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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平和梅雨已经通了一年的信了。
嘉平是在探家回来的史排长带回来的一本杂志上的征友栏目中发现梅雨的名字的。一看到这个名字,嘉平的心怦然动了一下。对于梅雨,嘉平的印象只是地理书上“南方雨季开始的时候,正是黄梅成熟的季节,故称梅雨节。”而嘉平从末见过新鲜的黄梅。再看地址是江南的一座小镇。嘉平想自己在云雾弥漫潮湿异常的哨所中服役一定和在梅雨时节出生而且生长在南方湿润气候的梅雨有许多共同语言的。
于是嘉平按那个地址给梅雨定了一封信。没抱什么希望。只是觉得消所的日子很单调,总想和哨所外边的人聊上几句。
半个月后,梅雨的回信到了。梅雨在回信中说自己一直觉得军营很神秘。虽然自己从末想过当兵,但“很愿意交你这个哨所中的笔友。”
就这样,嘉平和梅雨成为“笔友”
在来信中,嘉平知道梅雨在小镇上的一所小学中教书,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在回信中嘉平谈了自己当兵的初衷——只是想走出家乡那座大山看看外边的世界。“没想到又来到了山上。”嘉平自嘲地写道。
嘉平很想去江南看一看,在青石板铺成的小巷中走一走。
想象中的小巷两侧是高高的木楼。走着走着,前面木楼边飘出一个大大的“茶”字。这便是茶馆。有说书人在里面铿锵地说古论今,又有艺人幽怨的琴声轻轻飘浮在小巷的上空。嘉平决定复员后用自己攒下的津贴去江南。看看江南的小巷,看看梅雨——这个从末见过面的笔友。嘉平在信中告诉梅雨“我很想选一个微雨的日子,让你陪我去小巷中走一走。”
梅雨很快回了信,并在信中愉快地邀请嘉平复员后去江南。
因为和梅雨通信,嘉平觉得自己的日了过得充实起来。他一边安心地服役(空闲时间大多用在给梅雨写信上了),一边数着自己离队的日子。
时间一天天过去,不觉中嘉平还有半年的时间就要复员了。可嘉平却有些心神不定。因为有两个月没有收到梅雨的来信了。
每天嘉平都要给连部的通讯员打电话。开始是极有把握的“今天有我的信吧?”得到回答却总是令人失望。再后来声音变得怯怯,“今天……?”“没有。”仍然是那句话,但双方都心照不宣地把字省略到不能省略为止。
于是盼得心焦。每逢连里有车上哨所,不再兴高彩烈地奔上去抢信,而是斜倚在门边尽量不去看战友们收信时的欣喜若狂。心情象刚嚼完一颗青杏,极酸。于是不再神采飞扬,不再和战友们谈信、谈她。那天史排长善意地说了句“别急,信还在路上呢。”嘉平一股无名火直窜脑门“你怎么知道我在等信?我不想看她的信。”史排长一怔,看了看嘉平,无语。
不再聚精会神地练字,因为写来写去,满纸都是那个熟悉的名字。
日子过得更加单调,于期待和郁闷中度过一个个无信的日子。
不好意思再打电话。可每次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都把耳朵竖起来凝神倾听。或者干脆跑过去立在一侧,再默默地走开。
开始胡思乱想。总做恶梦。梦中的她不是被洪水围困绝望地向他呼救;就是她遇上车祸。那夜梦见她血流满面地哭,惊醒后已是一身冷汗。看表已是深夜,毫无睡意。索性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着给梅雨写信。写完后忐忑不安的寄出去。又开始了企盼与等待的循环……
巡逻时听见乌鸦鸣叫。原来极其平常。可这次听起来却更加凄厉瘆人。嘉平弯腰拾起一石块扔过去,乌鸦惊叫着远远飞去,一片翠绿的叶子缓缓落下……
信终于来了。地址没变,只是信封上的字很陌生。嘉平撕开信封,抽出信读了两行,便呆了。
信是梅雨的同事写的。信中说梅雨在两个月前组织学生们郊游中,不幸落水身亡。
梅雨的同事在信中说见嘉平还往梅雨那儿寄信,就来信通知一下。
嘉平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三天。史排长急得要给连长打电话,嘉平这才从床上爬起来。他摇摇晃晃地走出哨所,倚在高高的哨塔下看天,好像不相信梅雨已经逝去……
过了一段时间,嘉平重又恢复到以前那种训练、巡逻、看书、练字的生活中去,只是不再写信,不再谈信。连杂志也不看。
半年后,已是初冬季节。嘉平要复员了。临走的前一天,他一个人来到哨所右边的白桦林中,用手把地上的积雪扒了一个坑。把梅雨写给他的信全烧了。又用手捧了一大堆雪盖上,用手拍打结实。
嘉平抬头看看天。想这时候的江南不知是什么样子,那想象中的小巷还在下雨吗?
身后,史排长一直默默地看着他做这一切。
多年过去,当年的史排长已是史营长了。一天去团里开会偶然和一个曾和嘉平一起入伍的老兵相遇。老兵是来东北做生意的。看样子离大款还差得很远,生意人而已。史营长和他应酬几句,突然想起嘉平。
老兵说嘉平去年才结婚。结婚的时候他去喝喜酒了。嘉平的爱人和老兵说和嘉平处了很久。可嘉平从未给她写过信。包括嘉平去南方打工的三年中。逼急了,宁肯花用血汗换来的钱打电话,也不写信。
老兵呵呵地笑着。史营长却笑不出来。他的眼前总是晃动着嘉平那双略显忧郁的眼睛,背景是白桦林中那座白得耀眼的雪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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