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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财 [复制链接]

闲散之人

主楼

发表于 2023-8-4 08:2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闲散之人于 2023-8-4 09:57 编辑

01.

郑重提示，诸位别花了眼，这是宝财，不是财宝。财宝那是财富，这是人名。

俗？有啥啊，你还没见过叫二狗子，三马户的呢。远的不说，就说我媳妇。我老岳父从美国回来之后和岳母大婚，然后带着各种期待，期望有一个儿子，结果是一二三，连续三个姑娘，老岳丈不服，第四个来了，还是女孩，还不服，第五个来了，没出意外继续女孩。所以，我媳妇家是真的五朵金花，我媳妇是第五朵。看着五个女儿，老岳父醍醐灌顶，幡然醒悟：罢罢罢，没儿子的命。也有点恼火，连后面了两个女儿的名字都懒得起，干脆叫小四，小五，叫了好多年，一直叫到上学，这不成体统了，然后她们才有了大名，这可不是胡说。或者说是大名是有的，只是老岳父懒得叫，干脆小四，小五，直白。

宝财是我的工友，严格意义上说，算是师傅辈的人。只是偌大的工厂里，他是一个另类的存在。

接下来我尽量用一段白描的文字勾勒一下这个人。

真正的五短身材，个子矮，胳膊粗，腿短，脖子短，手指短。他的师弟甚至鄙夷的喊他：土行孙。想一想，他那个师弟这个混球，说的还挺形象。个子到底多高，大约也就一米六多一点，在厂里，比他高的女工都不屑走在他身边，很多年前有一篇小说《高女人矮丈夫》大概就这画面。

   宝财是锻造车间的锻工，他不是操纵锻机的，而是专门用大铁钳钳着烧红的铁，伸到锻机锻锤，翻动着锤打的那个。

   那是不折不扣的力工，那会儿我们厂为长春一汽配套生产解放汽车发动机连杆，那一组连杆一共六支，原始的钢坯，切割之后，送入锻造炉，烧红了，烧透了，用大火钳拎出来，送到锻锤之下，锻造出毛坯成型。

能拎动那组钢坯的人不多，而且是极度高温的环境下，直接从锻造炉里拎出来，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尽管有一些保护措施，但是，现场画面也足够让人心惊肉跳的。

   万一钳不住，万一掉了，万一......

02.

我们车间和锻造车间是邻居，两个车间相隔的距离，大约也就二十几米，所以，锻造车间一开机那种惊天动地，我们都能感受到。

宝财他们那帮锻工师傅，没事儿了就在车间大门口的空地上，就地而坐，山南海北的胡吹乱扯。

说说宝财的走路吧，小短腿的移动频率超快，似乎脚底下带着风。总有人说他会功夫，而且功力深厚的那种。传言这玩意儿，基本就是越传越离谱，甚至有人说他轻功了得，能平地拔葱三米高云云。这没人看到，走路带着风是真的。但是，有一天，我们亲眼目睹了一场摔跤。

那年月电力紧张，停电是常事儿，有时候就停个把小时，也有时候能停一整天，白天停了，晚上十点以后来电。只要厂区的广播喇叭一响：职工同志们注意了，现在已经来电，请回到各自的车间干活。我敢说，没有一个人不到岗的。我们宿舍距离车间也有四五百米的样子，而且都是土路，一旦遇到风雨天，风雪天，也是很难走的，但是，保证没有偷懒的，全员到岗工作。现在看，大约只能归结两个字：觉悟。

   那也是个八月的夏日，上午不到十点突然就停电了。通知说让大家不要离岗，一小时后会来电。于是大家就三三两两的走到车间的大门外，找个树荫儿坐着乘凉。锻造车间门前一阵喧哗，好多人围了圈圈，我们那会儿年轻，最喜欢热闹，就跑过去看。

03.

圈子里，圈子外都是工友，都是师傅，都是看热闹的。圈子中心站着两个人，宝财和他的师弟后来我曾写过的那老小子，我称他为：浑人。有时间我会好好的说说他的故事。

这是一场赌局，赌资是中午的一顿白米饭和晚上的一斤酒。浑人挑战宝财，摔跤，三局两胜。

   浑人一米八三，宝财大约一米六一二，单从身材上，胜负已经明显。

两个人开始转圈子，走跤步。都穿的是工厂的粗布工作服。转了两圈还没交手，嫌热，直接双双脱了甩出去。里面还都有一个白色的背心，虽然已经脏兮兮的，被汗渍染黄的，那也是贴身的，说是专门用来吸汗。

继续走圈，然后浑人出手，一把薅住宝财的汗背心，一个撕扯，背心变成了布条，依然倔强的附着在宝财身上，整个过程众人觉得不可思议，这么撕扯宝财居然纹丝不动。浑人一把抱住宝财，想发力把他拎起来，这次宝财动了，很多人觉得浑人必胜，没想到身形只是一动的宝财，用几乎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挣脱了浑人的束缚，然后就闪到了浑人身后，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惊愕。这次他抱住了浑人，然后似乎像拿捏一个锻件一样，嘴里就说了一句：你给我蹲了吧，一举一摔电光火石，浑人被他结结实实的摔到了地上，仰面朝天。浑人能有一百八十多斤啊。

1:0宝财胜，看眼不怕乱子大的师傅们一本正经的宣布。

浑人也不恼，拍拍身上的土，接着来。

03.

两个人很快就缠斗在一起，有些胶着，夏日里汗流浃背。浑人想用各种绊子把宝财撂倒，宝财那小短腿的灵活躲避，让人既欢乐又佩服。没几下又一幕出现了，宝财居然把浑人背了起来，然后就是一个干净利落的背摔，浑人又一次仰面朝天。

   2:0宝财完胜。躺在地上仰面朝天的浑人服了：宝财，我输了，大米饭白酒我认。

你知道么，那会儿我们一个月最多的时候四斤细粮，所以一顿大米饭那是割肉啊。

我们看过这一场赌局，觉得宝财确实有两下子，工厂里血气方刚的刺头儿不少见，有的就不服，有的干脆拦住宝财挑衅，宝财一律不说话也不迎战，哪怕被推搡都无所谓。只是后来那几个刺头突然就不再挑衅宝财了。有知道原因的人说，那天几个刺头拦住宝财，宝财什么都没说，看到不远处有工厂的露天材料库，过去拎了一根14mm的钢棍，45号钢的，就当着他们的面，硬生生把这个钢棍给弯了，然后笑着说：你们谁比这个东西硬？刺头们相互看看，无声的散去，别吹，就宝财这手劲儿，能捏碎他们不服气的骨头。

04.

有知根底的说，宝财是兄弟两个，弟弟就在我们单位不远的地方的屯子里插队。父母在文革里双双不在了。弟弟是来过我们厂的，长的一表人才，是个帅小伙。弟弟经常来，大家也很熟。尤其是厂里的女工们，对宝财的弟弟赞不绝口，什么懂礼貌，长的俊，然后叹息：这是亲兄弟吗？

宝财是个相当邋遢的人，以至于没有人愿意和他住一个宿舍，他也有自知自明，自己住在了半山上，工厂废弃的那个加压的水泵泵房里。远远的看去，孤零零的存在。后来工厂毁于特大泥石流之后，我故地重访，竟然惊奇的看到，早已经看不清楚痕迹的工厂，唯有那个孤独的泵房依旧在山坡上。

宝财嗜酒如命，不是一般的能喝。说是二三斤老白干当水喝。在路上遇见任何人，我们这些小字辈的尊他一声：宝财师傅他都不会搭理你，但是你若给他一瓶酒，他一定会对你千恩万谢。

去食堂吃饭，他端着脏兮兮的搪瓷饭钵，打了饭就走，两个粗拉的玉米饼子，他反扣在一起，四口解决掉，然后从随身的裤袋里摸出酒瓶子，一顿猛喝。你肯定没见过宝财的喝水，就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水，他在塑料袋上扎一小孔，走着举着喝着。

05.

宝财死于1980年初，就在那个泵房里，一睡再也没醒来。估计是心脑血管之类的病吧，再说那么饮酒无度，什么都不意外。

他弟弟哭着来了，收拾了宝财的遗物，一个存折，一些老照片，一封他写给弟弟的信。抱着哥哥留下来的那点遗物，弟弟哭着走了。

后来据说弟弟考上了一所很好的大学，再后来没人知道了。

宝财走了的那年的夏天，工厂的绝大多数都回迁回城了，一场特大的泥石流顺着山倾泻而下，我们的工厂基本被摧毁，万幸的是家属区没有受损，尽管这样，工厂留守的人员中还是有八个人罹难。

人啊，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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