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晏晏 于 2017-9-23 09:44 编辑
一飞站在落地窗前。他的身后,雪花如巨大的幕布缓缓落下。暖气很足,一飞的脸有微微的红,鼻尖沁着细密的白毛汗。风信子的幽香从我的鼻翼飘走,飘向一飞。
夜晚正在走近,春节正在走近,而我与土匪却在走远。
我说:说说吧,晓彤咋回事?
一飞原本梧桐般挺拔的身形矮下来,低着脑袋窝进沙发里,捏起茶几上的一枚牙签,不停地捻搓。似乎那牙签是线头,捻搓几下便能够理出头绪来。
一飞说:嫂子,别问了。
别墨迹!
嫂子,你听了会受不了的。
你这是在吊我胃口?
不是不是!
一飞慌乱地解释着,略略抬起头,抬起上眼皮看我。我注意到他的眼神里,有些我以前没发现的东西。是什么?我竟然看不清。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完全不了解一飞。
夜晚来临时,晓彤的不幸在明晃晃的吊灯下曝光了。吊灯太明亮,我感觉自己的脸色一定很苍白。老太抱着小照君喂奶时,一个劲儿地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没有不舒服,只是被那个隐秘而惨烈的事件刺痛了。那根刺,深且长,就那么堂而皇之地扎在我胸口上。我行走坐卧不得不带着它。
我想去找土匪。我想去找晓彤。我想去找土匪的妻子。我想做一个疯子,杀掉那几个侮辱晓彤的坏蛋。但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在房间内转了几个圈,看了一会儿窗外灯光里飞舞的雪花之后,对着一飞吼起来:你个混蛋,垃圾,你当时干吗去了?!
老太被吓了一跳,身子抖动一下,小照君便哇哇哭起来。我回过头,对老太说:妈,你先带他去卧室吧。
老太一脸担忧:你好好说话,现在不能生气。不能坐下病。
从没有哪个夜晚像今天这样使人绝望。那些生命里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忧伤迅速涌进来。一飞坐着,我站着,我们在同一个房间里,体味着一个女孩的耻辱与痛苦。一飞嗓子喑哑:嫂子,我虽然不爱她,但我知道她爱我。我原本想不介意这些的,晓彤出事了,我也一直守着她。可她变了,变得越发不可理喻,打我,骂我,每天都歇斯底里的发作,我实在受不了,只能离开。
我将自己扔进沙发,抱紧自己。窗外的雪仍在下,下得伤感而迷离,整个世界被洗白了,整个世界也冰冷了。我感到自己的身体由内及外渗出一股凉风。
这个时候,土匪在哪?晓彤被伤害的时候,喊的是“救命”还是“爸爸”,亦或是“妈妈”?
我感觉自己罪孽深重。这个世界罪孽深重。
我问一飞:晓彤出事后,她妈妈呢?
一飞说:丁总出事后,她的身体就垮了,一直病恹恹的,不出门不见人,整天整天躺着,都是我跟晓彤照顾她。晓彤出事,她压根就不知道。
现在呢?
现在被她娘家人接走了。
我无言。窗外大雪纷纷落着,像是经年的往事。又像一条河,吞没了每个人的爱与哀愁。我们都在同一条河流中挣扎求生,却不停地互相伤害。一辈子有多久?无非是做几场梦,哭几回,闹几回就过去了。
老太哄睡了孩子,从里屋走出来,说:孩啊,你该去休息了。刚生完孩子,日子这么浅,会坐下病的。我回头看着老太,继续发呆。老太头顶的白发又冒出头来,细细密密地聚在一起,像不小心撒上去的盐。我心里有东西打翻了,酸甜苦辣咸都在胸口晃荡。老太、土匪、晓彤、一飞,包括我在内,活着是为了什么?我记起母亲说的一句话来:人这一辈子,缺谁都可以过下去,缺了自己就完了。我从中仿佛悟出点什么,但细细去想时,那点想法却插上翅膀飞了,一点影子都没有。
那个晚上,大雪下了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走进了原始森林中。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空气阴冷潮湿,有夜枭的啼叫。一团雾气从林子深处缓缓洇开,蛇一样缠绕住我。我向前奔跑了几步,眼前发生的一幕使我心惊肉跳。
一条绿色的蟒蛇,正在吞食它的猎物。是个人形的猎物,脚已经被吞了进去,还剩下半截身子和一个脑袋。那个脑袋低垂着,长发遮住了脸。巨大的恐怖将我淹没,我想跑,却动弹不得,脚下好像被什么东西吸住。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被吞没。在被吞没的最后一刻,那个人抬起了头。那么熟悉而青春的一张脸。虽然苍白,虽然诡异,却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形状。
晓彤!我惊叫一声,从床上滚下去。
卧室外,传来一飞焦急的声音:嫂子,咋了?
我趴在地上,晓彤的脸仍旧在眼前晃。我看到了她眼神里透出的绝望和哀伤。那个眼神,像一枚钉子钉在我心上。我甚至想,我如果能够救她该多好。
我爬起来,抖成一团,把门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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