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四十九

　　当年，教我们概率统计学的老师，是数学系的刘老头。据数理圈的人说，搞数学的，专业去搞统计，是一种平庸，但刘老头却不甘平庸，在统计学外，还去研究了古文学，这在圈里的人看来，就不只是平庸，简直可以算作堕落了。
　　
　　对于不甘平庸，勇于堕落的传言，我一开始是不信的，但很快，刘老头就通过一堂课，让我不再倔强了。
　　
　　那是大二第一学期，窗外秋风飒爽，刘老头站在讲台上给我们讲第一次课。他个头不高，二毛杂鬓，说话怪腔怪调。有人说，刘老头是我们山东人，说话有山东口音，但我仔细对照了他的口型和舌型，发现他的口音既非鲁话，也非津腔，更非京片子（据说他早年在清华做了几十年科研），而是一种混合音调，有点类似于那种住在上海说法语的伦敦人的怪模怪样，这种感觉很难说清楚，但后来刘老头给自己总结的很得体，他说，这叫“邯郸学步后遗症”。当然，腔调不是重点。

四十九

　刘老头用这样的腔调照本宣科的说了几个概念之后，忽然就横空吟了一句“诗”：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吟完，便开始扫视我们的目瞪口呆，然后哈哈大笑说：你们说，这算不算概率统计？
　　
　　没人回答，我们就像围观发病现场一样，继续目瞪口呆。随后，刘老头又说：这个问题，你们思考一下，当成个课下作业，回头我在BBS上发个贴，你们去我那帖子下面回帖发表意见，写得好的考试可以加5分。
　　
　　刘老头的这番骚操作，像故意一般，在我们心中坐实了他传言中的堕落。
　　
　　我和室友们，绞尽脑汁，终于从“多”字入手，把这个无稽的对联，硬生生论证进了概率统计之中。刘老头在我们寝室的“联名答案”帖中点评说:“不错，有想法”，然后只给了2分。
　　
　　这还不是最气人的。我们邻宿舍的几个家伙，跟着我们也发了个联名答案贴，只写了一句话：“经我们研究，完全附议八楼同学的答案”。刘老头却给了2.5分，并点评说：好聪明！
　　
　　所有答案中，刘老头只给一个打了五分，写那个答案的女生，天天读小说，写梦文，一脸忧国忧民的愁容，对专业课很是心不在焉，大一的高数，都是补考才过的。她的答案，也是一句“诗”，说：仗义每多刀笔客，负心多是杀猪人。乍一看，简直就是对原题的半抄袭，但刘老头却点评说：直捣黄龙，妙，满分。

四十九

　　我们当时气愤地认为，刘老头出这个题的醉翁之意，是在寻找臭味相投的“同道文人”，并借评分操作，打压我们这兢兢业业做科学研究的人，这种无耻的做法，似乎与统计无碍，但与堕落有关。
　　
　　第二周，刘老头在课上，对他的行为做了很学术的狡辩，他说：我们搞统计，第一步就要看取样样本，样本就一个，搞不成概率，更进一步来说，如果这样不是可靠信源得来的，甚至是写小说瞎编的，那甚至压根就算不上统计，而是算计了。据我考证，说这两句话的曹学佺，就是通过自己编剧的一场戏，得出了这么一个貌似概率统计的结论，样本是完全不足取信的。所以，上周的作业中，某同学以其人之道，写了两句相反的话，反讽了那两句话的荒谬，手段真是高啊，不错不错...
　　
　　我们班有个口舌伶俐的学霸，对自己的低分相当不服，提出异议说：刘老师，曹学佺也是一个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名人，为什么一个名人说的事就是一场戏，就不足取信？难道写稗官野史的人才值得信任吗？如果不信，你又如何证其伪？在我看来，曹学佺作为一个读书人，不怕自污，而实事求是地统计出对读书人不利的结论，不正是一种诚实可信的品质吗？他说自己人的坏话，进一步证实了他参照的样本的可信性。
　　
　　刘老头嬉皮笑脸地说：同学，咱们搞统计，是搞数理逻辑，不搞这种诡辩逻辑哈，据统计上来看，名人和撒谎行为的相关性并不低，而且，名人这个前提，推不出“可信”这个结论，就像屠狗和读书，一样推不出仗义和负心的结论一样，还有，文人相轻，倒是古今统一的事实，众所周知，说读书人坏话最多的，就是读书人，人家屠狗宰猪的笨口拙舌，绝不会把讨生活的功夫，浪费在评价别人上，那是读书圈的把戏。
　　
　　伶俐同学发现文学知识是自己的欠缺，但仍不服，说:刘老师，是不是我们在做统计前，都必须进行先对样本做一番是非评判才行？但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绝对的是和非啊，那概率统计还有什么意义？
　　
　　刘老头粘着胡渣子笑眯眯地说:这个同学思考的很深，很好，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但一般说来，我们做的概率统计，是科学范围的概率统计，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是非是明确的，绝没有似是而非的模糊，不像文学和伦理，经常处于一种唯心浪漫主义的是非纠缠状态。我们科学的统计，是要得出一种真实的自然结论，而文学及伦理化的统计，是要得出一种“有益”的结论，这种结论一般有着教育或者政治用途，那是一种手段，但不是科学，不是我要教给你们的东西。就像曹学佺，他如果想让他说的这句话，成为一种深入人心的伦理结论，可以试着多讲几个屠狗人仗义和读书人负心的拍案惊奇，喜欢听这种戏的人，都不介意被洗脑的......
　　

四十九

　　我们拿刘老头的无赖没办法，便只能去他讲的课里明察秋毫，一旦有所发现，便一起发起难来，来挑他的刺，多数人乐此不疲，以概率统计成了我们最关注的专业课，学期末的闭卷，八成以上的同学考了九十分以上。刘老头在结课时，亲自给我们做了一首诗，来表达他的心情，诗的内容我忘记了，只记得每个字都透着他可耻的洋洋得意。
　　
　　不过，班里还是有一个人没有考及格，便是那个第一次作业得了5分的女生。由此，我们得出结论：刘老头说“文人相轻”，绝不是闹着玩的，他始终一丝不苟地亲身实践着。
　　
　　刘老头因为学术“堕落”，长期被圈里的青年才俊睥睨着，我们宿舍的人，从来是站队青年才俊的，所以也跟着一起睥睨他，暗地里从不叫他刘教授，而是故意“尊称”他为”刘老头“。后来喊得久了，也便改不动口了。
　　
　　毕业五年后，听同学说，刘老头退休了。再后来，毕业十年聚会，我们导师说：刘老头现在研究周易呢，写了一本《周易卦象概率考》，结果没处愿意给他发表，就自己印了一百本，到处送人，还送了我一本呢。我们都笑着说：刘老头现在不是学术堕落，简直是学术腐朽了。可以想象，刘老头读罢周易和相书，腆着脸给他老伴算卦的样子：来，让我看看你的胖手，骨短肉厚，掌纹密长，虽寿年绵延，但五行缺智...
　　

四十九

　　去年，刘老头在家中去世，享年八十一。今年春天，母校给他补办了一个小小的追悼会，我因事没去，夸克君去了，他回来告诉我：某某同学，就是当年被刘老头恩赐补考的那女生，也去了，太露相了，哭得可厉害了，估计把当年对刘老头的恨，一块都哭出去了...。
　　
　　唉，文人动不动哭鼻子，能不相轻吗？！

信以为真

你一个学数学的
文字写得那么好
是不是堕落呢？

风铃清音飘渺

写得生动有趣，好看

风铃清音飘渺

信以为真 发表于 2023-9-8 04:17
你一个学数学的
文字写得那么好
是不是堕落呢？

我有个朋友搞精算的，同时又是钢琴演奏级别。有的人左右脑都发达，全面发展

信以为真

风铃清音飘渺 发表于 2023-9-8 05:44
我有个朋友搞精算的，同时又是钢琴演奏级别。有的人左右脑都发达，全面发展

精算可厉害了
不是一般人能学的

信以为真

大猫不会是精算的吧

诗意天涯

好看，描写的和孔乙己一样生动

怀璧其醉

我看了又看，怎么觉得你们老师讲的十分有理呢？
他这是不按套路出牌，把你们一个个先套路进去再说

怀璧其醉

我们猫版在自己专业以外，也奋而研究了大量的古文学，这是得到了师道传承哈

四十九

信以为真 发表于 2023-9-8 04:17
你一个学数学的
文字写得那么好
是不是堕落呢？

俺不是学数学的，张一鸣才是我们那学数学的，学数学的有很多奇才

四十九

风铃清音飘渺 发表于 2023-9-8 05:42
写得生动有趣，好看

风铃好

四十九

信以为真 发表于 2023-9-8 06:09
大猫不会是精算的吧

不是，不过我同学有去考精算师的，俺是学国经贸的，就是科目驳杂，百无一用，唯心与唯物结婚生出的怪胎，经济类专业
我们不仅要学高数、线代、统计，还学会计、保险、编程等乱七八糟，因为数据分析和建模需要这些基础....

四十九

诗意天涯 发表于 2023-9-8 06:45
好看，描写的和孔乙己一样生动

刘老头比孔乙己智慧多了

四十九

怀璧其醉 发表于 2023-9-8 07:15
我看了又看，怎么觉得你们老师讲的十分有理呢？
他这是不按套路出牌，把你们一个个先套路进去再说{:1_220: ...

这老师确实很好玩，其实每个学生都很喜欢他

四十九

怀璧其醉 发表于 2023-9-8 07:23
我们猫版在自己专业以外，也奋而研究了大量的古文学，这是得到了师道传承哈

我一理科生学经济本身就是堕落了，所以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信以为真

四十九 发表于 2023-9-8 07:52
不是，不过我同学有去考精算师的，俺是学国经贸的，就是科目驳杂，百无一用，唯心与唯物结婚 ...

我许多同学高数都考不过，补考
好在有的大学补考过了，也给学位，比如天大
有的大学，就没学位了

信以为真

学数学的绝对天才
我在这里上学时，讲二进制的老师，手里拿着计算器
写出答案后
当地孩子还是看神一般的看着他，问他怎么算的？
结果他一亮手里的计算器，全班都乐了

四十九

信以为真 发表于 2023-9-8 07:56
我许多同学高数都考不过，补考
好在有的大学补考过了，也给学位，比如天大
有的大学，就没学位了

天南的一直都是只要补考能过，就有学位，只是补考的，没有评奖学金和评优资格

四十九

信以为真 发表于 2023-9-8 07:59
学数学的绝对天才
我在这里上学时，讲二进制的老师，手里拿着计算器
写出答案后

这....是找到魔法之根了

信以为真

四十九 发表于 2023-9-8 08:02
天南的一直都是只要补考能过，就有学位，只是补考的，没有评奖学金和评优资格

大学男友就是高数没过


学自动化的

四十九

信以为真 发表于 2023-9-8 08:05
大学男友就是高数没过

学工科的，竟然高数过不了...自己不气，老师得气死了

信以为真

四十九 发表于 2023-9-8 08:07
学工科的，竟然高数过不了...自己不气，老师得气死了

还是桥牌高手
气人不气人
非常聪明
可是毕业后也分手了

四十九

信以为真 发表于 2023-9-8 08:08
还是桥牌高手
气人不气人
非常聪明

分手是因为看不惯他高数过不了吗

信以为真

四十九 发表于 2023-9-8 08:10
分手是因为看不惯他高数过不了吗

吉林四平的
天津人不离开天津
哪也不去
你不知道？

四十九

信以为真 发表于 2023-9-8 08:10
吉林四平的
天津人不离开天津
哪也不去

还真不知道，天津人这乡土情太结实了，跟捆绑住似的，都把你爱情绑没了，这个原因太悲伤了....
你还是把分手归咎为他高数不及格吧

信以为真

四十九 发表于 2023-9-8 08:13
还真不知道，天津人这乡土情太结实了，跟捆绑住似的，都把你爱情绑没了，这个原因太悲伤了....
你还是把 ...

因为高数不及格
连在长春的工作都丢了
只能回四平了
后来考上公务员了
也算结局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