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秦川梦回 于 2024-2-29 19:10 编辑
汽车下了沥青公路,朝北钻进山谷。宽阔的山谷,两边壁立的峭崖,一色儿橙黄的雅丹地貌。 车轮颠踬着,碾过满地沙砾。绕过簇簇茂密的芨芨草。一条小溪来自天山深处,依稀可辨的水痕,说明山谷便是溪水亿万年里切割出来的。暮归的牧民赶着牛羊,扬起白的烟尘,朝山外走去。 山谷的最尽头,天山群峰在暮霭里泛着淡紫的光。兀鹰三五成群,在高天里盘桓,有的落下崖顶,用它们铁勾般的喙理着羽毛。 数公里后小路突然右折,消失在东边崖下,咋一看像没路了。 近了才看出原来山崖在此出裂做两道狭窄的峡谷,路也分做两条,各自朝着深处钻去。 我们选了右边的路,引擎吼着,爬上一个极长极陡的坡。 车行间视界突然开阔,右边依然是崖,左边坡下突如其来地现出一条阔大的峡谷。道路随之急转,盘旋着朝谷底扑去。 峡谷里有条干涸的大河,河床铺满灰色的碎石。河边开阔地上,一大片废墟栉次鳞比。空无一人的大街、广场、礼堂、宿舍、锅炉房的烟囱、涂着宣传画的照壁……一一可辨,在愈来愈暗的天光下苍凉并且怪诞。 司机告诉我河边曾是他的家乡,有水有草,而今成了连骆驼刺都不长的戈壁,人们全搬走了。 这片废墟便是五十年代末依奇克里克石油城的遗址。成千上万的石油人曾云集这里,靠着人力和简陋的设备打出一口口油井。南边那条名叫叫健人沟的山沟,是以1958年山洪暴发时牺牲的两名勘探队员戴健(女,23岁)和李月人(男,19岁)的名字命名的。戴健的遗体在下游五公里处被发现时,手中还捏着地质资料。 随着石油逐渐枯竭,石油城和它的井群几十年前就废弃了。直到近些年探出了深层油层,钻出一批新井。 车子拐进一块狭窄的山间平地,周遭的断崖把这里围得像口井,只有两端各有一个仅可通过一辆载重车的出口。五六台磕头机从容不迫地俯仰着,像用吸管在汲油。几个工人模样的,个个阴沉着脸,穿着仿造的、与国有石油公司很像的红色工作服,不安地来回走动。 我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也知道他们何以如此敌意。可是我非来不可,谁管他高兴不高兴。 我下了车,爬上一座储油罐朝里看。与常见的凝胶似的原油不同,依其克里克的原油清澈透亮,是再好不过的优质原油,简单脱水后可以直接用到拖拉机上。 再向前就不成了,道路被一台油迹斑斑的载重车堵住,说是缺件,修不了了。倘在山外,找个车拖开就得。如此深山野洼,那载重车便显得异常庞大,把惟一的那条土路堵得严严实实。它不走,我们就走不了。 天色却越来越暗,山风也刚劲起来。最早一拨星星已在深青的苍穹里闪烁。 我找了个土坎坐下,吸着烟,端详起暮霭里群山断层呈现的那些橙黄相间的条带。 最终实在想不出办法,只得亮起大灯原路退回。 返程走得很快,大灯的光柱在车轮溅起的水花里上下跳跃。 夜色是愈来愈浓了,身后依奇克里克的荒城孤月愈行愈远。那些漂泊在天山深处年轻男女的魂魄,那些激情燃烧岁月里的故事显得如此遥远。就连目下我的奔波,我日复一日营营孳孳的生活,也像个摇曳的、不确定的梦。已经步入暮年的我是该记住、还是忘掉些什么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