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碑2

云在眉梢

    我和父亲还在酣睡中，被梁姨催起床吃早饭。刷牙时我说咋个天还没亮开，梁姨也是一脸迷糊，抬起手臂到灯下细瞅手表，随即哈哈大笑：妈呀！我看错时间了！父亲不愠不恼，默默扯过洗脸帕洗脸。我说他穿少了，他说不冷；问他好点没有，他说不行，得去输液。拧干洗脸帕，他又说：你昨天赶了一天车，今天也没能睡个懒觉——她一辈子都这样，我倒习惯了！
    他所谓一辈子，其实不过四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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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在家聊天，守株待兔。临近中午，村医赵仕珍给春林输完液后急匆匆离开，我立马冲出去叫住。他就在路边对父亲进行了短平快式的望闻问切，然后说父亲受了湿热，重感，不用输液，先开几顿吃药再说。
    一问，前阵气温高，父亲给侄儿赵刚掰玉米，又累又热才遭的。
    我：都这年岁了，这忙您就不要帮了吧！赵刚也忍心？
    父亲：他本来也不要我们帮忙，可外人都主动去帮忙，你让我老俩口怎么坐得住？
    我：忙倒是帮了，您生了病还不好对他讲实情！
    父亲：当他面千万莫提！
    我将梁姨一早烧的鲜开水兑温，看着父亲将药服下，又递过自己用的电动剃须刀。父亲呼呼剃着，说还是你这个家伙好用，我那个简直剃不动。我笑他，便宜没好货，我专门拿钱给你让你买飞利浦，你偏买几十元的杂牌货哩！父亲笑道：在县城里看过了，也觉得飞利浦好，但农村人哪用得着那么贵的！他忘记他早已是县城居民。
    望着他须发皆白，我想：立碑预算两三万，您一句不要我们任何人分摊，怎么就那么大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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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明天要采买的东西理了一个长清单。父亲忽哎哟一声，想起一事。
   “4号立碑要几个劳力协助，可村里剩的都是老年人，上哪请人去？”他很是犯愁。
   “不是有赵刚吗？到时还有小弟和几个侄儿，加上我，足够了！”我信心满满。亲自动手给母亲立碑，岂不是更有意义？
   “墓碑都是花岗石做的，很重的！”
   父亲正犹疑，电话响了。二姑父说大姑父去世了，要父亲赶紧过马家沟商量并主持丧事。
   赵刚是小叔的儿子，也是父亲唯一的风水徒弟，他正在村里给赵林家在建别墅安装水电，接到父亲电话，立马放下手上活飞奔了过来。二叔正巧赶集回来，正想转告大姑父病情，父亲一脸肃穆地说，马大哥一个小时前已经去世了！二叔一听，呆站在院坝里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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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月3号，天刚蒙蒙亮，梁姨就把饭弄好了。
    吃完饭恰好七点，我把一对龙、一个宝和一对狮小心翼翼地抱到母亲的墓园，父亲则调拌河沙水泥。找准墓园弧形围墙的正中位，铺上一层水泥砂浆，先将宝安放上去，再在其左右各安放一龙，高矮调好，找平，最后四周抹浆。我说是二龙戏珠，父亲纠正说是二龙抢宝。
    按此施工方法，我们又将俩小石狮分别安座在围墙两头顶上。安装时遇到个小小问题，俩石狮的头应该是朝内还是朝外，我们有了分歧，我说既然是守护母亲就应该朝内，父亲说为了防范外界侵入，石狮的头应该朝外。嘚，您老是方圆百里业界翘楚，您说啥是啥。
    砂浆还没收水抹光，梁姨浑身上下已换成赶集的衣裳，她急切地催收拾好赶紧赶集去。父亲乜她一眼：才八点，不晓得你一天到黑慌些啥？你着急你先走嘛！
   梁姨嘴巴蹙得老高，气鼓鼓地说：早去早回嘛，去晚了猪肉都只剩下孬的了！边叨叨边转身出门了。
   七手八脚将现场收拾干净，我拿出清单一一念给父亲听，临时增加活豆腐两斤，蚊香一盒。父亲锁好门，我背上背篓就出发。

云在眉梢

     和平场是盐亭县和南部县的交界，逢369赶集。
     穿过南部县所属的一小段街道，站在丁字路口就能望见幺叔正在对面茶馆坐诊。跟他打过招呼，父亲说我们先去采买，而后再过来议事。就在这短短一小会，梁姨居然不满地催了又催，父亲看了看她，又瞟了一眼茶馆内喝茶嗑瓜子花生的茶客，阴沉着脸没吱声。
    出了茶馆，梁姨忍不住又唠叨，一个二个磨磨唧唧的，也不怕肉摊只剩肥肉了！我一下按捺不住地怼她，肥肉就肥肉，有啥买啥，买啥吃啥，有啥不得了嘛？忽觉得自己语气重了，又低声说，没关系的！年纪大了不要急！
    场镇小，就两三家肉摊，姐夫的亲家忠哥家肉摊上的肉还多，排骨却只剩四五根。梁姨练绕指柔似的抓来抓去、翻来覆去地选看，都不满意，转身到旁边肉摊上去瞅。我心里那个急，姨啊姨，你真不是我亲妈，亲妈能干出这事？幸好父亲过来，忠哥跟他打烟说话岔着。
    等梁姨回转身说那边排骨已卖完，这摊上的排骨也只有一大一小了。我一句“2根都称了”，忠哥听出我的语气，立刻抓起就称。
    荤菜买妥，其他诸如海带木耳饺子汤圆之类的，几百元的东西在一家超市一口气买齐。梁姨一旁看呆了，直呼：妈呀，你这倒是干脆，又不讲价，要多花好多冤枉钱哟——

云在眉梢

再占个位。
抽空边构思边写，边写边改。
俺真的不急！

野妞

小塘辛苦了

野妞

云在眉梢 发表于 2018-11-9 09:00
再占个位。
抽空边构思边写，边写边改。
俺真的不急！

慢工出细活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野妞

云在眉梢 发表于 2018-11-9 09:00
再占个位。
抽空边构思边写，边写边改。
俺真的不急！

慢工出细活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天下白

云在眉梢 发表于 2018-11-9 09:00
再占个位。
抽空边构思边写，边写边改。
俺真的不急！

俺也不急，抽空细看。

公孙小刀

追临，催更

云在眉梢

野妞 发表于 2018-11-9 14:18
小塘辛苦了

为妞姐服务！

云在眉梢

野妞 发表于 2018-11-9 14:18
慢工出细活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管它吃不吃得了，趁有热情还有空，先写出来过后再慢慢改。

云在眉梢

天下白 发表于 2018-11-9 17:55
俺也不急，抽空细看。

我写到哪儿黑就在哪儿歇，都不急

云在眉梢

    该买的买齐，烟花鞭炮已订好，店家答应明天一早送上门。
    父亲回到幺叔店里，等了许久才见二叔慢慢悠悠地进来，三人一起商量马姑父丧事。关于如何赶礼二叔与幺叔争执起来，幺叔认为大姑父的儿子媳妇极为不孝，赶礼也是落入他们的腰包，所以不该赶礼，只送花圈；二叔认为一码归一码，大姨还在，不看不孝儿的面，也得看她的面，所以必须赶礼。最后父亲提出建议，各家小辈不用赶礼，各送一顶花圈就成，他们三兄弟都赶礼外加一顶花圈，礼金多少随自己。最终，该提议勉强一致通过。
    如此一来，大姑父今晚的追悼会和明早的出殡仪式，我铁定不能参加了。
    来的路上，我给父亲讲，小时候过年走亲戚串门，去的最多的就是大姑父家。大姑父和大姑妈对我很好，天天给我弄好吃的，让我跟邻居的孩子疯玩也不管，耍得我都不想回家。大姑父去世，我想参加！我应该参加！
   你这心情我理解，但是你若去了，叔伯姑妈家的其他晚辈岂不难看了？
   他们在外参加不了情有可原，我现在知情且在家却不参加，合适吗？
   可还有许多也在家，也知情，但他们都不会参加，你参加合适吗？
   难道就因为大姑父有一对忤逆不孝的儿子儿媳吗？
   父亲叹气：是啊——
   我也叹气：这事也真是——
    听说幺姑父一家从广汉回来参加葬礼，车已过三台，父亲有些纠结，幺姑父家母去世没通知我家，我们这回立碑告不告诉他们呢？我直言，当然请噻！他们大老远回来，按礼节即使我们没立碑这事也该请，何况也不用他们赶礼。
    已到晌午，姐姐和儿子媳妇一家从德阳赶到和平场，亲家忠哥热情地请大家到饭店吃饭。在街头碰见春林家的儿媳，她背着采买的东西准备回家，问病人怎样，这个至孝至贤的女人淡然一笑，还那样。

云在眉梢

     回到家，小弟、大嫂和侄儿的一家三口也从成都赶回，家里一下跟过年似的热闹起来。
     晚饭后我跟大嫂一起去看望春林。按辈分我们该叫春林爷，他儿子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陪他手术并接回家后又出去打工挣钱了。春林爷躺在床上，气若游丝，见到我们进屋来他想起身却动弹不得。我握着他苍白微凉的手问候他，往他手里塞了一点心意，他又是欣喜又是叹息，手指压压我的手背连声说道谢。我们出门时，他爱人和媳妇也是道谢了又道谢。
     返回后不久，村里晚饭迟的人家还没吃过饭，父亲就从马家沟搭顺风车回来了。
     他怕明早出殡后回来赶不上母亲的立碑仪式，于是跟大姑商量，追悼会后留下赵刚下继续操办，自己提前回来，希望大姑勿怪。大姑表示理解，说自己有丧在身不能参加弟妹的立碑仪式，也希望父亲勿怪。
     这几天来，父亲因重感根本没吃什么东西，但今天他精神特别好，目光开始变得有神采。聊天到深夜，大家都陆续去睡了，我熬不住也上了床，父亲不顾梁姨姨的一再提醒，还在床边喋喋不休地跟我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早上出门前，父亲一脸阴郁，闷声走到屋后半山腰时才长叹一口气，懊悔地说：“唉，这条路到底还是走错了！”一遍遍地琢磨个中滋味，我慢慢睡着了。

云在眉梢

    10月4号。
    我刚睁开眼睛，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就听见轰隆隆的马达声进了院坝，于是赶紧翻身起床。烟花鞭炮送来了，不仅有我们兄弟姊妹自购的，还有二叔幺叔和二姑父等亲戚一并买的，加上亲戚们提前买好存放在屋里的，仔细一算还真不少。
     刚吃过早饭，二哥来电，说自己要稍晚点才到，叫派人去玉台接立碑师傅，他不知道路。大侄儿发动车，搭上我一溜烟就到了镇上，将立碑师傅和他载了一车墓碑的小四轮一并接回。
     所有人全体出动，拎水桶的，提水泥的，抬板凳的，牵临时用电的，携杠子绳索的，一起来到墓园。赵刚、大侄儿、外侄、小弟和我等肩挑背扛甚至手捧，配合立碑师傅将墓碑一块块从车上卸下来，然后抬到母亲坟前摆放。父亲确定立碑中线后，抬手腕一看，说时间到了，立碑师傅立即动手。
     墓碑分三层，俗称叫三滴水。每层墓碑由几块部件组成，须一块一块拼装。刚开始看不出造型，装了第二层时方看出大概。
     最后一层时遇到麻烦。由于高度已较高，最后一块大石碑太重，需要一根更长更结实的抬杠。我屋前屋后找了一圈也没合适的，父亲说别家也没有更长的了，而立碑师傅坚决地说，必须要找到这样一根，否则施工没法继续进行。
    大家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好办法， 这可咋办？父亲很是犯愁。
    小弟一挥拳，说：这么多人，我就不相信抬不上去！立碑师傅望着他笑，那笑里满是不信。但众人受到小弟的鼓舞，顿时有了信心。先将结实的板凳并排在墓碑基础前，大家先将碑石抬到板凳上，然后让两人站到二层上去拉，下面的人则密密麻麻围着石碑，站在板凳上抬的抬，站在地上的则捧的捧，一声一二三，大家一齐奋力将石碑举了上去。

云在眉梢

    墓碑安好，随着立碑师傅立碑词唱念毕，礼成。
     慈母赵氏墓序记：
    慈母讳俊珍，生于癸未年十月十八日。育四子一女，历艰难岁月，终悉数保全。

    一亩三分之上，寒来暑往之中，耕田种地，饲五畜，工织补，事桑麻，以羸弱之躯兀兀穷年。身为白丁，倍重文化，苦心孤诣供读，不因一屋书生之累生半分彷徨之心。八十年代中，于穷锅难揭之际，积一草一木，垒一砖一瓦，呕心沥血，终建成宽敞新厦，令桑梓须眉嗟叹亦汗颜。

    一日难得一口饱饭，经年难置一身衣裳；粗茶淡饭果腹，精米白面奉高堂。竭力扶助弟妹，慷慨接济乡邻，有食飨游贩，无食饿枯肠。母之慈孝，标榜家乡。

    半世辛劳，得儿孙满堂；长幼有序，人人勤孝，家道和顺，誉达四方。耳顺之年虽顽疾缠身，仍躬耕不辍，于辛卯年九月初四与世长辞，令无数思念成殇。

   深吊慈母，是以为序。

                                                                                                                                     戊戌年桂月                  

    二哥本打算亲自撰写碑序，中途因故让我代劳，我本不会，却一口承应下来，并一夜写成。半文半白，二哥竟一字不改地让人雕刻了，说这样就很好，是对母亲最好的纪念。

    这时我才发现，二哥、二舅的小女、二姑父等人不知何时已陆续到来，除了小舅一家堵车在半途，该到的似乎都到了。点上蜡，全体人员依次焚香作揖叩拜，并点燃纸钱。香火盈盈，跪拜有声，不再有绵绵的悲伤，只有悠长的惦念。
    随后大家都撤到墓园外，烟花鞭炮齐鸣，震耳欲聋，墓园笼罩在烟雾礼花中，山村的宁静被打破。我忽然担心起重病在床的春林爷会不会受不了这阵仗，父亲说不要紧，已提前打了招呼，我心才稍安。
   

一派胡言

跟读

天下白

我的老家在湖南，还未去过一次，像我这样的游子，子对很多民间习俗文化都不甚了了。小塘文章让俺开了眼界。

天下白

小塘家里是个大家族，世事纷争，可见一斑。可谓剪不断理还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云在眉梢

一派胡言 发表于 2018-11-11 09:45
跟读

有劳！有劳！

云在眉梢

天下白 发表于 2018-11-11 11:29
我的老家在湖南，还未去过一次，像我这样的游子，子对很多民间习俗文化都不甚了了。小塘文章让俺开了眼界。

想深写但功夫不够，只能蜻蜓点水。

云在眉梢

天下白 发表于 2018-11-11 11:32
小塘家里是个大家族，世事纷争，可见一斑。可谓剪不断理还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家族倒是够大，都不是豪门大户，但小户人家之间的恩恩怨怨倒是不少。

云在眉梢

公孙小刀 发表于 2018-11-10 11:33
追临，催更

周末挤点时间反倒困难

云在眉梢

    烟花尚未散尽，有人高呼入席，众人离开墓园往回走。二叔和父亲走在后面，他附耳对父亲说了什么，父亲忽停下来争辩，情绪激动。
    我紧跟上前。
    父亲说:“这是啥道理！菜园子是我家的自留地，又不是基本耕地，国家都管不到，他们有啥权利说三道四？”
    我一头雾水，二叔也不再多说，父亲说村里有人说闲话，说母亲的坟墓占地太宽。
    我问都是谁，二叔尬笑说，反正有人说就是！
    “我们家的事情关他们锤子事？一天到黑吃饱了撑的！”我怒不可遏，“以前嫌我们穷，千方百计欺负打击我们，现在条件稍好一点，给母亲立这么个碑，他们也眼红心嫉的。有这个劲头，咋不把他爹妈的烂坟头好好理一下？有这劲头，他咋不嫉妒对河赵林哥，也花一百万建一座别墅给大家瞧瞧？”
    幸而烟花声响掩盖了我的怒吼，走在前面的人们并未在意后面发生了什么。

云在眉梢

    午宴结束，亲戚们陆续散去。他们中一些人不知何年月才能相见，人事无常，也许我永远也不能再见到。
    兄弟姊妹还没起身，梁姨已催父亲无数遍，赶快把核桃拎出来呀！一会忙忘了！直到一包包核桃塞满各家的车尾箱，她才松了一口气。
    我望着白发苍苍唠唠叨叨的她，想起父亲懊悔无比的表情，想起沉默地下的母亲，脑海里反复萦绕着那句“父母己老，田园将芜，胡不归？”


（完）

疯老爷子

看完了，孝顺父母是应该的。

野妞

虽絮絮叨叨，可读来犹如身临其境，心同一处，感同一脉l。
亲切，自然。

野妞

写出来，就像一专利跋涉，抵达终点。
否则老悬在心，不可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