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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荒腔走板 棺材场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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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场的午后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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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3 17:2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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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刘小城 于 2021-9-3 21:02 编辑

棺材场的午后

桂子 (云路巷10号)


                                        一



日头打盹了。老虎乜着眼睛望头顶上看,又用手遮住额头,往更远处眺望。


班四正伏在凳子上瞅着堵头的弯度,头也不抬地回了句,你丢盹吧。


老虎说,我眼皮跳,班四抬起头,直了直 腰身,问左眼右眼。


老虎说,右眼。


班四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老虎呸了一声,把一口痰飞出老远。


班四说,你丢个盹。


老虎就不言语。老虎好丢盹。午饭后要歇一觉,今天营生多,班四一个人忙不过来,老虎就不好意思丢下班四回屋。班四是老虎带出来的,两个人有点亲戚关系,排起亲戚份儿来,老虎老婆是班四的姨妹,老虎该叫班四一声哥,但老虎不叫,老虎的亲事 是班四保的媒,也算是班四对老虎的报答。班四从焦化厂下岗以后投奔老虎,两个人岁数差不多大,班四三十岁过了才跟着老虎学手艺,有些晚。两个人原来就认识,老虎住甜水井,是西北巷子,班四在焦家巷,南面,两个巷子搁着一条马路打对过,认识但不熟。班四下岗一年多,也没找下个合适的工作,每天蹬着三轮车找活干。班四下岗,老虎也听街上的人说了,出来进去的两个遇上了,就是点头,没搭过话。老虎每天趴在两根长条凳上拉锯子,给一个个棺材刷油漆,县城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企业都倒闭了,每天都有人下岗,老虎不会下岗,每天都有人死去,老虎的铺子门口时常停着拉棺材的车,各式各样的车,以前主要是马车和拖拉机,现在是汽车,带斗的汽车是来拉棺材的,小轿车上下来的人是来看棺材的,挑好的棺木再让带斗车拉走,老虎这些年见的车多了,没事坐在场门口,看过往的车辆,远远地 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班四蹬三轮常路过老虎的棺材场,看着门前停着的大大小小的车辆,院子里一口一口的棺材排着队等人,班四就有些心动,回去跟老婆说起来,老婆也觉得割棺材是个好营生。人总是要死的,再穷的人死了也要有个躺的地方,不用发愁下岗。班四琢磨了一些日子,踅摸下一个合适的人,他的老同学曹大狗和老虎相好。曹大狗也是个好说话的人,没几句就应承下来。在一个上午相跟着曹大狗去了老虎家,班四问曹大狗,要不要提个点心,烟酒什么的,老婆已经给预备好了。曹大狗摆摆手说,不用。曹大狗跟老虎默契,班四看出来了。三个人坐在一起喝烧酒,老虎不爱吱声,班四心里就有些抓挠,仗着几分酒劲不停地敬老虎,被曹大狗给拦住了。后来班四就去老虎的棺材场扛木头,班四好身胚子,舍得下力气,老虎一下子喜欢上了班四。老虎当时有两个徒弟,班四是后来的,又是半坡子学手艺,老虎却没有为难班四。后来老虎的老婆走了,老虎搬起铺盖住进棺材场,班四也夹着被子住进来,陪老虎。不久,班四就撮合自己的姨妹嫁给了老虎,这件事在外人看来有点报恩的意思,老虎和班四都没这么想。老虎娶了班四的姨妹,班四成了老虎的姨兄,老虎应该喊一声哥的,老虎喊不出,班四这边厢一直当老虎是师傅,老虎说,弟兄!两个人搭档了十几年。


老虎依旧瞅着天,看着一行大雁隐在云里,才把 抻着的脖子转了转,像蔫了的蔓子缩回到瓜下。班四说,你还是歇着吧,游迷打盹,做不成营生。半导体里单田芳嘶哑地说着武松醉打蒋门神那一段,单田芳的嗓子丝丝苒苒,像一团麻撕不开,老虎听着,嗓子眼里也跟着也不利索,就歉意地 笑了笑,端起身边的大茶缸,猛地灌了一口,袖子抹把嘴,提着外衣往屋门走。身后班四把半导体的声音关小了。


你等等,班四起身,手摸到支棚子的柱子上,柱子上有春节贴过的对联,班四从角角撕下一小块。棚是帆布顶,被四根柱子撑着。前面的两根柱子贴了对联,其中一根上还插了一束塑料桃花,对联是过年贴的,已经被风扯掉一大块了,余下的也褪成粉灰色,和塑料花一样。班四把小纸片在嘴里蘸了下唾沫,走过去贴在老虎的左眼皮上。班四比老虎高出足有半头,拉锯的时候,老虎立着,班四弓着,上下正合适。班四给老虎右眼皮上贴了一小角角红纸,端详了一下,满意地嗯了一声,就去干活了。老虎把衣服搭肩上,进屋了。


屋是大屋,做库房的,屋里摆了一溜棺椁。白茬,有两副前面和盖板都雕了花,棺盖没有合上,老虎习惯性的把 手伸进去,摸着,裱了天鹅绒里的,摸起来绒绒的,旁边裱了红纸的,摸上去滑,冰冷。这些都是顾客的要求,老虎的棺椁大都是有主的,提前预定,根据客户的要求加工。最里面的一副半开着,原木色。老虎最喜欢这副,从里到外什么也不不裱,不雕,最能体现木匠的手艺。没有裱过的棺材里,摸上去平展展,八个角都摸过了,一点硌手的地方都没有。什么是水平,这就是水平,老虎一想到这,心里就有些激动,自个跟自个嘟囔一顿,嘴边泛出沫子。老虎的床就在最里面的棺材下面。棺材用两只长条凳撑起来,底下有有一米的空间。说是床,其实就是几块板子,按理说应该叫铺,叫床有点洋气了。六块做顶的柏木,有一扎厚。拉回原木的时候,老虎就喜欢上了,指头噔噔地敲着,解开了,厚墩墩的,指头弹上去,还是噔噔的,纹路顺顺的,一点圪节也没有,板子前后一条线,薄厚均匀。柏木味儿浓,老虎就爱上这几块板子了,正好一副棺材的料,拉成十八块,一块也没有动。老虎把板子铺了一层,压在自己身底下,每天躺一会儿,用三子的话说是,提前体会睡在棺材里的感觉。曾经有个老板,看上这副板材,价钱出到三万八,让老虎做成寿器,老虎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来人不走,递了烟,端起老虎的大茶缸子喝茶,说着说着就又 绕到板子上,老虎闷头推刨子,一下一下,凳子前翻卷着一圈圈刨花,从凳子两边逶迤到地上,松松垮垮堆成两堆堆。那个人不死心,托了人找班四说合,班四不做主,打着酒嗝回来问老虎,老虎不吱声,班四说那人说钱好说,老虎说死人面前一律平等,割了一辈子棺材了,就不能给自己留个待见的。把板子一块一块搬到库房那口白茬子棺材底下,剩下的 十二块,铁丝扎成一捆,扛到库房旮旯遮了塑料布。老虎钻进去,宽宽舒展着四肢。


老虎的话板上钉钉,班四就明白了。


                                        二



老虎属虎,虚岁五十二了,我们这地方习惯虚一岁,就像说话的前缀,虚掩一下,引出后面的实话。老虎一年中只有一个月不在棺材铺,从腊月二十三送灶爷上天歇工,到正月十七看完红火开锯,中间撇过端午,八月十五几个节,基本上老虎没离开过棺材铺,就是离开的那几天,有人要买棺材,他或者班四也会开门进来,陪客人选好棺木。但工具是收起来的,我们这地方的木匠开工有个不成文的约定,工具收起来就不能打开,开工是大事,要拜祖师爷。


一年中总得有个歇头,阎王爷也有打盹的时候。老虎这样说。


阎王爷也过年,班四也会说。


老虎躺在板子拼成的铺上,他喜欢这副板子,一直想着这副板子给自己安顿个所在的念头,跟班四说。班四杵了他,班四一般不杵老虎,一来老虎是他的师傅,二来 大小老虎得叫他哥。就这件事上班四杵了他,班四不明白老虎因为一副棺材板钱过不去,也跟自己过不去,他朝地呸了一口,说,亏你算计的好,想让俺妹子当寡妇啊。老虎沉着个脸,不还击,那副板子压在他身底下快两年了。


老虎这会儿躺在铺上,没有思考割棺材的事,右眼皮不停地跳,他的心也跟着咚咚咚地像 打小鼓。


在板子上铺了一张毯子,毯子上是床单,床单旧了,撒开几个小洞,老虎眼皮子跳的睡不着,把外套闷在头上。


班四一个人凿楔子,用斧头削着薄厚,两只麻雀在棚子顶上落定,瞅着天空中飞过的一群大雁,啄着喙,叽叽咋咋咬耳朵,老半天。班四烦了,扬起斧子冲着棚顶,一粒鸟屎不偏不倚落到他的蒜头鼻上,用手一摸,稀稀拉拉地。班四也像麻雀一样嘀咕着,今儿是咋得了?


可不咋得,眼皮现在还跳呢。老虎苫披着衣服出来,接住话茬。


天刚才好好地,老虎苫披着衣服,磨叽着,从库房出来,看了看天,杵下头,撑着开两条腿丈量着院子,从西到东,八十三步,从南到北,五十七步,东西长些。南北有房子占了约有五丈,还是宽不过东西。东头堆了一人多高的木头,还有一口熬胶的大锅,胶早就不熬了,买现成的水胶,锅没有拆,以前附近做工程,借锅烧水馏馍。


班四说,地又长不出来,你再量也是八十三,五十七。


老虎住了脚,班四说,看看槽子,深浅合不合。老虎就掀开上身披着的外衣,眯着眼伏在棺材帮子上瞅端。一边三个槽,凿成二寸深,顶盖上的楔子也被胶沾的牢牢地,老虎瞅了几分钟,满意地 点了点头,说合拢吧,老虎对班四的手艺是信得过的,班四三十学艺,有点晚,但班四做事实诚,舍得下工夫,加上老虎的两个徒弟前后脚离开了棺材铺子,班四没过两年就挑起大梁,一个人也能把棺材揣摩的严丝合缝了。


棺材合拢是棺材的最后一个步骤,合拢两个字要出自大师傅之口,这是棺材家的规矩。老虎从父亲手上接过这 碗饭,父亲活着的时候合拢要父亲说了算,父亲老的做不动了,也要坐在板凳上,端详最后一眼后吐出那两个字,父亲走了以后老虎接过墨斗斧凿,连规矩也一并接过来,因此上,棺材合拢的时候要等老虎开口,老虎不在,棺材就躺在板凳上睡觉,盖子撇在一旁,等老虎回来叫醒。老虎和班四其实已经没有师徒之实,但是班四是跟老虎学的手艺,这一点班四很清楚。手艺人讲究个规矩,立下的规矩坏不得,坏了规矩不敢定在哪里出毛病,班四半路出家,规矩一点也不含糊。


通常一副棺材要三到五天的工夫,看主家要求,要不要凿花,里面裱几层。裱一层晾半天,这就比较费工夫了,白茬子棺材有两天就下来了,满身凿花,得 四五天,加上里面上两层猪血或者裱两层绒里的,就得五六天了,还要看天气好坏,冬天干得慢,还要多两天。这些年两个人割了多少棺椁,班四记得不了,老虎也不记得,但是合拢这关键的一步,还是由老虎来主持。班四从来也不张罗。班四挑起嗓子唱戏一样吆喝一声:合拢了,像是说给地底下的人听的。合住口,两个人轮番扶着棺材拍打了一遍,嘘了口气。老虎习惯性地端起茶缸子。


地上霍地起了一股旋风,一下子扑进棚子里。老虎端着茶缸子的手咣当一声,把 茶缸丢到地上,茶水沿着地面的小沟壑细溜溜地走着。老虎捂着眼睛,叫着,说什么东西飞进来了。把右眼皮上沾着的红纸抹下来,班四紧走几步过来,掰开老虎的眼睛看了看,说什么也没有呀,老虎还是说,有东西蛰了一下。


那可能是马蜂了。


班四扶着老虎进棚子,坐在板凳上,班四翻开老虎的眼皮,舔了几下,说,应该没事了,出去拾起地上的茶缸。


两个人往板凳上架木头。


铁门咯吱了一下,有人进来,吼喊着,看到墙上的字了吗?是隔壁做涂料的三子。班四撅起屁股推木头,老虎在木头的另一头打墨线,班四说,早起进来就看到了。三子说,不是过几天吗,听到推土机轰轰的。三子架起两只胳膊。


老虎扔过一支烟,三子没接着,掉到刨花堆里了,三子就猫腰翻腾着。


老虎说,算了算了,又 扔过一支,三子接着了,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啪啪两下,打着了,吸了一口,说这烟不赖,不假。


班四接了话茬说,这年头什么都是假的了,只有棺材是真的。


棺材是哄死人的。三子叼着烟,回着。班四抬了下头,扫了三子一眼,说个正事,你那一桶涂料里,搀多少腻子粉,有个标准没有?


三子就有些讪讪,说那又不是吃食,死不了人。生豆芽的老葛使了多少化肥呀。


球!班四猛地一口,把烟蒂吐出老远,火星燃着了地上的锯末,像一条火蛇乱蹿。


老虎举着茶缸把子扬了一股水,地上哧哧地冒出热雾,三个人一时不说话,看着热雾慢慢消散了,老虎说,眼皮子又跳了。

三子凑到老虎跟前,瞅了瞅,说,说个事儿吧。


你能说出什么事,班四一脸的不屑。三子说,上午城管的来过了。


嗯,老虎说,不是说半个月吗?


变了,省里的领导来视察,提前了,铲车把破烂王的家给端了。


端了也好,省得苍蝇像黑雾罩着。


问题是,人还在屋里,吃奶的孩子。


没事吧?老虎住了手。人倒是没事,连垃圾带房子都没有了。老虎就想起那个南方人,寡黄脸,说话的时候太阳穴上两根筋一蹦一蹦,老婆也是,极能干,把孩子往垃圾堆堆上一扔,整天趴在堆里翻东西,娃娃哭了,就撩起衣襟 塞奶头,也不洗手,垃圾堆里的娃儿,还没病没灾的。


班四去大门口,朝着推土机的方向望去,果然轰隆隆的声响,铲起来的浮土旋得老高,看不清前面。班四就低着头钻进棚里。和老虎摆布做棺底的四块板子,刷水胶。三子就说,还做呀,真能沉住气。老虎拿着刷子,像是对着很多的人,挑起嗓子人总是要死的。又 低下去磨叨着:以前是自己熬胶,环保嫌臭,影响了环境,买水胶,也算凑乎,别人家做材,用乳胶漆。


哈哈,老虎干笑两声,拿起推刨拍打着凳子上的板子,说这棺材还怎么做,四堵墙钉个盒子算球啦。三子说,日哄 死人呗。有的人活的老,子女不孝顺,没个好作占,死了倒豪华了,柏木雕花的,皇帝的光景,也不怕给后世带来不好。班四说那是面子,活人的面子。


老虎沾好四块底板,直起腰来,瞅着板子上的胶,有几分钟,说差不多了,班四就把沾住的板子立起来,三子过来跟着扶一把,班四说,不用。掏出上衣兜里斜插的铅笔,画着火柴盒大的长方形,又用錾子凿榫槽,一溜三个,凿好的槽子要正好塞进榫卯,蘸上水胶粘死。


三子背操着手早棚子里瞅端了一圈说,俺也得回去照料照料,别让推土机给推没了。


咱又没占道,推土机还能开到院里来?


那可没个准。三子扬出一句话,摆着两只胳膊离开了。

老虎追着三子的后背,说到时候大家伙照应着点,末了有点差声。


三子的涂料厂紧挨着垃圾场,三子不踏实,跑回去了。


老虎把两面板子的榫卯和槽子合拢了一下,拍拍四面,     找找哪不合适。老虎割棺材有讲究,不用钉子,不用乳     胶。整个一口棺木下来,全部都是榫卯结构,盖顶上拔     吊,轻轻转动,棺盖就合上了,而且严丝合缝,这个难     度大 ,这是最考量木匠的手艺的地方。



                                   三     



老虎就和班四搭档了小有二十年了。棺材铺也从原来的地方挪到城南边上。这里僻静,地方大,原先是金属公司的仓库,后来公司倒闭,老虎就租下来,起先租金不贵,公司也一签三年的合同。老虎雇过个光棍老汉看大门,后来租金涨了,金属公司也改成租金一年一交,价钱年年涨,老虎不想雇人看大门了,省下几百块钱,他自己看着,那个时候老虎正好没了老婆,后来老虎又娶了班四的姨妹,班四说他来吧,体恤老虎屋里的女人,老虎说,轮着来吧,就和班四轮流着住。有一间房是留着住人的,安了锅灶,两个人都嫌麻烦,就预备了电饭锅煮煮面条,馒头咸菜从家里带来。嘴里寡了也去外面端个炖肉什么的。


这里是南面村里进城的路,过路的多,早上一拨,进城了,晚上一拨,回村里。店铺打不住人。路两边散落着几家店,主要是日杂,农产品,一些自产自销的东西,有一家卖袜子裤衩手套什么的,也是低档货,主要服务对象是路过的年龄大些的农民工。还有一家,叫三合一的小饭庄,有些年头了。老虎的棺材场挪过来的时候饭店的门脸就烟熏火罩的。食客都是老主顾。大师傅拿手的三个菜,炖肉罐子,蒸肉坨子,炒豆芽。前两个菜其实都不是炒出来的。炖肉讲究锅底和火候。饭铺的炖肉罐子一直是露天垒的泥炉子,焦炭火,常年不熄,锅里的汤一直续,却不能换,这样的味道才醇厚,软烂。蒸肉在我们这里家家都会做,做蒸肉的关键看你舍不舍得多放肉,肉要白肉条,掺在粉面和土豆泥里搅和,家里有,人就不馋它。豆芽炒的脆嫩,是老葛送货,班四和老虎嫌老葛的豆芽是化肥生出来的,也不吃。掌柜疤拉也是老熟人了。年少时逞能,跟人动手,脸上落下一条疤。班四拿自家的铝盆去端,疤拉会多舀两勺汤上去,端回来的肉,上面一指后的肥油,班四会剁一棵白菜一起倒到电饭锅里,有时候是两个山药蛋,有时候是一根带樱子的萝卜,总之,手跟前有什么就放什么,不讲究。


电饭锅咕嘟咕嘟顶起盖子的时候,班四就去拧一瓶高粱白,两个人也不让,劈开,喝的熏熏的,躺倒屋里,歇半天工。做涂料的三子爱热闹,有时候怀里揣一瓶酒 加 进来,三个人一瓶酒不够,就再吹一瓶,三子也喝的挪不动,涂料厂的工人过来,架着膀子回去。


老虎嘴牢,不爱说,吃喝上也能把住,班四爱吃肥肉,几天不吃就念叨,老虎不放话,班四就不好意思提吃肉的事。老虎就说,一个盆。班四像得了令似得拿了铝盆飞出场子。


屋里有两只单人床,班四在的时候,班四睡,老虎不上床。老虎来看场子,就钻进他那口白茬子棺椁下,底下铺的板子厚墩墩的。这两件都是老虎的最爱,不想走了,尤其是那副板材,老虎想了半天,还是决定给自己留着,老虎的父母已经过世,老虎自己人到中年,离死虽然还有好长一段路,人这命脆的很,说不准摊上什么事。提前放个棺木在那儿,等于给自己在阎王那里挂上号了,老婆不乐意,嫌老虎做甚不做甚得,先安顿自己,怕没个棺材放皮囊啊。老虎就留着板子,白天黑夜地 守着,像 守着宝贝。怕人看见眼馋,在板子上铺了一张毯子,毯子上是床单,床单旧了,撒开几个小洞,老虎钻进去,把 外套闷在头上,呼噜很快就响起来了,长一声短一声。


老虎习惯了在这副铺板上睡觉,上了床反而睡不着了。老虎睡在上面快两年了。他习惯了和这副板子亲近,回到家上了床,躺在软绵的床垫上,闻到的是老婆的汗腥味儿,身体触不到硬蹭蹭的板子,嗅不到柏木味儿,老虎就觉得哪哪的不对了。老婆气得揣了他几次也就算了,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对那个事也没多少想头,老虎愿意去棺材场守着他的板子,老婆也懒得多说。


老虎睡不着的时候胡思谋,常常想到死上头,想到死老虎就踏实了,身下压着的板子像是装自己的那口棺材,老虎就呼噜呼噜睡着了。


老虎的眼皮子又抖了几下,用手按住看着棚子外面,天在头顶上方阴了大大的一块,怕夜里落雨,跟班四说,先抬回去吧。


老虎就去屋里拾掇绳子,班四肩来两根杠子,两个人一头一个扯起绒线绳子,往棺材两边搭过去,拴好,挂到杠子上,悠着步子,往起抬。


班四身胚子大,抬前面,前面堵头重,老虎瘦小,肩起杠子,两只胳膊护着后面,说了声起,声音有些发虚,不像平时雄赳赳。班四松了杠子,回头问了一声,不行我到涂料厂招呼个人过来,老虎说,起吧。悠着步子,往屋里抬。


这个架势,断断续续沿袭了十来年,两个徒弟在的时候不用师傅动手,老了,抬棺材竟然找不着人了,老虎起时候就感觉到有些晃悠,拿住身子顿了顿,裂了下嘴,笑自己不行了,这个骨节上。不仅是身体的事,心也沉甸甸的。老虎不爱说话,爱 胡思某,班四爱 说,心里的东西都说走了。


老虎抬起棺材,眼皮子又开始跳了,心里就咯噔一下,抬棺材这事,也是有讲究的,讲究心里不能存事,阳间和阴间一样,也势利,扶胜不扶败。眼珠子跳 让老虎感觉自己的气场正被一个黑凹凹的东西吞着。走了十来步,抬着     棺材的腿就有些软,侧过头说了声,歇缓一下吧。


班四感觉到后面往下沉了,听见老虎的话少气无力。停住步子,半侧着的脸挤着说,吆喝一声三子,换把手。


我们这里讲究,棺材抬起来是不能随便落地的,虽然这棺材是空的,但于舆材的人不好。


班四就使劲扯着嗓子,三子,挨刀鬼的三——


不知道三子是不是听到了班四的吆喝,反正铁门被哐啷推开了,响动比平时大。


停住停住停住,有人大声说话,老虎耳朵里炸了一下,掼过来的声音似曾相识。没有多想,手一松,棺材顶在膝盖上,前面班四那头高高翘起,棺材斜溜着倾倒在后面老虎的身上。


看不到人,只看到棺材了。几个人,严格来说,是几个穿制服的人,指着班四说着,怎么还不拾掇,没看到通告吗?

班四圪蹴在棺材前,两只手使劲掀着棺材的底子,掀不起来,爬下用一面肩膀挤着。没看到底下有人吗,怎么挪?

进来的人也看清了眼前的事,一个秃顶的胖子指挥者后面的几个,说,赶紧的,搭把手,几个人七手八脚,把 棺材挪开了。老虎的脸和棺材一个色气。班四的右手伸到老虎的鼻子下,大拇指嵌着黑泥的指甲盖在老虎的的人中上狠狠掐着,掐出一道 紫印子,嘴里嚎着,哥。


约莫两三分钟,老虎呼出一口气,眼皮子动了下,那个秃顶的人快要贴近老虎的脸上了。老虎眼缝撩了一下,很快闭上,用手指了指库房,班四知道他的意思了,大声说,好好的呢,你放心,有我在它就在!声音亮亮的。


跟前的几个人看到人缓过来了,凑上去问,要不要送医院看看,一个人指了指停在铁门外的车。老虎悄悄拽了一下班四的手,班四领会了精神,说,不用了,先歇缓歇缓。


秃顶胖子看了看现场,皱着眉,把鼻子上端挤成川字。对几个人说,今天是不行了,明天赶紧倒腾,里里外外收拾干净了。几个人鱼贯着出了门,汽车喘息两声,腾起一股烟尘。黑夜贴着墙根下来了。


走了?


走了。


老虎说,赶紧扶一把,棺材把膝盖骨砸疼了。


三子跑了进来,班四没好气地骂:球事不顶,刚刚死哪儿了?


三子凑到老虎跟前,端模半天,嘻嘻笑着,诈尸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老虎没好气地回着,赶上了。


三子不恼,依旧嘻嘻着,眼皮子还跳不?


老虎这才想起眼皮跳的事,眨巴了几下,还真不跳了。


三子哈哈出了声,你这招还真灵,告诉你吧,省里的领导不来了。


谁说的?


俺那老伙计。三子嘴里的老伙计其实是三子小学时候的同学,现在在政府秘书处,挂了个副职,也是伺候人的。三子人前人后伙计长伙计短的,班四跟着喝过一顿烧酒,三子龟孙子一个,早没了那嘚瑟劲儿。


嗨,老虎一拍脑瓜子,这也算喜事啊。


三子说,显然。


班四说,那,那咋弄?


老虎说,两个盆。班四返回屋里取铝盆。


三子说,俺是有备而来的,从怀里掏出两瓶酒,晃着。正宗的老白汾。


外面没了动静,夜像合拢后的棺材,踏实地响起鼾声。


班四小跑着,回了下头,棺材场的灯火像个小小的灯盏,在蔼蔼的夜中微微地忽闪着。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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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21-9-3 17:31 |只看该作者
放个小说,,刚翻了一下,这篇,不厚道地发表了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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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21-9-3 20:56 |只看该作者
语言、节奏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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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21-9-3 21:03 |只看该作者
水流云在 发表于 2021-9-3 20:56
语言、节奏真好!

也是几年前的,放在这,有人愿意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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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21-9-4 05:15 |只看该作者
申请全局置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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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21-9-4 05:16 |只看该作者
巷子念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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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21-9-4 08:17 |只看该作者

嗯,真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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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21-9-5 07:54 |只看该作者
我小时候,眼睛迷了
妈妈就就揪起我的眼皮,用舌头舔
跟孩子们说
孩子们都不信,也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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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21-9-5 22:29 |只看该作者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们这也有这样的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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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21-9-7 10:16 |只看该作者
刘小城 发表于 2021-9-3 17:31
放个小说,,刚翻了一下,这篇,不厚道地发表了三次

  我眼中,这篇字才有资格做短篇小说的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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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21-9-9 08:14 |只看该作者
接地气,有生活气息,还要在读一遍。

平铺直叙的文字最难把握,搞不好就成了流水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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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21-9-9 23:27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死生安然。好的文章就是用棺材板从容再造一个新世界,再弄两个盆,一瓶酒,然后看黑夜贴着墙根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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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21-9-15 09:18 |只看该作者
这得全坛置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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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21-9-15 10:02 |只看该作者

说的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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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21-9-15 15:58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小城的字,赋予普通生活的普通韵味。我老妈说:左眼跳财,左眼皮上贴红纸,财源滚滚来;右眼跳灾,右眼皮贴白纸,叫“跳也白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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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21-9-15 16:01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小城当评委去了,没被洪流湮灭吧?捞一捞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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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发表于 2021-9-19 07:38 |只看该作者
小说场景不大,聊聊几人,但情景和内心描写扣人心弦。

一直在想,老虎别出事啊别出事,一般好人特别爱出事,,,

跌宕起伏,转折数次,以一个半喜剧结尾。心情放松之际,想拉过作者打两下子,让人揪心半天。

笔法有些莫言的影子,不过最后的结尾比莫言的要喜气些,生活不易要有希望。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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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21-9-19 13:29 |只看该作者
再看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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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 2021-9-19 13:29 |只看该作者
啼妃 发表于 2021-9-9 23:27
死生安然。好的文章就是用棺材板从容再造一个新世界,再弄两个盆,一瓶酒,然后看黑夜贴着墙根下来了。

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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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发表于 2021-9-19 13:47 |只看该作者
两个巷子搁着一条马路打对过

是隔着一条马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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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发表于 2021-9-19 16:05 |只看该作者
问好楼主
中秋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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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发表于 2021-9-19 18:12 |只看该作者
置顶在最上面,反而会漏掉。读了一下,功底扎实,功夫很深,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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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发表于 2021-9-19 18:13 |只看该作者
踹一脚的踹写成了揣。
这么厚重的小说,好看,小说月报发表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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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发表于 2021-9-19 18:55 |只看该作者
忽有故人心上过 发表于 2021-9-19 18:12
置顶在最上面,反而会漏掉。读了一下,功底扎实,功夫很深,赞~

这是全坛置顶
我想,好的小说需要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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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发表于 2021-9-19 18:57 |只看该作者
能写出这样文字来的人,内心一定是沉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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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发表于 2021-9-19 20:16 |只看该作者
花若叶 发表于 2021-9-19 18:13
踹一脚的踹写成了揣。
这么厚重的小说,好看,小说月报发表过吧?

没有,省级刊物发过,内部有两家也要过,早年的,
放了一个《福田寺》,大家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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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发表于 2021-9-19 20:17 |只看该作者
水流云在 发表于 2021-9-19 18:57
能写出这样文字来的人,内心一定是沉静的

谢谢阿九
希望得到不同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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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发表于 2021-9-19 20:20 |只看该作者
刘小城 发表于 2021-9-19 20:16
没有,省级刊物发过,内部有两家也要过,早年的,
放了一个《福田寺》,大家批评

读起来的感觉是在类似文学刊物上发表过的文字的样子,不会有那几个错别字吧?哈哈。好,有新小说尽量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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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发表于 2021-9-19 20:22 |只看该作者
花若叶 发表于 2021-9-19 20:20
读起来的感觉是在类似文学刊物上发表过的文字的样子,不会有那几个错别字吧?哈哈。好,有新小说尽量拜读 ...

我自己粗心,现在编辑们也不看,挺不好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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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发表于 2021-9-19 20:24 |只看该作者
花若叶 发表于 2021-9-19 20:20
读起来的感觉是在类似文学刊物上发表过的文字的样子,不会有那几个错别字吧?哈哈。好,有新小说尽量拜读 ...

好像是黄河文学。杂志上发生的时候,应该是改过的,这个是我文档存的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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