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波粒 于 2018-6-7 22:18 编辑
追寻吃人肉的人（小说）
一
江南盛夏的夜，燥热迟迟不肯退去，街坊的大人、老人和孩子都还在我家的院子里纳凉闲谈，打牌品茶。几个孩子蹦咚蹦咚、窜来窜去地，玩得正开心。月亮将要升上中天了，月华蒙昧，母亲叫我好几次回房睡觉，我就是不理。这时外婆开始跟我们讲故事。
外婆说，姑婆山上有土匪，开肠破肚，吃人肉......
我听着听着就惊悚得往妈妈的怀里躲，小伙伴们也吓得各回各的家，各找各的妈去了。
大约在我三至五岁的孩提时期，这样的事常有发生。
当我长大的时候，我已经不怕土匪了。然而我不怕土匪的时候，外婆已经不在了。外婆不在，我感觉相当惊慌而悲痛，心里空荡荡地。我上小学到初中，居然会是那么的白驹疾流，时间不知什么的东西，它跑啊跑的，让我来不及停下来，好好看看，陪陪我的外婆。
我怎么可以忽略了外婆呢？那是我在省城刚上高中的时候，一个阴霾的傍晚，我在学校的图书室里，阅读《百年孤独》，家里突然发来信息，告诉我外婆走了。我懵昏了，不知所措，很少有泪的我，泪水与哈啦子都出来了。
外婆一直讲土匪吃人肉的故事，我曾经万丈豪情地跟外婆说：别怕，我长大后会把土匪杀光！
我还没杀一个土匪呢，外婆就离开了这个世上。童年的印象里，外婆慈祥的面孔，亲切而幽默的话语。她有一个蓝色的小荷包，上面五彩斑斓地精致绣有一座重峦叠嶂，奇峰突兀的大山；一挂瀑布飞虹，沁人人魂；一条俊秀晶莹的河流，碧波荡漾；还有中国红的，奇奇怪怪我们现在都不认识的女书。
我看见荷包的时候，我就会有惊喜的零花钱。
二
一九九七年，全国人民都欢欣鼓舞，大伙儿都在唱《东方之珠》，愉快的元旦刚过。总公司党委副书记桃琴，打来电话，要我到她办公室去一趟。我放下手中的工作，几乎是一阵小跑到了她的办公室，脸上还微微冒着汗珠。桃副书记，扯了一张桌上的面巾纸，递给我。我笑了笑，说：谢谢桃书记！
桃副书记笑得优雅华丽，淡淡的清香焕发出她刚刚进入中年女性领导者行为举止中独特的魅力。她问：“你到公司二年多就成了公司团委副书记，是不是晋升得太快了？”我说：“这得感谢桃书记教导有方！”
“你呀，嘴甜，机灵，扎实，肯干，组织性强，胆大心细，勇于进取。不过，提得太快也不好呀，不利于你将来的稳定发展。”
“我会踏踏实实的，请您放心！”
“话是这么说呀，人呀都不是圣贤，提升得太快，总会有些飘飘然。不过，你还算好。”
很自然地，我给桃副书记的保温杯里添了茶水，自己也倒上一杯绿茶安心的听她的教诲。
桃副书记静静地看着我，足足有一分来钟，然后说：“这样，春明呀，你算是我一手提拔的，不是外人，我就直截了当的说了。公司常委会上，刘副总提议你下基层制造公司去，做一分厂的厂长。那里工资待遇都高很多，工作也相对独立主动，只是要注意抗诱惑抗腐朽呀。你的想法呢？”
我看着桃书记审视而严肃的俏脸，一段时间连续复杂而紧张的工作状态，她仿佛有些疲惫而焦虑的样子。于是我说：“这个我听桃书记的。”
“你呀，刚分配到公司，就下在一线，也算是到过基层锻炼了。本来再下基层再培养，也是好事，将来更有资本提升，毕竟刘副总也很赏识你。”
我认真聆听着桃副书记的话，若有所思。她话锋一转，又说：“只是，我主管的宣传部也正缺个部长，我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你愿不愿意留在我身边，担这个职位？”
我没有多的思索，回答：“我喜欢跟着桃书记办事。”
桃副书记，爽朗一笑，清爽中藏不住缕缕妩媚：“春明呀，你就是聪明。老实说，省市级国企的生存时间和空间都有限，公司下面独立核算的单位，如今相对混乱，经济方面，生活方面，诸多不良情况相当严重。我有点担心你控制不好。”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会，盯着我看，然后接着说：“当前国企改革势在必行，市里几次会议都提到总公司的改制。看来公司这几年必定会有很大意想不到的变化。说不定，我会下到县区去当个副县、区长。你呢，平常也好好复习一下，准备考公务员吧，到时有机会我会用上你。”
这一刻，我完全明白并感动桃副书记的良苦用心了。人与人之间那一点相连，有时候有利益的支配，有时候也还真要感情的契合。
这一天夜晚我的梦里，呈现出朦胧的姑婆山和土匪的影子，在岁月的藏匿中隐隐约约。
三
不久，我接到通知，总公司只有我一个名额到省委党校委培。回来的时候，我成了总公司宣教部部长。
当天晚上，我到桃副书记的家里，送了从省城带回的臭豆腐和唐人神腊味系列。桃副书记很热情的接待了我。絮絮叨叨聊着天，走的时候桃副书记告诫我：“你去这段时间，公司又发生了一些变化。员工工资连续三个月没有发下来了，国资委，市审计局下来查帐，公司上海和深圳的待收货款都达一点五三个亿。董事长和总经理都被市委叫去问话了。”
我十分惊诧，问：“这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总公司常委里有人借机要造反了，鼓动老部下老工人闹事，参与人员达一千多名，这市委市政府大门，都堵过好几次了。他们举着毛主席像，打着惩治贪官的旗号，对市委书记市长都敢骂，还有人砸公共设施。形势严重恶劣呀！”
“我说呢，制造公司都不冒烟了，干部员工都奇奇怪怪的样子。”
桃副书记婷婷地站了起来，对我放低声音严肃地说：“这事，你先别掺和。秦书记和王市长都在保董事长呢。”
“好好，我不掺和。”
回宿舍的路上，好几个同事都跟我打招呼，想对我说些什么，我点点头，笑一笑，搪塞过去了，说家里有人等我有事呢。
我回房子里，刚洗完澡一会儿，刘副总与政工部蒋部长、制造公司唐总一起来到了我的房子。
一阵热情客气的套话后，进入了主题。蒋部长说：“春明，我们刘总现在是常务副总了。公司常委也有些变化，你刚回来，有些事你可能不太清楚。做为老朋友我们也来给你提个醒，对反腐败反贪污，你也要站好岗排好队呀。到时候，别怪兄弟们没跟你打招呼。”
我一看这形势有些不对，但桃副书记好得早跟我打了招呼。我笑着说：“恭喜刘总，都是老领导，你们！我情况不太清楚，但是原则我会讲的。”
刘总说：“春明，当前总公司出现了很多问题，哪能工资都不发呢？外面的帐也不去收，这都是问题。”
我握着刘总有力的手，笑着说：“老领导，你得站出来为员工做主呀，这工资不保障，肯定生乱。对不起辛苦的工人们呀！”
“谁说不是呢？噫，你这么晚才回，有人找你有什么事吗？”唐总这时狡诈着插起了话。
我心一愣，装着没事的样子说：“我老家的侄儿不是也跟我从省城回来吧，这不，在我这玩了一会，我送他去火车站搭车回老家去了。”
嘿嘿嘿，哈哈哈，大伙又笑谈起来。
四
我刚回到总公司上班，发现机关科室人员大都懒懒散散，疲疲塌塌，好几个年轻点的都迟到了。
尽管我昨天拜会了桃副书记，知晓了公司当前的情况。但是我还是见不得对工作不负责任的态度，散漫萧条的样子。莫名的火一下冲在心头。我严肃地训斥着迟到的几个人。
我隐隐地发现，这几个都是难缠的家伙，早前是很听我的话，在我面前规规矩矩，不敢放肆的人。但现在这情形，似乎他们还有些不服的味道，也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这时，桃副书记来了。亦正言道：李部长刚回来，一些情况不是很清楚。大家还得听李部长的。
打了个这个圆场。都各自回各自办公室去了。
桃副书记说：“这段时间，公司情况复杂，今天又有人到市政府去上访了。你呀记住当前情况下：少管，稳重，从容，静观其变。”
我点点头，表示认同。
桃副书记接着说：“等会，你还得跟我去市府，去做上访工人代表的工作，接回来。但你要注意说话分寸，别激化矛盾。”
我回忆起昨天晚上他们给我说的话，想当前的复杂激烈的矛盾对立。任何不当的言论与作为，都可能发生更严重的冲突，甚至于遭到敌对。
我也表情严峻起来，说：“好，我会注意的。”
我跟着桃副书记，往各科室，走了一遍，表示了对大家的问候和关心。我的表情保持着轻松而友好。毕竟平时，大伙还是亲善和谐的。
其实，我心里清楚，这个时候，公司矛盾重重，不可定因素十分难料，而且我刚升了官，不能让大家以为我摆谱。
桃副书记各个科室都说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我也最后跟着她很自然地说了说：“不管下面的工人怎样说辞，也不管市委市政府做怎样的处理，我们相信其心愿都是好的，为了企业的生存与稳定吧。我们做好本职工作，是重要的。我刚回来，情况不太清楚，跟同事们见个面，问问好！”
大家都表示：“是这样，是这样的。”
五
连日几天的阴雨，公司就像正在熬糊的糑，潜流暗涌，亦风云诡谲，小道消息传什么的都有。市治安大队的一个组，参与了公司的治安。二十四小时都有在公司里巡逻，总公司保卫部被要求紧急的配合着。时不时，有人带到有关部门问话。
终于，王市长亲自带队到公司来了。宣布了市委市政府对本公司的处理和新的人事任免。
(一)，首先恢复正常的生产工作秩序，不上班的，不管是谁都做自动离职处分。
(二)，不准再出现恶性群发事件，一旦劝说无效，董事长与党委书记，可以直接通知区公安局治安大队做治安案件处理。
(三)，对原董事长兼党委书记夏有才同志，和原总公司总经理文友帮同志予以调离本公司。另有他用。任命市双龙园开发区原马小鹏副区长接任董事长和总经理职务。
(四)，原党委副书记桃瑟同志，代理党委书记职务。原总公司常务副总刘大勇同志，调市国资委安全生产监督处任处长。常务副总人选待定。
(五)，所有员工工资必须按时发放，不得再有拖欠。原未发工资暂时备案，年内必须设法解决。
(六)，市委市政府成立专案组进驻本公司，进一步严格调查处理相关问题。
公司现阶段以稳定压倒一切，这一年基本都谨慎平稳的、按部就班的运作着。年底的时候，公司常委会议决议，报市政府同意，职工大会通过，准备将制造公司整体做租赁经营。
原总公司常务副总刘大勇，政工部蒋部长，制造公司唐总等七名重要领导干部涉嫌重大经济案件被纪委双规后，又交检察院立案处理。判刑是肯定的了。
带头闹事的几个工人，因涉嫌打砸抢严重影响社会治安兼盗窃国有资产罪，分别不同程度的予以行政拘留半年，和判刑一至三年的刑期。
桃副书记第二年伊始，调市双龙园开发区任副区长。我也参加了市公开招聘的公务员考试,被顺利通过。
听闻父亲重病住院，我请了几天假，准备赶紧回老家看护父亲去了。火车票买的是晚上车。下午的时候，滂沱大雨，我突然想起我应该去看看原刘副总了。带了两条好烟，他喜欢吃的东安醋鸡，还有卤猪蹄子。
我到看守所的时候，遇上了刘副总的夫人。她非常感动，说如今还能来看刘总的人寥寥无几了，很多亲戚朋友都不敢惹这个嫌。她说着这话，眼泪都禁不住流了下来。悲泣中很无奈而凄楚，从前养护得漂亮生动的脸，布满了沧凉的皱纹。雅荣华贵的气态也没有了。
我劝慰他，不会有想像的那么严重的，就算进去两年，也没大事。不管怎样，刘总在我心里还是个有能力有气魂专业水平高的值得尊敬的领导。
刘夫人，停止了哭泣，看着我，对我说：“你知道，刘总为什么看重你吗，你这人讲良心、有情义、有恩必报、落破不欺。当年刘总被董事长撸下台的时候，别人不敢靠近他，而你却还为他说了好话，平常遇见，还尊敬的称呼他为刘总，而有的人却远远避开他。所以他又上台的时候，就算自己干女婿也没提拔，而力主提拔重用了你。哎，如今又下台了。”
是啊，回想我在一线工作的时候，他一年二次提拔了我。还让我成了省级劳模，市人大代表。这个知遇之恩，我没有忘。
见到刘副总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没有当年那豪爽强悍了，颓废凄沧的样子。见了我，他说：“一步错，步步错啊，你可要吸取我的教训呀！”
据说，给他定的罪是巨额财产不明，严重贪污受贿，与多名女性发生不正当关系。大约刑期不短，这辈子算是完了。
六
我回老家一趟，赶回市里的当天晚上，我又去拜访了桃副区长。老领导相见格外亲切，她说：“我就知道你能，我还是没有看错你。”接着谈到我录取分配的事。她说：“她也是刚到新岗位。从企业到政府机关，许多事还得重新摸索，并正告我也要稳妥慎重做事。不容易呀，国退民进，这是大政方针，能到政府来工作得珍惜呀。”桃副区长有些激动，感慨也颇多。
她脸上有兴奋，亦有焦虑，沉沉地思考了会儿，说：“春明呀，早前你也没跟我说，我也忙着一大堆的事。你的事呢，我事先没有准备。但是市委黄秘书长是我的老师，我到他哪里问问。我的意思还是争取你到我们开发区来。但这次招聘开发区没有名额，我想方法先安排你到这里来做个办公室副主任怎么样？”
我听着桃副区长的话，心里百感交集。应该说我非常感谢这位老领导，在我的成长道路上她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感恩之心，我无以言表。只是我的心思，在老家的姑婆山上。我发现我潜意志里，一直都有姑婆山的情结，挥之不去。而且经过这么多年的城市打拼，我的确感到城市套路太深，故土淳朴真切。
我给老领导带来了老家的瑶山山珍竹笋，姑婆野生香菇，瑶家酶茶，富晒茶油和瑶家野味榨肉等两大纸箱礼物。桃副区长高兴的收下了，说：“春明，这我算不算腐败。”我说：“不算，不算，这是私人交情，是走亲戚！”惹得桃副区长全家都大笑起来。
临走的时候，我认真而恳切地说：“桃姐，您这刚到那开发区，也不好动作太大，我是想在您手下做事，开心，顺当。但主要是开发区这次也没有招聘名额，这事太出入，也难为你。我就想先回老家县里工作，请你帮帮忙。”
桃副区长沉思了好会儿：“你说回老家，也说过好几回了，看来你还是有些自己的想法的。这样吧，过几天我答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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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8-6-5 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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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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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6-5 14: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