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转眼钟灵傲已经读初三了，她各科成绩都不错，尤其是语文和英语。她初三年级的班主任是一位挺犀利的马老师。马老师起初是很喜欢钟灵傲的，还选了她做语文课代表。但在她召开了一次家长见面会之后，对钟灵傲就有了一点不那么好的感觉。
钟灵傲私下把要开家长见面会的消息告诉了钟致远。钟致远说：“好，那爸爸和妈妈一起去给你开这个家长见面会。”但钟灵傲拉着他的胳膊摇晃着，娇嗲地说：“不，就只要爸爸去——”然后又把头蹭在他肩膀那块。她已经发育得很好了，既窈窕又丰满，既无邪也欲望。钟致远就有点出神。钟灵傲就嗲嗲地一声一声“爸——”、“爸爸——”地喊着他，喊得他终于在一种半空濛状态下，拍了拍女儿的脑袋，不知所以地答应道“好。”
马老师远远地看见钟灵傲挽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胳膊有说有笑地朝教室这边走过来，她还背着书包。马老师猜这应该是钟灵傲的爸爸。但钟灵傲那幅样子让马老师觉得不知那块地方不对——一个初三的女学生，在校园里挽着来给自己开家长会的爸爸，怎么倒感觉像是一个恋爱中的女孩子羞答答甜蜜蜜地挽着她的男朋友呢？马老师都给自己的想法骇了一跳。到教室门口了，马老师微笑着迎接钟致远，她目光如炬地看着钟灵傲。
“马老师，这是我爸爸。爸爸，这是初三的新班主任马老师。”钟灵傲说。
“啊，钟灵傲爸爸你好，怎么，妈妈没有一起来吗？”马老师伸出手去。
钟致远一边欠身和马老师握手，一边说“马老师您好。啊，灵傲她妈妈单位有点事走不开，就……我全权代表了。”
“爸爸，我在操场那边等你哦……”钟灵傲又拉一拉钟致远的胳膊。马老师觉得耳朵里一刺。总之，作为一名初三的女学生，这么跟自己爸爸说话的腔调，实在是有点不对劲。到底哪里不对劲，又说不清楚。而且，马老师是仔仔细细翻过全班每位学生的资料的，钟灵傲的资料里写得清清楚楚——父亲钟致远，文化局干部；母亲殷兰，因身体不好，单位办理了停薪留职在家调养。她父亲为什么要撒谎？马老师不禁深思了一下。
那次家长见面会后，马老师为是先找钟灵傲谈还是先找钟灵傲母亲谈颇费了一番思量。想来想去，她还是先找钟灵傲谈一谈。
“钟灵傲，为什么上次的家长见面会，你不通知你妈妈一起来呢？”马老师自认为和颜悦色地开了口。
“马老师，我为什么一定要通知我妈妈来呢？难道我爸爸不是我的家长吗？”钟灵傲看着马老师说。她周身散发出一种强大的气场，马老师被这气场冲击得有些气恼，也有些慌张。
“你爸爸当然是你的家长，但你妈妈也是啊！据我所知，你妈妈现在是在家休养，应该有空，你为什么不通知她呢？还有，你爸爸为什么要说谎说你妈妈单位上班没空呢？”马老师心里一气恼，就顾不了那么多战略战术。
钟灵傲小脸上满面寒霜！她昂着头，挑着眉毛眼睛，把马老师看了两眼，然后逼近一步，声音很轻却毫不含糊地回答她说：“因为她身体不好需要休息，我和我爸爸都不想让她太操心。马老师，这解释您满意了吗？您还有什么想打听的吗？”
钟灵傲这嚣张的样子激怒了马老师！
“钟灵傲，你怎么可以以这种语气态度和老师说话？我打听什么？我作为班主任关心学生的一切都是应该的！我告诉你，我一定要找你妈妈谈的，你那天挽着你爸爸的样子就很不像样！”
“我怎么不像样了？马老师，我就告诉您，我和我爸就这样，在家在外面在哪都这样！我没有做什么不像样的事，是马老师您自己，脑子里想得不像样吧？”钟灵傲咄咄逼人，把马老师气得够呛。她想，这要是她自个的孩子，这么肆无忌惮骄横无礼，她早就一个大耳刮子上去了！可钟灵傲只是她的学生，她还动不得手。不但动不得手，还得忍气吞声自个找台阶下。
“钟灵傲，你真是很有个性哈，小小年纪说话毫不留余地。好，马老师我很希望是我想得太不像样了。钟灵傲，我现在正式通知你，我需要单独和你妈妈谈一次，你看是由你去通知她来学校一趟呢，还是我亲自去联系她呢？”毛老师说。
“您自个请便吧！还有事吗马老师？我要回教室去上课了。”钟灵傲傲然说。
那天，钟灵傲放学回家就对殷兰说：“妈妈，我们班马老师这两天可能会和您联系，她要找您谈谈。”
“哦？老师说什么时候了吗？”殷兰马上问。
“没呢。您就等着她给您打电话吧，也别说我已经告诉过您了。”钟灵傲说，脸冷冷的。
殷兰察觉出不对，就问她，“怎么了，灵傲？是你在学校出了啥事吗？”
钟灵傲看了看她妈妈，然后说，“妈妈，前两天马老师说组织家长见面会，我没和您说，只让我爸爸去了。”说到这里，她停住了，继续看着殷兰。殷兰也看着钟灵傲，过了一会，她才轻声问道：“哦，那灵傲……你为什么不喊妈妈也去呢？”钟灵傲低下了头，她沉默了一会，然后又抬起头看着她妈妈，她无奈而如实地答道：“我不知道。”
“所以马老师也想再见见妈妈是吗？行了，没事的，爸爸去了就去了呗，妈妈明天就去学校见马老师。灵傲，你不用多想，初三了，学习要抓紧哈！”殷兰这么说。
“妈妈，你读过张爱玲的书吗？”钟灵傲忽然转了话题。
“哦，张爱玲啊……呃看过一点她写的小说呢。”
“那她有一篇叫做《心经》的小说，妈妈您看过吗？”钟灵傲又问。
殷兰的心沉了一下，她看过《心经》，她怎么可能没看过《心经》呢？她和她的女儿钟灵傲，都是许小寒——她什么不知道呢？
“妈妈，我非常不喜欢马老师，也非常不喜欢中考，这令我很不快乐。我可以不去马老师班级读书，也不参加中考吗？”钟灵傲思维非常跳跃，她前面说张爱玲的小说《心经》，不等殷兰回答，又跳到了马老师和中考。
这下殷兰直接给砸晕了。她整个人微微颤栗。她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控制住这颤栗。她倒了一杯茶，又给钟灵傲拿了个橘子，她拉着女儿坐下来。
“灵傲，人活在世界上，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人，会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我们没有办法保证我们遇见的每个人，经历的每件事都是自己喜欢的。”殷兰缓缓说。
“那当我们遇见不喜欢的人，不喜欢的事情，绕过去不成吗？”
“不成，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呢，傻孩子。你平时也不傻啊！就说马老师吧，你不喜欢她，好我可以给你绕过去换个班级。但如果换到另一个班级，老师你又不喜欢呢？还继续绕过去又换一个班级吗？再说中考，钟灵傲，你怎么可以说不参加中考这么对人生不负责任的话呢？你如果是成绩差学习能力弱，实在没有天赋，考不取高中，我也不怪你了，但你现在成绩并不差而且还挺好啊！我不知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你不参加中考，初中毕业，去干什么？以后怎么就业？怎么在社会立足？怎么……咳咳咳”殷兰原本想慢慢说，谁知越说越急，说得咳嗽起来。钟灵傲默默看着她，她把水杯端起来递给她。殷兰喝了几口水。
“灵傲，妈妈着急了。我知道，你是和马老师呕了气，所以说这些孩子气的话，对不对？任何人与人交往相处，都会发生摩擦碰撞，出了问题，我们应该首先检省自己，多担待别人，多改正自身的缺点……”殷兰又继续说下去。
“妈妈，不要说了。您说的这些道理，您以为我都不懂吗？我问您有没有看过张爱玲的《心经》，您说看过，所以我以为您会理解和明白我的。这些年来，我心里的惶惑和苦闷，您知道吗？我时常会觉得对不起您——您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像我这样也感到过对不起您的母亲呢——我什么都知道，我对我爸爸的这份身不由己、无法自拔的感情，正是拜您所赐从您的命运那里继承而来的。但怀着这份苦痛我依然想活得天真自然，所以我既努力克制，又不想隐瞒……”年轻的钟灵傲向着殷兰敞开了她已有几分苍老和憔悴的心扉。殷兰惶恐无比地看着她的女儿，她对她父亲那份异样的情感，是像她年轻时候，但她和她又是那样不同。
“我说我不喜欢马老师，也不想参加中考。这既是我的真心话，也是我对您的一种试探。看来，您还是不理解我。您是那么在意人世圆满，在意活在别人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样。所以，您不必再对我说那些大道理了，我不是小孩子了。如果您那是您喜欢的人生状态，妈妈，基于我常常感到对不起您的情感愧疚，我现在郑重答应您，我会继续在马老师班级里好好学习，我也会依照您的要求和指令，考一个让您心满意足的高中……妈妈，你知道，出家是不分年龄大小，也不拘泥于某种方式的吗？”钟灵傲说。
殷兰的眼泪唰唰唰地流下来。她这年幼的只是读初三的女儿，说出这些过度沧桑的话来，让她感到极度哀凉。
“灵傲，好孩子，你不能太聪明过头了……老天会不答应的。”殷兰呜咽着。
“妈妈，我像一个女儿一样爱着您，可是不巧，我像一个女人一样爱着我的亲生父亲，您介意吗？”钟灵傲又问道，她特别冷静，也特别平静，脸上既不悲，也不喜，只有一种让他人痛彻骨髓的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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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1-9-15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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