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秦川梦回 于 2021-4-14 21:37 编辑
人生像逛街,天知道下一个拐弯处会遇上谁。所以当我在新兴路口遇上她时,一点儿不惊奇。 第一眼就觉得像她。交臂而过又望了第二眼,尽管戴着一次性口罩,依然认定那就是她。 我停下,转身,发现她也做着同样的动作。 我说,簪子吧? 她的眼睛笑了,是梦露那种全无心计的痴笑。 是老秦吧,你这是去哪儿? 我说,天这么热,想找个地方喝杯啤酒,你来吗? 她说,好呀。 我们进了家名叫沙木沙克的馆子,找了个清净位子。 堂倌举着冰镇的夺命大乌苏给我看。我摆摆手说,两瓶福佳白啤,要原装进口的。 摘下口罩后才发现除那双眼睛,她与七八年前照片上还是有了变化。如果刚才街上她没戴口罩,没准我就走过去了。 当年论坛头一次见到,她已是个当红写手,一篇又一篇儿女私情正写得挥洒如意。我退休后刚开始码字,虽是新手,架不住自我感觉极好,又写得一手文白交错,犹清季民初穿越而至的好文章,对她的大作尚不以为然。 我宣称自己是抱着宏图大志来的,要像陈忠实、汪曾祺那样写一本书,留做人类遗产。 她便叫我秦学究,夸我实诚,指出大多数玩家比较矜持,没见谁傻呵呵明言写书,真太不牛逼了。 后来她更直言不讳,说出书其实很容易,你现在写的就可以出。但你似乎是个衣食无忧的人,不指版权、稿费养家糊口,由着兴趣写着玩玩尽可以了,有必要那么执着吗。 其时我正学佛,听了便以为有道理。何况她写得又那么好,新鲜、艳丽,大接地气,比我的人类遗产更受欢迎。便把当年这个转变告诉对面她了。 她笑盈盈道,你现有进步,接地气了,我在坛子里见过你的近作,以后不好叫秦学究了,叫什么呢? 她说得太对了,但我的文字岂一个“进步”表述得了。从红袖到天涯,我已写下七八十万字,大神级版友麻子、那江对此有过充分肯定。 我虚怀若谷地说,还是叫学究吧,为纪念老红袖。 接着我话头一转,单刀直入问她这两年怎么回事,写出的文字每况愈下,不复当年犀利。 她满不在乎地说,每况愈下就每况愈下吧,反正写着玩的,哪像你。 我知道她指的是我当年的宏图大业,便辩解道,这与写不写书没关系,只是看到年轻人有这么好的天赋,不把它变成读者期待的作品实在可惜,现而今好看的书太少了。 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我加重语气说依我之见,你的症结在于沉湎于眼下幸福生活。而文学是痛苦的事业,“高尔基”这个词的俄文原意就是“痛苦的”。大诗人海涅,婚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写诗,便有友人给他太太写信,大意是: 听说你使你的丈夫非常幸福, 我希望不至如此糟糕。 虐待他吧, 这样他就能不断唱出优美的歌来。 她悄悄打了个呵欠。我有些不高兴,问她你在听吗? 她说,听着呢。接着说如果文学意味着痛苦,那还是别文学了。她可不愿用幸福的生活换一本痛苦的书。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女人到底是女人。 便听到她又说,我写文字纯是个玩,下班回家,做饭,陪孩子,看书,追剧,也可以看作玩,这样就不至于活得那么累。没准将来老了玩不动了,也可能心血来潮坐下写一本书,谁知道呢。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转着圈儿想了几个来回。尽管早已不再学佛,却不大情愿地又一次不得不默认她讲得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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