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小柔第一次伺机跌入钟致远的怀抱，是在一个雨天。那天她故意迟到了片刻，她到单位的时候，钟致远已经先到了。
“呀，钟局我今天来晚了……”小柔的头发湿着衣裙湿着，她就这么浑身湿漉漉地一边自责一边洗茶杯烧水泡茶地忙活。钟致远伏在办公桌上在写着什么，抬头看了她一眼，温和地说：“先别忙活了，下雨天怎么不打伞？赶紧把头发擦干，再撑我带来的伞回去换衣服吧。”小柔心里一动，她以前还真没得到过这样的关心，她甜甜地低首一笑。小柔把泡好的茶端给钟致远，钟致远放下茶杯，又仔细瞧瞧湿漉漉的小柔，他就拽着她的胳膊让她快回去先吹头发换衣服。小柔瞅准时机，往这个干燥温暖的中年怀抱里跌进去。但钟致远毫不犹豫挡住了她，他眼神犀利地看着她，她败下阵来。
“说，你和殷兰是什么关系？”钟致远抓住小柔两只胳膊，搪住她整个人朝自己前倾，他的声音低而冷。
“殷兰阿姨和我妈妈是好朋友啊……”小柔挣扎道。
“所以你就这么回报你妈妈的好朋友吗？”钟致远将她的一只手举高了一点。
小柔的脸有点红了，但她继续瞎掰道：“嗯但钟局你人太好，人家情难自禁啊……”
钟致远失笑了一下。他甩开她的手，靠着书桌仰着头，并不看小柔，他还是轻声而又平静地说：“你最好是情能自禁。”
小柔的脸上还挂着笑，但她微微收拢身体，抬高下巴，这都是聚精会神聆听的紧张反应。
“你殷兰阿姨能介绍你来文化局工作，那是我给她面子。如果我觉得你干得不好或者不合适，我随时可以换掉你。”说到后半句，钟致远愈加压低声音，但凌厉之气全出。
小柔脸上的笑没有了。
“怎么样？在文化局当秘书比在司琳娜女装专卖店当做一天休一天的营业员舒服吗？钱还多些吧？”钟致远继续说，他点燃一支烟。
小柔傻了眼。
她不想失去这份工作，也惦记着殷兰那儿还没付给她的百分之七十的尾款。而且，她有一点儿隐隐地——愿意和钟致远真有点什么。很显然，现在这种真有点什么的可能泡汤了。
钟致远现在要小柔配合他，就继续在文化局干着，但不要再寻思和他有点什么。小柔眼珠转了几转，没办法只好如实说：“那我殷兰阿姨那里怎么交代？”
“你在她那，就不用摊开了说，就说一直没合适的机会。”钟致远教小柔。小柔犹豫了了半天，踟蹰地说：“那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殷兰阿姨那儿还有余下的……”
“还有余下的好处费没给你？”钟致远接上去问。
小柔咬着嘴唇皮子不说话。
“还余下多少好处费？”钟致远又问。
小柔心里噗通跳了几下，脱口而出的时候就把数字说大了一点儿。
“我这没有这么多，我只能给你这个数”，钟致远用手比划了一个数目，“你就也还是当你殷兰阿姨给你的，但现在你得听我的。”钟致远说。小柔又吓了一跳，因为钟致远报出来的那个数字恰恰是殷兰答应给她的余款的真实数目。
殷兰果然开始催着小柔，但小柔每次都说现在还没机会。殷兰有时候恍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但好似已然没有回头路，徒留一阵阵的心口发痛。
钟灵傲现在经常周末不回来。殷兰打电话给她：“回来吧灵傲，妈妈给你做好吃的，你在家复习。”灵傲说：“不劳累妈妈了，您歇着吧，我就在学校复习。”那样的周末，殷兰和钟致远两人在家相看无言。钟致远一张宣纸一张宣纸地写毛笔字，殷兰心不定地团团转地走来走去。终于殷兰憋不住对钟致远说：“致远啊，我们去灵傲学校去看看她吧。”钟致远提着毛笔，思忖片刻，点头说好。
钟灵傲从学校走出来，显得清瘦了些。殷兰把一大袋子吃食递给她，她有礼貌地说：“谢谢妈妈，您辛苦了。”客气疏远得一塌糊涂。钟灵傲看着钟致远也只是抿嘴一笑，只喊一个字“爸——”，但自然亲昵，与对殷兰天壤之别。
“灵傲，你在学校复习得好吗？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开始考虑填报哪些大学了？我的意思是……”殷兰不顾女儿冷淡，她还是殷切地说。
“妈您的意思是指着我考清北复交的，我明白的，我尽力就是了。”钟灵傲现在是一下都不和她妈妈怼，但这客气的疏远原也是一把刀子，割得人心钝钝的疼。殷兰呆呆地立在原地受着这疼。钟致远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头对钟灵傲说：“灵傲，不管你周末回不回家，在学校复习还是在家复习，爸只希望你不要负气。”
钟灵傲原本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爸，这会给钟致远说得垂下头眼皮，她微笑着说：“爸您在说什么呢？我有什么可负气的？”一边说一边脸上的笑就随着话僵硬了。
殷兰觉得心里既空且痛，一切都不可控，无处诉。她的泪涌进眼眶，她忍耐着，泪却不肯褪回去。
起了一阵风，把殷兰眼里的泪扑簌簌地吹落下来，风又掀开她的两鬓，花白的底色随风张扬。钟致远看见了，钟灵傲也看见了，而看不见的唯有殷兰自己。
时间一久，小柔一回两回地搪塞支吾，殷兰就觉出她有变数了。
有一回，她把她约在外面，殷兰问：“是有什么问题吗？小柔？”
“没啥问题啊殷兰阿姨，我正在找机会。”小柔还是老一套回答。
“是不是灵傲她爸太老了，你看不上？”殷兰又问。
小柔脸红了一下，她连连摆手说：“没有没有，叔叔其实挺有风度的，人也挺好……嗯就是，他人太正派，我……”
殷兰不再说话，她隐约感觉，这小柔应该是不靠谱了。喝了几口茶，殷兰又说：“小柔啊，你还这么年轻，阿姨让你干这些稀里糊涂的事情，原是我不好。算了，现在咱就不干了吧，我不能(｀Θ;)着你对吧我心里都不落忍……”
“殷兰阿姨……”小柔心里一酸，觉得愧疚。
殷兰伸出一只手，在小柔捧着咖啡杯的小手上安慰地拍了两下。
“真难为你了孩子。那我之前付你的百分之三十呢，就算了，你就安心拿着用，这件事呢，我们就到这结束了。”殷兰继续说道——把话说得四平八稳又滴水不漏是多么令人着迷的一件事啊——“那小柔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文化局呢？放心哈，阿姨会帮你再物色一个营业员的工作的。”
小柔慢慢地把手捧着咖啡杯转圈圈，转呀转呀，转了那么几圈之后，她心里的愧疚就褪干净了，她就甜甜地笑着对殷兰说：“谢谢殷兰阿姨，没给您帮成什么，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文化局秘书这工作我干着挺好的，我不想再换工作，就不麻烦殷兰阿姨费心了。”
高考终于来了。
钟致远和殷兰去给钟灵傲送考。钟灵傲走进考场的时候，挺直腰杆笔直往前走着，然后忽然回头望着她的父母。她一回头，殷兰心里就突地往下一沉，但她还是努力笑着冲女儿挥手。
钟灵傲终于进了考场。钟致远热得汗流浃背，却发现穿着长袖衬衣的殷兰面色青白，一丝汗也没有。过马路的时候，殷兰跟不上钟致远的大步，不由得碎步跑，气喘吁吁，却依然没有汗。钟致远伸出一只手去拉她，握着她的手，发觉她的手心竟然是凉的，在这六月里。钟致远心里有点难过，过了马路，他安慰她说：“别太担心。”
殷兰嘘一口气，问道：“致远，你说灵傲这回能考好吗？”
钟致远微微皱着眉，他缓缓说道：“她怎么不能考好？如果她没考好，那不是她没能考好，而是她不想考好。”
殷兰突然眼前一阵漆黑，她嗳了一声，竟然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钟致远赶紧去搀扶她，看见她青白的脸上这下倒挣出些红色来了，他问她要紧吗？要不要去医院？殷兰笑着说：“不用不用，就突然晕了一下子，现在好了，没事了。”说着，手也热了，汗也出来了。钟致远心里却愈加忐忑不安了。
钟灵傲考完以后，填报高考志愿一切都依着她妈妈殷兰的意思，果然填的都是清北复交等一流的大学。殷兰也反复问她，考得如何？可有把握？钟灵傲只笑着说妈您就只管安心挑您喜欢的大学填。殷兰终于喜笑颜开欢天喜地。
然而，钟灵傲的成绩下来一对分数，根本和清北复交搭不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她的分数线竟然跌落在二本之外！
钟灵傲很平静。钟致远瑟瑟发抖。殷兰喊了一嗓子：“钟灵傲，你耍我啊……”一口气没上来，手指着女儿，抖了半天，话接不下去。钟灵傲就那么继续保持平静地看着她妈妈——她亲眼见殷兰瞪圆双眼看着她，抖动嘴唇想要诉说千言万语，但却再说不出片言只语，一口鲜血从殷兰口中涌了出来，她往后硬挺挺倒了下去。
殷兰在抢救的时候，其实是听到了钟灵傲的呼号的——“妈你醒来吧，是我做错了呀！妈妈你醒醒吧，我重新考一回给你看……”——她也是有一点想努力醒过来的，但她更想获得确凿无疑的胜利。她觉得她是点了点头应了钟灵傲的，但不知道守护在边上的钟灵傲和钟致远有没有看到或感到她的点头。她最终将自己放轻松，整个人就轻飘飘起来。殷兰从那张抢救病床上起身的时候简直是一跃而起，而且眨眼就变成二十出头的殷兰了。她看见自己的父亲笑盈盈地站在那里迎接自己，她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爸爸——”，然后又看见母亲从父亲身边站出来，母亲拉着她说：“兰兰，没想到你这么快来陪我们，你原该和钟致远和灵傲他们在一起的。”
殷兰去世以后，钟灵傲复读，殷兰周年之际，她如母亲所愿，考进那清北复交一类的一流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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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1-9-17 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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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显身卡
发表于 2021-9-17 11:5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