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云在眉梢 于 2021-3-18 09:14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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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学时，我作为文学组长在台上分享陆游的《钗头凤》，全班同学听得津津有味。台下那明媚纯美的女子，便是我的初恋萍。老实说，入学军训期间我便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地喜欢上了她。她身着粉红圆点的衬衣，一头乌黑的披肩长发，那莫名其妙的淡淡体香，令我怦然心跳，沉迷不已。
被一个不如意的学校录取，又被安排在一个不如意的专业就读，十年寒窗换来的失意，已如校园的梧桐叶在秋风中满地翻飞。蓦然间发现竟有如此佳人同窗共读，以致于辗转反侧的失眠夜晚里，一个人躲在蚊帐里一边在心里千万次描摹伊人模一言一语、一颦一笑，一边甜蜜地暗叹什么叫柳暗花明，什么又叫塞翁失马。
我恋爱了，一厢情愿地爱上了萍。但她象一只伶俐的蜻蜓，只偶尔停留在我的爱情小荷尖尖角上：听我的演讲，看我写的文章，在绵远河边的篝火晚会中偶然地牵我的手。唯一的必然，就是每当《机械制图》、《工程力学》等她最不喜欢的科不会做题或要挂时，她就会找到我。那时，我会以英雄救美的昂扬斗志奋不顾身地效劳，甚至冒着被学校开除的极大风险为其作弊。结果常常是，我替她作弊的科目分数比我自己还高，而她，一看分数超过60，便忘记了我。
那谁说： “爱使人变得多愁善感、患得患失，总怕有一天他悄然离去，再也无处觅踪”。又说：“希望时刻知道她的去处，一天不见，如隔三秋，不只想念，更有担忧，怕她生病怕她受难，种种不好的猜测会纷纷涌现，直到得到她的信息。”我料定此人必深爱过，其爱如当时的我一般刻骨铭心，永世难忘。
我的确变得多愁善感了，一会不见她便失神，一天不见她就丢魂，有时她一个不经意的阴郁神情也让我整日不安。市电影院正上映《魂断蓝桥》，我祈祷能有机会约她一起去。花血本提前托人弄了票，包括一对“电灯泡”的票，好不容易捱到周末，本想给她一个惊喜，她却给我留下一个黯然神伤的惊诧，杳如惊鸿。从消息灵通人士处探听到，她早就跟一个姓尹的外班男生恋爱了。
我陷入这场单恋的痛苦之中，难以自拔，茫然失去自我。半年内，我倔强地拿掉学习委员、文学组长、语文课代表等头衔，从此再也没上台演讲，再也不涉足班务和文学刊物的事务，她也在我的视线中越走越远。校园外的绵远河，小镇上的“夜沙龙”小饭店，在寒来暑往中见证了我的孤单寂寥。
2
我开始经常生病，莫名其妙头疼，四处求医问药。听了老中医的话，从小镇上买回熬药的陶罐，从此405寝室里常弥漫着中药味。许多时候，我手捧一碗中药站在淡绿色的寝室阳台上，看帅哥美女们在校园里来来去去、说说笑笑，我感觉自己如林黛玉置身于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潇湘馆，去也无处去，留也不堪留。
室友阿力实在看不下去，力谏我要主动进攻，说恋爱就是一场堡垒战，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一旦让她醒悟过来，悔之晚矣。那姓尹的不也只是追她么？谁见她就从了？只要没结婚，谁都有权追。还有啊，别整天写那些没用的，你写一千封情书也不及一个吻，写一万字也不人给她买一颗泡泡糖。林妹妹忧郁死了，宝哥哥还会为她去当和尚，你若忧郁死了，她照样当她的新娘。
这家伙说是以毒攻毒，其实是往伤口上洒盐，完全忘记了当初追同桌可灵，让我一次次当电灯泡时他的可怜巴巴，如今自以为攻破了堡垒，倒对我趾高气扬地做派，这也能算安慰？恩将仇报还差不多，真要是当了将军，谁不会对奴隶指手画脚？
我根本听不进阿力的谏言。如果萍是我的恋人，那她就是我的，就应该两情相悦，我怎可与人竞争而得？她怎能接受我与他人竞争？竞争而来的恋人，还能算是天缘么？爱情使人勇敢，也能让人怯懦，我就在这样怯懦的逻辑中自我疏离。
有人说，爱情就像小狗，你追它，它跑；你若不理它，走开时，它偏又追。还真是有道理。当我躲在自己的“方城”中自哀自怜时，萍开始慢慢向我靠近。关切我的健康，监督我吃药，非常认真地看我那些隐晦的恋爱心情文字。有时，她会问我写的是什么意思，我便含含糊糊，闪烁其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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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学后的第二个冬天来临，萍说玫瑰红的高领毛衣很好看，要给我织一件，我喜不自禁。我们一起出校园去小镇上买毛线，其间，她说还送我一本书。好啊，书是最爱，她带我去新华书店自己选。进了书店，望着满目的书籍，她非常认真地重复道：你只管选你喜欢的，不要管价格。那时，因爱智商为零的我根本琢磨不透其中有何奥秘玄机，分明一眼就看中线装本的《红楼梦》，一看价格不菲，就将目光转向别处。最终，我选择了一本散文集《永远的依恋》。感激之下，我请了405寝室所有室友和阿力的可灵做陪，和萍一起在夜沙龙狂搓一顿，花光了我当月的伙食费。
那段日子，大概是四年里最幸福的时光。萍与我形影不离，不再有其他应酬约会，我恨不得时时刻刻腻在一起。晚自习时候，我俩常常去图书馆看书，她看的大多是《诗经》和唐宋八大家的文集等，我则看心理学哲学方面的。一起坐在阅览室宽大的窗下，静静阅读，偶尔相顾轻语，看窗外夜色渐浓，哀伤不在，病痛全无，内心的甜蜜如图书馆外墙上的“爬山虎”，肆意滋生蔓延。
不知何时，每当我与萍相谈甚欢时，坐在我右侧的蓉儿便拿着这样那样的问题向我请教，一遍不行两遍，两遍不行三遍。她的身体一再向我靠拢，我的身体则不自觉地一再向左侧的萍靠去。在食堂排队打饭，与身后的燕子唠叨，她一语点醒梦中人，蓉儿貌似非常喜欢我！
基础课结束，专业课多起来，萍明显感到越来越吃力，我也替她忧心忡忡。一天，她小心翼翼地告诉我，她正想转专业，我默然应允。我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想着不可知的未来，萍转换专业，毕业分配后的各自天涯……心头难过，但落在笔端。蓉儿俯身过来说要看，我便压抑不住的烦躁和反感，一把将稿纸撕得粉碎，冲她冒了一句“你怎么这么烦啊！”她惊愕不已，手脚无措地望着我，眼里满是委屈和痛苦。我也不道歉，也不敢看一旁萍不解的表情。
4
班上调整座位，我被安排在第一排，萍坐在我身后。从小学开始就没坐过头排的我，前面要直接面对老师，后面被最爱的人盯着后脑勺，我的一举一动就在她眼皮之下，我感到相当压抑。我想跟萍旁边的同学交换位子，他没答应，后来才知道，这家伙竟然也超级喜欢萍，情敌相争，岂能相让？萍身后的同学是一个诗歌爱好者，天天上课不听讲，只一味趴在课桌上偷偷学写诗，所以也不肯坐头排来。我只好小心翼翼地告诉萍，我要跟最后一排的同学调换位置。她十分惊讶，不解地问我：你坐在我前面跟坐在我旁边不是一样么？为什么你会感觉不舒服、一定要坐到后面去呢？我惶惶地说不清楚，见我意已定，她黯然不悦地说：你倒坐后面去了，就没想想我！我默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仍坐到最后去，和几个贪玩的委培生打成一片，有时故意高声玩笑，想引起萍的注意，但从没见她回头，倒是蓉儿会偷偷往后瞥过来，眼里满是迷茫。我和萍就这样冷下来，我不找她说话，她也不找我说话。周末她去了哪里，也不再告诉我，我则更加不理她。我感到痛苦又生气，便把萍给我买的《永远的依恋》拿出来在同学间传阅。蓉儿看了扉页上的签名，悄悄对我说，她知道这笔迹是谁的，这书是谁送我的，又问我和萍是不是闹矛盾了。我便不说话。
去眉山车辆厂实习，我和萍还僵着。我全然不顾阿力和可灵的劝说，趁此良机与萍和好，只顾和室友一起上班跟着师傅在流水线上学焊接货运火车的车皮，下班喝酒打牌玩乐。我心头其实非常惦记住她，偏又不肯表达出来。有时在去往食堂或澡堂的路上，她和可灵一起有说有笑，一见到我，她就突然不言不语，表情冷漠，对我视若无睹，挽着可灵匆匆走过。我愈发恼了，便决心铁定不再理萍，从此有意无意躲她，直到一个周六的清晨。
辛苦一周的同学们都还沉睡着，突然响起急切的敲门声。是可灵，她焦急将我和阿力叫到她和萍的寝室，悄悄告诉我：萍昨晚一整晚未归！现在也不知所踪。学校管理非常严格，实习期间无故不归，是足可以被开除的，现在最要紧不是这，而是人在何处。我狂急！整整一天，我们几个人不动声色地在厂区内外到处寻找，也不见萍的踪迹。直到周日下午，她才蔫蔫地回到公寓寝室，得知带队实习老师也没发觉，大家悬着的心才落了地。后来听说周五晚上别班的实习生约了萍去舞厅跳舞，跟地皮流氓发生了矛盾，双方干了一仗。我视为女神的清纯女子竟然如此同流合污，我失望之极，也无心去关心这个周末到底还发生了些什么。
萍开始偶尔跟我说话，一个周末她要我陪她进县城，说是转专业的事情应该快了，她要打电话到学校问问。我的心情便一再低落，决定陪她去。从车辆厂到县城，要步行经过一条跨度很大的悬索桥，名叫白堰桥，是这地少有的一景。平时大家都喜欢到这里玩耍留影，如今我俩走在这晃晃悠悠的桥上，彼此兴意阑珊，默默无语。到城里打了电话，确如萍所料，转专业已成定局，学校叫她做好准备，她随时可能提前返校。很快，她跟随带队老师回去了，进她喜欢的财会专业就读。她走后，我的日子彻底孤单了，我再也无心和同学们玩耍，上班期间就跟师傅专心实习，下班了就一个人去家属区附近的松林坡静坐，想萍，想与她在一起的日子。实习结束时，实习带队老师带我们去峨眉山玩耍，身处秀甲天下的峨眉山中，我总在寻找一片红叶，总在红叶中想象萍的影子。没有带回红叶，我只带回了许多红豆。
我回到学校，萍见到我开心许多。我给她讲了游峨眉的经过，给她看象眼睛一样的红豆。她问我是否知道红豆代表什么，是否能送给她。我说当然可以啊，要全送她，她却说，要我每天送她一颗。我只是笑。有时，晚饭后去散步到小镇上，看到有人在弄糖画卖，我就好奇地前去转指针，得了只“孔雀”，小心翼翼带回学校，假装巧遇到萍，送给她，她便十分开心，过后又幽幽地问我：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好？我笑而不答。进了教室，她却告诉我，有老师把高我们几届的学长海介绍了给她，有意成全他俩。看她递过来那人的照片，象尹相杰，有点络腮胡。她征求我意见，我强压着内心的翻江倒海，笑着说：还行，看上去人很实诚！她望着我：真的？我认真地回道：是!却不敢看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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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如流，四年级上学期的专业课结束，我们班被安排到四川空分厂实习。实习结束后回到学校，我却找不到萍了。
一打听据说她得了重病，咳血不止，托可灵再细探听，原来她得了严重的肺结核，已经休学，被那个叫海的学长接回了她老家。想起她曾在表演越剧《天上掉下来一个林妹妹》轰动全校，想起那咳血而亡的林黛玉，想起过去那些或明媚或晦暗的时光，想起我们经常唱的《彩云伴海鸥》，我的忧惧和哀伤如夏季的雨，弥漫了整个校园的白天和黑夜。
三年前，我在台上读：“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三年后，我依然读这首词：“......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
雷达卡
发表于 2021-3-14 1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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