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徐公孰 于 2023-10-29 07:06 编辑
《传习录》里有一则学案,纵跨2000年的历史。颇启我思,感我动。略述学习心得。
1,学案的后五百年
北宋理学家程子曰:“‘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便已不是性。”
客问:“何故不容说?何故不是性?”
南宋晦庵答云:“不容说者,未有性之可言。不是性者,已不能无气质之杂矣。”
大明周道通问阳明先生曰:“二先生之言皆未能晓,每看书至此,辄为一惑。请问。”
阳明先生先答云:
“‘生之谓性’。‘生’字即是‘气’字,犹言‘气即是性’也。
“气即是性,‘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气即是性’,即已落在一边,不是性之本原矣。
“孟子性善,是从本原上说。然性善之端,须在气上始见得。若无气亦无可见矣。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即是气。
“程子谓‘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亦是为学者各认一边,只得如此说。
最后阳明先生得出自己的结论:“若见得自性明白时,‘气即是性’,‘性即是气’,原无性气之可分也。”
2,简短的评注
‘生之谓性’是告子的言论,为孟子所反对。阳明先生错以为这是孟子的话,且云‘孟子性善,是从本原上说’云云,大错。“人生而静”四字取自《乐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阳明先生误作告子“生之谓性”。毫厘千里矣。读阳明《传习录》的人很多,中国,日本,古代,现代,竟然无一人指出这个硬伤。
阳明先生的解释明显是承接晦庵的思路,言辞中却只字不提朱晦庵,小器哉。然而,晦庵说‘不能无气质之杂’则无病,阳明先生说‘气即是性’则大病,因为与自家“致良知”的主脑方子自相牴牾。
开篇既已错把告子当孟子,今又说“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即是气”,便无根矣,谬矣。
3,复原这个学案的前半生
周道通与某客的两个提问本来非常容易回答的。先找出《乐记》的原文,并复原2000年的全象:
《乐记》云:“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
程子曰:“‘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便已不是性。”
客问:“何故不容说?”
周道通问:“何故不是性?”
段干教授答客之问曰:“因为一落言荃就转化成‘感于物而动’,不再是‘人生而静’矣。”
段干教授答周曰:“因为所言者是‘性之欲也’,非‘性’矣。‘性之欲也’者,意也。固非‘性’也,实亦非阳明先生所谓‘气’也。”
4,周道通其人
《传习录》里涵养心性砥砺学问的,也有阳明先生的朋友,更多是其门下弟子。徐曰仁在阳明先生门下,犹似孔门颜氏子,尽得师学而不幸早逝。陆原静也者,其子贡乎。
周道通,举人。先拜师阳明先生,后师从阳明先生的终生挚友湛甘泉先生。《传习录》有阳明先生《答周道通书》,书信往来,读之想见周道通小学不实落,从学阳明先生致良知,立志颇坚韧,为学总难得其法,周道通诚实地对阳明先生说,晦庵的‘格物论’更适合他上手致良知的工夫。湛甘泉先生持敬,阳明先生主静,宜乎周道通转师也。
5,赘几句话
读后感写的比较简单。写这个短文前,复习告子与孟子的辩论,对比孟子荀子庄子论性的异同,慎思晦庵与阳明先生的辩论,把《乐记》和《易经》里有关主题对照合观,忽尔有得于心,论性脉络大明大白。
既明白这个字大体,中国春秋之变,宋明之变,民国之变,亦一一明白起来,当今之大变局也示于指掌。
读书,固须于有疑处明辨之也。孟子好辩,阳明好辩,复起于地下,想见其为人,恐亦不复有辩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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