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张典 于 2019-7-24 08:09 编辑
一
知青返城时,小宁年龄就不小了,家里住得又挤,结婚迫在眉睫。这时有人介绍了男朋友,他姓任,是个中小企业职工,个头也算标准,穿衣服挺利整。初见他,小宁一点感觉都没有。媒人一劲儿劝,他虽然也是集体职工,可单位是老牌的市集体,比她这从社办企业转成的集体强多了,人家是维修工,工作也不错,在家里是“老疙瘩”,两个哥哥都结婚另过,父母都在国营大单位上班,家庭条件挺好,结婚也有房子……那时小宁就想把自己嫁出去,一咬牙就答应了。
任某家住一种老式套房,居室一明一暗,无厅,厨房冲北。结婚时,大哥尚未搬出,一家挤住昏暗的小屋里,公婆将床设在厨房,将正房给他们做了婚房。当时说好的,大哥在单位要了房子很快就下来,大哥搬走后公婆就搬到小屋去。小宁松了口气,总算有自己的小窝了。结婚不到半年,大哥一家果真搬走了,可婆婆说了,家里虽然只有老儿子跟着过,可是两个哥哥还有结了婚的妹妹回家串门,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哪能行啊?人家都是扑奔老人来的。小宁一想也是,就把正房腾给公婆,同丈夫挪进无冲外窗子,只有六七平大小的小屋子里。结婚用的立柜没地方摆放入留在正房原位了。
小宁不迷信,但这昏暗、气息混浊的小屋却有些晦气。从住进小屋后,她的工资就时常被单位拖欠。后来就时不时放假。她觉得心烦,丈夫任就劝她:“少开点不算啥,咱少交点饭伙,要不干脆不交了。”日子一天天乏味儿,小宁怀孕了,厂里干脆放了她长假。她终日猬缩在昏暗的小屋子里,心里空落落的。儿子出生不久,任某单位也不景气了,他们还想着市属老牌大集体不致于像她那“炕头组起家”的破单位吧?事态就这么发展下去,没过几年任某单位也放假了。一家三口挤在小屋子里,整日磕头碰脑的,任某偏不识趣,竟在小屋子里吸烟,小宁气得把半盒烟全给撇了。
忽一日,任某进门就塞小宁几张钞票,一脸讨好的笑。小宁以为他单位补发工资了,正高兴哩,他却压低嗓门说:“我妈叫我报销药费,我告诉她药品费单被子我洗衣裳洗烂了……”她接了钱,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二
几日来,婆婆老摔锅摔盆的,关门也特别用力。小宁恍然想起,他们已经几个月没交饭伙了。小宁一直放假不开资,任某也时常放假,一年开不了几个月资,儿子小又需要营养,这日子可乍过?她哭丧着脸找厂长,要求上班。厂长深表同情后说:“现在厂子基本就垮掉了。在岗的职工也马上就下岗了,你回来上班不太现实。”小宁离开工厂,真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妈妈去世了,想诉苦也没个地方,好在小弟帮她找了个临时工干,在某药厂装瓶,每月挣计件,起早贪黑地干,十几天过去,小宁就觉得腰酸背痛的。一日回家,任某撂长条躺在床上望着天棚发愣。小宁懒得理他,自去厨房揭锅盛饭,却见锅底只剩一小点残粥,不够一勺的。她气得回屋冲任某一顿吵。任某如梦初醒地跳起来奔到厨房去。叮叮当当一会儿,端来一碗混汤面来,小宁刚在接过来吃,婆婆在正房里骂开了:“臭不要脸,端一碗吃一碗,你以为你是啥呀!”小宁手一颤,面条碗摔在地上,她一头扑在床上放声大哭起来,虽然饥肠漉漉,但她没法吃嗟来之食。
小屋只有一张窗子,还是通向正房的,为了通风,那窗子要常开着。小宁想与老任说点私秘话也不可能。倒是正房里的说话声时不时传过来,有时就听到婆婆在讲她如可如何?什么也不想办法挣钱哪,还挺挑捡哪……她不想听,那声音就往耳里钻,她又不能去接话,心里只得暗憋气。忍吧,谁让咱没自己的房子呢?她开始怀念起在娘家与姐姐弟弟们同挤住一间房子的生活了……
三
过了一阵,家里又起风波。公公单位搞房改,先卖房屋有限产权,就是单位要惦一笔钱。公公对小宁说:“家里虽有几个儿女,可只有你给跟着我过,这房子最终也得给你们,所以……”公公拐弯抹角说了一阵,小宁明白了他的意思,想让自己出这笔钱,还是为“你们”好,免得其他哥哥、妹妹的惦记。小宁也想着公公婆婆早晚有走的一天,自己和任某的日子还长着,是应该有个属于自己的房子……
小宁就向姐姐借了钱,交给公公交到单位去,条件是房子将来归小宁的儿子,任某父亲有居住权。那笔钱在当时也不是小数目,小宁两口儿依旧住在小暗屋里。可是这却捅了马蜂窝。首先任某的妹妹起刺了,整天往这里跑,同自己妈在屋里直嘁嘁,婆婆就怨声不绝:“住一辈子,老了老了,房子没了……”时不时还哭哀哀的,“就是憋气呀……”小宁在小屋里听着,心里那个气呀。
这时儿子在小走廊踢小皮球,任某的妹妹不知哪能来一股气,咣一脚步就给踢回来。这分明就是给谁脸子看哪!小宁忍不住出去质问她,她竟然喊起来,“告诉你,这是我妈家,我想来就来,我天天都来,你能怎么的?”小宁不争吵,她喊了一阵气咻咻走了。
小宁刚回屋,婆却不干了:“你是什么东西,还翻了天了……”一连串脏话从门缝里传来,儿子吓呆了,小宁气得肺都要炸了,就回了她一句:“你别在那里倚 老卖老……”话音未落,房门被子一脚踹天,婆婆疯虎般冲进来,肥厚的手掌扑面打来,压抑多时的怒火噌地迸发,小宁伸手向外一推,婆婆脚步一乱,脚被门坎子绊了一下,仰面摔倒,门口恰有个洗衣盆,她一屁股坐盆里,头撞在后墙上,立刻有血溢出。婆婆爬起来要跟小宁拚命,公公急忙扶住她,见小宁还愣着,就冲她大声说:“还不快走!”小宁木然出了家门,听到儿子面后面哭,婆婆在后面骂,公公“砰”地关了门。
四
离家后,小宁只得住到大弟家,任某来看她,弟弟恨他窝囊,把他哄了出去。住了一段时间,小宁也觉得不自在,便想去任家探探风。弟弟和表弟去任家时,他们全家人都在。婆婆头缠着白纱布躺在床上哼哼。公公说:“你姐太不像话了,连老人都敢打。我这些儿女都激了,要收拾她。她是进不了这个门了。”弟弟还没接口,婆婆就说了:“叫他们三个都搬走,我们这家不能容他们在这里白吃!”弟弟说:“他们都下岗了,出去乍过呀?”公公忿忿地说:“我把他养大成人了,已对得起他了,怎么我还老养着他呀,四十多岁的人了,该自立了!”“他们还困难中,还是需要帮助的……”弟弟想看看还有没有回旋余地。公公苦着脸说:“我有什么办法,老了,狼多肉少……”说这话时任某就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似的。弟弟明白了,任家要甩包袱,那还有啥说的,忿然之下把姐姐的衣服打了包就带回来了。
儿子几个月没见着妈妈,在电话里向小宁哭诉。小宁的心像针扎地痛。小宁把任某约出来,问他:“我总在外边住也不是事儿,你想没想过,我啥时回去?”任某吞吞吐吐地说:“你别回家,他们红眼了,我怕保护不了你!……”“要不,咱们出去租房子单住吧?”小宁探询地看着任某,任某一个劲地摇头:“咱俩哪有钱呐。跟我爸妈一起住,最不济还有口饭吃……”小宁气鼓鼓地道:“不出去租房住,我又回不了家,咱俩总两下分居,跟离了有啥两样?”任某痛苦的脸扭曲了。小宁将他一军:“要不你说服你的家人,不行我和你一起过去。要不咱俩离婚!”任某夹夹眼哭起来了:“我说服不了他们……”小宁气得一跺脚就走了。
五
小宁和任某离了。离婚后她找了份临时工作,在一家宾馆做保洁员,扫卫生间、擦走廊楼梯,活很累,工资也不高。但她感到充实。虽然儿子不在身边,他们可以通电话,有时小宁去学校看他。任某也借故找她几回,小宁觉得 他挺可怜,但已经没有心情理他了。
四十多岁的女人还能做什么呢?小宁原以为自己的生活也就这个样子了。同行大姐的几句话却把她的心搅起了波纹:你岁数也不大,总不能一辈子单身吧?她提起一个人来,那人小宁也见过的,大家叫他小胖,与小宁年龄相仿。同事大姐说他也有过痛苦的婚史,离姐三年了……
小宁借故把话头岔开,可心里不平静了。到了晚上,任某的影子不时在她眼前闪动,他说知道离婚只是因为一时气愤,其实……天亮前刚迷糊一会儿,又梦见儿子扯着我的衣襟哭着说:“妈妈,别丢下我们!”
次日中午,小宁用电话把任某约出来。任某显出一丝兴奋:“这一阵子我挺想你……”小宁打断他的话:“我想去找你父母谈谈,你跟我过去。”他的脸一下子变得灰白,怯懦地说:“你先别去,我去求求我姥,她最疼我……”在婚姻和苟安面前,他始终选择苟安。小宁彻底绝望了,说:“那么再见了。”任某困惑不解地看着我,似乎还想说什么。小宁转身就走,离开了这个无爱无恨的男人,小宁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小宁和小胖走到了一起。他那爽朗地笑常在她耳边响起。小胖的父母都是干部,家里有大很大的房子,条件挺好。可小宁只想凭自己的双手生活。小胖很支持我,婚姻后他们独立住在一间不大的房子里,当小宁从宾馆再一次失业时,他没说“我来养你”一类的话,而是积极为她系联找一份新的海拔儿来干。
此后多年,小宁换了好几份工作,但从没闲过。经过多年的摔打,她总算明白了,没有独立的经济,就没有独立的人格,没有独立的空间,就没有独立的生活。做人就要靠自己的双手安身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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