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爹永享仙福的时候，我大概六岁光景，其时是暑假。先生爹停放在他的茅草屋里，我守坐在旁边，才得有呆一整天的时候。我听见先生爹的亲眷说"这个娃儿就像老爹的孩子，在给老爹守孝！"
那时我不知道守孝为何物。我和先生爹也只是邻居。我呆守在先生爹旁边，是因为那时我觉得无聊，这里好歹有几个人。并且，停放着的先生爹不会厌弃我，不会呵斥我。
我们那一块，辈分有点小乱。主要就是爷爷会喊成爹爹，爹爹会喊成爷爷。先生爹是我爷爷辈的人。比我爷爷都要大上十来岁。先生爹是一位匠人——教私塾的先生。这就是先生爹的由来。我父亲辈的人都是先生爹开蒙。
先生爹一生好赌。逢赌必输。村里人笑着说先生爹的教书先生该叫"叫输先生"。先生爹后来认识了一个女子，两人结合在一起，几十年无儿无女。我们称她先生八（奶奶）。有说法是先生八是青楼出身。因为长期吃、用避孕药，所以没有生育。这话传到我耳朵，我半信半疑。那时我看了关于总理的事。事情没有亲历，没有个定型。但先生八的举止言行，确实不是农村人。
我稍微认得几个字后，读杜甫诗"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时我深有体会。
先生爹一直住的是土坯房，屋顶是厚厚的茅草。儿时我们一大帮调皮鬼，从不敢摸进先生爹的屋里。先生爹的屋里除了逼仄 、阴暗、潮湿，阴森森里透出一丝杀气。虽然有人能爬上树梢，能在坟地睡觉，但没人涉足先生爹的屋里。这也是先生爹走了，我在他屋里呆上一整天的一个理由。
一千二百多年前的杜甫就为居草屋的寒士发出呼喊，到先生爹这时候，还是没有改变！历史的转变无非就是你唱罢我登场，终究在底层的没有出头之日！先生爹走了，先生八的茅草还是要住下去。后来她的一个堂孙子考上了大学。这一年，她的茅草屋塌陷了，翻修时正逢堂孙子在家。先生八想要堂孙子上屋顶帮帮忙，结果堂媳妇上屋顶给修整好了。
照说这样应该高兴啊！可是先生八不高兴。事后听先生八说"我孙子是大学生，这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他上我屋顶站一下，也是我的荣幸啊！星宿光照，我能得到庇护！"
孤单的先生八这时已经一人生活了十多年。国家定点五保户，年三十能有一刀肉吃。八十多岁的人，还天天起早摸黑在自己的一亩多地里劳作。头耷拉在胸前，佝偻着身子，吃力地移动她的三寸金莲。走路提着裤子。虽然这样，脑子还清醒。看见年轻人就避在一旁，等人走了自己再行动。
我和她闲聊时，她说自己已经买好了安眠药，比老鼠药要好，吃下去没有痛苦。九十多了，先生八还撑着，没有动吃药的念头。后来是下地劳作时摔断了腿，于是吃了安眠药。
当一行人来送先生八时，发现她居然没有断气！药吃少了！于是就有人送饭过来给她吃，这样又撑了两个月，先生八再次吃了安眠药，这次很彻底。走的时候阳光明媚。村里人用竹子、塑料膜做了个简易的棺材，用车拉去火化。
火化时有个小插曲。火化场要求买个骨灰盒什么的，去火化的人说了"这是个孤老，你不给火化我们就把遗体放在你这里。"送了先生八，周围的外姓人把先生八的那点地瓜分了。我是邻居，居然不清楚可以这样来，她本家也没人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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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1-12-15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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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15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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