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父亲从卧室抱出一辆自行车,送给我作礼物。父亲说买它花了二十块钱。
那是我失踪多年的自行车,我一眼认定,虽然它已经改头换面,也只是一个小丫头被人涂脂抹粉插了一头的花罢了。
这辆自行车是我上班后买的,我这人,一直到自己能轻轻松松买得起一辆自行车才学骑自行车,那时候住在厂里,晚上,借师兄的自行车在厂内篮球场上练习,学会后,师兄说他要换一辆自行车了,愿意将这辆旧的转让给我,出价一百元。欣然成交,我骑着它在街上逛,给二妹妹看见,她回家说在大街上看见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好象是小哥,大家都不相信。过了一段时间,我骑了它回家,三十里的路程骑自行车的长度与步行或者乘车是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回到家给家人的惊奇在我意料之中,然而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后来家人愁我的婚事,二妹妹就说:不用急,说不定小哥不声不响地就带个嫂嫂回来呢。
这辆自行车是在宿舍下面的楼梯口失踪的,我不能确定它是被偷去的,楼梯口不是个停车的地方,厂里一阵一阵地抓卫生抓纪律什么的,人保科几个闲人就有事了,将没有停在车棚里的自行车推推搡搡挪到车棚里去,或者狠一点,关到食堂隔壁的小院里。我停自行车的时候没有上锁,因为马上就要下来,下来看见一片白地,愣了一会儿,原地寻找,找到就象找一枚针一样可笑,才告诉自己,自行车不见了。自行车不见了,首先想到的是某个同事借用了它,等到明天,它没有出现,才有点相信是被偷了。过了很久,偶尔看见食堂隔壁院子里倒了一排自行车,尘封已久,锈迹斑斑,才想到可能是人保科干的,在院门外张望良久,我的自行车不在其中。
有时候想起我的自行车正在路上,想象不出骑在上面的人,上面的人也不在想念之列,那一刻,我有点感受不到我正骑着的自行车,而我不知去向的自行车则被明明白白感知着,就象世上有一人,以骑自行车的姿势凌空一尺梦游在路上,又有一车,和其他上路的自行车一样,只是车上空无一人。一人,一车,在这世上乱逛,甚至都擦身而过过,只是缘分已断。
这之后,又用过不知几辆自行车,它们的不知所终真的是不知所终,便是交给收破烂的,也不是通过我手,我用它们,从不想到拥有它们,它们不是我的,我对它们都不用情。用情是在不知不觉间开始,我何曾料到我会对我的自行车用情,用情在不知不觉间进行,直到它离我而去才为我所知,虽无断指之痛,总似少了些什么,无从排解。
有一次,看一个电视节目,讲中华鲟,一条老中华鲟,身上植有发射器,它在长江里的行踪可以测到,它被误捕过,它最后一个信号发自入海口,科研人员深情地说:这是它在向我们道别。此后音讯全无。
算一算过去十多年了,我的自行车终于来与我见面,被父亲抱着,它要告诉我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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