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秦川梦回 于 2022-1-31 20:28 编辑
蕙溪原本无蕙,甚至没有名字。实不过林胡山下来的一股不肥不瘦的泉水,绕过黄厝寮东南去了。 溪水两边有十几株乌桕,枝繁叶茂,朝着水心斜斜舒展。夏季便有了条暗绿的胡同,深秋红叶如火,像点燃了溪水。 不知谁家买过一盆蕙草,看看养不活了,遂拔出扔在路边。村里教书的秦先生捡来栽在溪边的石头间,数年竟繁衍得两岸皆是。春风一起,满溪都是香的。自此秦先生叫它蕙溪,渐渐远近都这么叫了,活像祖宗传下来的名字。 那秦先生看着行止端庄,却都知道他有两样爱好:一样是财帛,一样是女人,两样他都没有。一岁六吊的束脩,不足成其所望,就这么把个八尺男儿活逼成个淡泊出世的高士。 两样之外,就像他救活的那盆蕙草,先生还好阴暗、好湿凉。没课的日子就缩在祠堂深处的厢房里,那是他个人起居之处,无声无息,一缩一个整日。说他在看书吧,满打满算他没几本。说他在打手铳吧,总不能一整日都在打吧。 每每月明星稀的半夜,常见他一袭长衫,顺着溪边游来荡去。没见过的遇上了,吓一大跳。后来男女老幼都知道了,便不再骇怪,任他去了。 他们何曾知道,那溪中藏着两个月亮,水皮上一个,水底一个,两个都亮晃晃的。只不过水皮上那个是潋滟的,水底那个凝然不动,望去沉甸甸的,先生便猜出是什么了。正好夜深人静,遂脱得精赤条条,俯身水中来回摸索,几番似摸到了,凑到眼前再细看时,却是块黑黝黝的石子儿。上岸正欲穿起长衫,水底沉甸甸的又放光了,教人欲罢不能。 乌桕树上有一种鸟,白日里见不到。非待半夜三更,如梦似醒时分,方听得翅羽扑棱,一声声“苦啊,苦啊,哈哈哈”的冷笑。像儆示,又像励志。个中深意,至今先生尚未参透。这种鸟的叫声,黄厝寮的男女老少无人不知。见怪不怪的是,秦先生偏坚信只他一人能听得到。 另一祥瑞,见多识广的秦先生也只遇上过一回。那夜正捞了半晌月亮,穿起长衫欲离去时,忽听得乌桕影里,粼粼波上,一个歌声迢递而来。那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如嚎似唱,彷佛不胜欢喜,教人顿时百欲潮涌。寻常的歌是种人的声气,用的是胸腔、喉咙、口腔。那歌却似用肉唱的,凹凸有致,紧绷绷的,年轻女人的白肉。赶过去寻,歌声又在前方,循声再跑下去,出了村界便没有了。 自此凡遇相似天时,先生必提前一日沐浴斋戒,自凌晨盼到天黑,日头一沉便在溪边候着,再不曾遇上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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