,他当年的战友和下属来看他笑谈天下事,可是每说到此处都会严肃起来,语调低沉,仿佛那里有一个伤口,深可及骨,不可触碰。
我多次见他留下泪水,悔恨无比,到头来终于明白,生命异常珍贵,任何人都不可以剥夺,不管是伪军还是日本人,他们都活在不可摆脱的宿命里,无从选择。
他说,我用他们的死亡换来了属于他的荣誉,而他们的死亡,伴随着他们的失败而没有任何意义。
我是站在尸骨顶上的幸存者,幸运不是我活着,而是我们取得了胜利,世界是如此的功利,成王败寇,是永远的真理。
有时候历史有惊人的相似,但也会有永远不可复制的时候,比如,长城,还比如,长征。
没走过长征的军人,不是真正的军人。
我曾经无数次在脑海里想过有关长征的场景,夜间应该是行军的好时候,气温较低,而且,子弹不太好找到他的目标。
风应该很大,夜色深浓,总是有雨,一点一点渗透棉衣,所有人都冷的浑身发抖,脚总是浸泡在烂泥里,不远就会打上满脚的血泡,然后再磨破,流出粘稠的液体,仍然要不停的行走,生出厚厚的老茧,变成最坚实耐用的的鞋子。
一队人,穿越这望不透的黑暗和寒冷不停的奔跑。
那才是真正的逃跑,两万多公里的行程,只有一个简单的目的——活下去!他这样告诉我。
可笑吗?他们当时根本就没想到过这一切会成为后来的英雄事迹。他和他的好朋友谈到这件事情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笑出声音来。
谁还敢说记录的历史是公正的吗?
只有命运在作弄人的时候,人们才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一粒沙子,在整个沙漠中的沉浮,永远由不得自己的意愿。
我是宿命论者,是的,我相信命运之手,无处不在的命运之手,他在你的生命模型上任意扭转,你无法选择生活方式,也无法抗拒这一切,所以生命总是不能呈现出完美的姿态。有所欠缺,这就是命运的捉弄。
我把这一切放在他的感情纠葛之前,就是为了证实这一切。他们的感情是命运随手挥成的秋日花朵,永远不能盛开,却注定夭折的美丽。
他说,我死了,一定要把我和她和葬,因为,这是我此生唯一能够选择的感情。不能控制这生存的真相,我要在死后选择自己的路。
我看着他,苍老的眼神,一生被命运作弄,疲倦却淡然的眼神。有无限的淡定和无奈。
六
我看着他,那样安静的微笑,只有见过真正的死亡和离别的人才会有的洞穿世事的微笑,心里一阵难过。他真的是老了,老到愿意接受死亡了。
成功的撤退之后,便是长期的的休养生息,要成功,首先要给自己创造生存下来的条件,比如食物和枪支。任何生产如果想要很快的生效的话,一定要有一个组织或管理者。在此之前,他是戚家的二少爷,戚家在黄河之北有数顷的土地,一直是由他掌管,所以,对于这方面,他管理生产,再好不过了。
他自荐管理生产,获得了批准,于是又和土地联系在一起。他一生对大片的土地和种植有莫名其妙的热爱,即使是在他功成名就之后,依旧如此,他希望每一片土地都长满他熟悉的小麦和稻谷,他希望在每个人在春末夏初都可以在田野和土地上挥汗如雨。他无比的厌恶现代工业。所以他一生都没有离开土地。
当然这一切都源于他的出身,一个人年幼时的生活状态对其一生的生存方式都有着极其恐怖的影响,或许这就是一种强迫症,也或许,那里有一只手,遥远的操控着一切,让你无法阻挡也无法抗拒,盲人一样无奈而茫然。
忙碌的生产,紧张的训练,暂时的安静和敌方轻微的纵容和娇纵,于是,该恢复的开始逐渐快速的恢复,该传播的,也是一样没有落下。
那象是病毒一样的速度,迅速而不可抑制。
这就是胜利的预兆,胜利,固然离不开得民心者得天下的说法,可是,很多时候,需要的是一种病毒变异般的生长速度及其天地无惧的强横生命力。尤其是在看不到任何希望和曙光的时候,盲目的乐观和不知所谓的理想是最坚强的动力。
这会让一个人每天在起床之后和入睡之前都要告诉告诉自己会胜利的动力,多年来一直被中外著名的军事家和领导者拼命研究。可是看到最后,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要活着,每个人在濒死关头中都会变成疯子,强烈的求生欲望会让他们在短时期内变成超人或者伟人。
条件有时候就这样的重要,你尝试过这样的环境吗?
你爆发过吗?
你震惊了吗?
你害怕自己了吗?
不要吃惊,那都是你应该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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