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兰烬落第七章 [复制链接]

禹鼎侯

主楼

发表于 2024-6-7 19:5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第七章影魅

　　白婴的声音很轻很柔，在这样的雨夜里就像粘人的雨丝，一缠一荡，让人忍不住生出一股怜意：“那次我本是背着家里人私自跑出来的，一个人孤身闯荡江湖，总觉得江湖上新奇，有许多好玩的物事，爹爹以前虽然经常对我说江湖险恶，我却从来没当一回事，便一个人来到了江南。
　　那天本是重阳节，我一心想到集市好好热闹一下，我那时还是一个少不经事的女孩儿，什么也不懂，没想到走着走着就迷了路，马儿累了不肯走了，眼见天马上就黑了，天上偏生又下起雨来，我当时心里急坏了，正不知道怎么办好呢，却遇上了一群强盗，那群强盗大约是见我还有几分姿色，便……嗯，便起了不轨之心，我好不容易逃脱了，连马儿也不敢要，冒着大雨就跑了出去，那些强盗发现我逃走了，就在后面追。我不敢停留，一直跑到看不到一点儿光亮，四周黑漆漆的，冰冷的雨打在我身上，当时我的心里害怕极了，也孤独极了，真有些后悔私自跑出来。
　　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但是那些强盗紧追不放，不一会就追上来了，我一个女儿家，怎么能够是他们的对手呢？正在他们要抓住我的时候，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说：‘放开她！’这个声音像是在雨夜里忽然响起的，不知道是谁所说，我正奇怪，才见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黑衣斗篷男人笔直的站在雨里，说来也奇怪，不知为何，雨点碰到那个人的衣服，就自动弹开了，那人在雨里站了那么久，衣服竟然还是干的。
　　强盗头目道：‘什么人，快给我滚远些！’那人‘滚’字还没说完，只见那个黑衣人不知道做了个什么动作，强盗头目就瞠目结舌，说不出话了，不一会儿，才见那强盗的颈上多了一道口子，头颅一下子掉落在地上，其他人都吓坏了，均四散逃命，那个黑衣人哈哈一笑，我只觉得眼前一花，只见那些强盗惨叫都来不及，纷纷倒在地上不动了。
　　这个人不知道是人是鬼，我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等我定睛去看时，那个人却早已经不在了。旷荡四野里，只有风的呜咽和雨的低吟。
　　好不容易躲过了这群强盗，这时，我隐约看见前方有一座破庙。以前我是最害怕脏的，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了这么多了，看到可以避雨的地方，连忙跑了过去。才进了庙里，就见到一个年轻俊秀的男子浑身痛苦的倒在地上，便不由惊呼了一声，那个男子听到了我的惊呼，忽然睁开眼，像是大梦初醒一般，变得清醒了。我才发现，这个男人的脸，原来生得这么好看。”说到这里，白婴的脸上透出一丝红晕，犹似当年初遇时的情景。
　　忽听佩环轻响，众人不由得抬头向楼梯口望去，只见适才那个白衣少女在玉蝉的陪同下又下楼来，只是这时换了一身水红色的长衫，淡淡的颜色，与白婴身上的绯红浓艳不同，没来由让人心里舒服。本来白婴的红艳已经惊若天人，但被这少女一映衬，就显得庸俗得多了。少女手里抱着一张古琴，她似是对这古琴十分喜爱，古琴很沉，少女抱来略显吃力，却不要侍女去帮。
　　少女来到原来位置坐下，摆放好琴具，玉蝉早在一旁伺候，奉茶，点香，少女也似旁若无人，调试了一下琴弦，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朱文卿的目光却不在少女那里，而是轻轻握住了妻子白婴的手，淡淡道：“那日若不是遇见了你，恐怕便不会有以后的我了。是你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你还记不记得你对我说的一句话？”
　　白婴问：“什么话？”朱文卿道：“那日你曾对我说，人生在世，总有许多苦难，我们不能沉溺在痛苦里，而应当超拔泥淖，做自己应该做的事。”白婴脸上微微一红，道：“没想到你还记得。”朱文卿激动的道：“不错！我一直都记得。就是因为你这一句话，让我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虚假，只有自己，才是最真实的。什么东西，只有自己去争取，才能不会别人剥夺走。李晋那个狗皇帝夺走了我的一切，害得我家破人亡，柳仕岐道貌岸然，其实也是杀我亲人的帮凶，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要报仇，要让他们一个个都跪在我面前！”
　　这最后几句话说得一字一顿，朱文卿面目狰狞，脸色十分可怖。传入众人耳中，均感觉到这话中的寒意。
　　朱文卿向柳凤飞道：“柳凤飞，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杀柳仕岐么？你倒是说说，他把我害到如此境地，他该不该死？”柳凤飞一时竟然说不出话，白婴却劝道：“柳庄主当年毕竟不知情，而且，他还抚养了你这么多年……”
　　“什么抚养？”朱文卿大喝一声，一下子推开白婴，白婴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朱文卿见白婴摔倒，眼里微有愧色，却只一闪而逝，道：“谁知道他有什么阴谋？他若真是为了我好，为什么不将另半幅《珠光宝气图》给我，让我可以名正言顺的夺回皇位？”白婴半倒在地上，气苦道：“你……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朱文卿道：“白婴，你怎么也不理解我，他日我复国成功，你就是皇后，母仪天下，难道不好么？”白婴叹道：“我不要母仪天下，我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做你朱文卿的妻子，我也不要你复国，只要天下安定，谁当皇帝不是一样么？”
　　朱文卿道：“不一样！属于我的就是我的，总有一天，我要一样一样拿回来！”白婴摇头叹道：“如今天下承平，别说你无权无势，孤身一人，就算你真的有千军万马，一旦开启战端，还不是生灵涂炭？为了你一己私怨，将天下陷入战乱火海，值得么？”
　　“这位姐姐……”白婴回转过头，见说话的是那个坐在古琴前的少女，不由微微点了点头，那少女示意阿情去将白婴扶起来，在旁边一张桌子上坐下，却并未和朱文卿同坐。少女道：“姐姐，你说得不对，朱公子并非是无权无势，孤身一人。”
　　朱文卿忽然向少女投来恶狠狠的目光，少女却似丝毫不在意，白婴问：“你……你怎么知道的？”少女微微浅笑，道：“宁王雄踞江南富庶之地，实力之雄，早已不是寻常藩王可以比拟，就连当今的圣上都有所顾忌。早些时候，圣上为了天下安定，有意削藩，首先下的一道命令就是各地藩王将自己的子嗣送到京城学习，宁王也在其列。这道圣旨意思再明白不过，名为学习，实则是当做人质。宁王大概也是嗅出了其中的味道，并没有派去自己最喜爱的世子李援，而是胡乱找了一个姬妾的庶子。”
　　少女忽然提到宁王，本来众人来摸不着头脑，但是忽然提到李援，侯青山脑海中忽然一跳，一些看不见的线索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在脑海里不断闪现，仿佛有一件十分可怕的自己预料不到的事情正在发生。但是李援已死，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未到最后，谁也不好说。
　　少女忽然道：“朱公子。”朱文卿冷冷道：“怎么？”少女道：“赵广寒前辈让你去宁王府找的，便是这个世子李援，是么？”朱文卿心道：“刚才我说这些的时候这女子明明还不在，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却也不愿撒谎，直言道：“是又如何？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少女道：“《珠光宝气图》本来极为隐秘，柳庄主这些年小心保存，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是朱公子却带着这半幅《珠光宝气图》去找李援，虽然行踪极为隐秘，但是圣上远在深宫，还是得到了消息。”朱文卿忽然一跳而起，激动之下牵动伤势，喝道：“你……你胡说！”
　　少女道：“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知道，何况我并没有瞒骗你的必要。”朱文卿冷哼一声，眼里杀气一现，道：“你知道又如何？难道你还想生离此地吗？”朱文卿语气冷肃，想来已经动了杀机。柳凤飞道：“朱文卿，你倒真有好大的口气，如今你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敢口出狂言！”朱文卿冷冷一笑，道：“别着急，过会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少女似乎并不受他威胁，仍旧语气淡淡的，道：“我知道你拼了性命不要，也要逃到这个客栈里来，自然是有人接应。但是你万万没有想到的，李援会在家中作威作福，被翁大哥路见不平杀了，你寄存在李援世子那里的半幅《珠光宝气图》，恐怕世上再也没有人知道下落了。”
　　朱文卿脸色一变，向翁世洋喝道：“《珠光宝气图》是不是在你身上？”翁世洋实不知这少女扯出自己是为何意，难道她是倚仗着自己的武功？他曾受少女恩惠，闻言却也不惧，哈哈一笑，道：“老子杀李援那鸟蛋的时候，见到一堆画，嫌晦气一把火给烧了，谁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侯青山猛可想起一事，道：“敢问姑娘，萧白门要这《珠光宝气图》干什么？”他这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在场诸人似乎都听懂了。近段时间，萧白门异常活跃，神出鬼没，活跃在江南一地，曾就有人见这翁世洋和萧白门有过接触，也正是如此，侯青山才会在一进门就问翁世洋杀李援是否是出自萧白门的授意。翁世洋粗人一个，断然不会有这个心机头脑，唯一的可能，就是萧白门在背后指使，萧白门如此做的目的何在？他又为何不自己亲自动手？而更可怕的是，从柳仕岐的遗书中可以知道，似乎另半幅《珠光宝气图》也已由柳仕岐亲自送到了萧白门手上。难道说，这一切阴谋的背后的主使，竟是这个萧白门不成？
　　萧白门如果真是血衣娘子萧书泪的后人，难道正是他要助朱文卿复国报仇？
　　朱文卿脸上却也一脸茫然，似乎他也对这一切并不知情。少女却并没有回答侯青山的话，反而轻拢慢捻，在这当口好整以暇的弹起琴来。琴音如水，在这样的夜里，虽然风云激荡，却独有股空谷鸣泉的奇效。少女的手法很见高明，弹了一会，忽然开口唱道：“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人语驿边桥……”这是唐时大诗人皇甫嵩所做的一首小词，虽只有短短五句，却词意清雅幽达，与这样的夜晚，这样的雨色，这样的琴音，完全契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少女似乎爱极了“闲梦江南梅熟日”这一句，反复吟唱了数遍才肯罢休。
　　少女弹琴的当儿，似乎所有人都陷入了静止，适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消逝，荡然无存。然而，老于江湖世故的人都知道，一曲终了，更大的危险恐怕才刚刚开始！
　　果然，少女一曲方罢，柳凤飞就道：“朱文卿，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还不束以待毙？”朱文卿忽然大笑道：“你要求死，我便成全了你！”柳凤飞一怒，正要动手，忽见屋外两道影子飞速疾闪，快得不可思议，一青一白，柳凤飞心中暗叫不好，可是已经迟了，只听见雨夜里传来几声惨烈的呼声，紧接着就有重物倒地的声音，还未等反应过来，客栈大门“砰”的一声，裹挟着湿重雨气，众人眼前一花，大厅之中已站着一青一白两个男女。
　　那男子约莫四十来岁年纪，青袍长袖，孤光冷傲。那女子却是少见的一身白色，脸上还蒙着一条白色纱巾，长发飘飞，却是看不清年龄。这二人来得古怪，倏忽而来，陡然而至，众人心里都不由打了个突。
　　白衣女子笑道：“好热闹。”声音灵动曼妙，让人听得魂酥入骨。青袍人道：“楼主也真是，这么几个废物，还犯得着咱们兄妹二人出手。江南梅庄绝杀令，嘿嘿，也不过如此而已。”
　　柳凤飞实在想不到自己颇为倚仗的，父亲驱驰江湖、纵横半生的绝杀令，在这二人面前如此不堪一击，绝杀令阵型已破，却不知损失了几人，不由得铁青着脸，道：“你们到底是谁？”
　　白衣女子“格格”笑道：“大哥，他问我们是谁呢？要不要告诉他？”青袍人嗤然道：“将死之人，何必白费口舌？”那女子环视客栈里众人一周，道：“宁王给的命令是除了小皇爷，其他人一个不留，看来，今天在这里的各位，不走运得很了。”她这话说得轻飘飘的，但从适才她姊妹二人的出手身法来看，绝非大言恫吓，想到这里，众人心中均不由一寒。
　　那曲管家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听这二人说要杀光屋里所有人，不由得吓得魂不附体，忙道：“两位大侠，你们是宁王的人么？小人是宁王府的管家，这个，小人的性命就……就……”那女人“嗤”的一声笑，道：“曲管家么，没听说过！”忽然手袖一扬，曲管家下意识抬臂一挡，陡然觉得身子一凉，一柄短刀正插在自己的胸前。
　　侯青山看得一怒，道：“二位到底是什么人，恕侯某眼拙，不记得宁王府中有阁下两位人物。”他见这二人武功诡异难测，也不敢过分得罪，怕落得个和曲管家一样的下场。但毕竟同袍一场，曲管家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不出头却也说不过去。
　　白衣女人微微一声冷笑，正要动手，那青衫男子止道：“风林火山，嘿嘿，可笑当了一辈子宁王的狗，连宁王要干什么都不知道，真是可怜，可叹！”侯青山一惊，道：“你什么意思？”他心里隐隐觉得，宁王府中，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内幕，宁王到底有多少事情是瞒着他们兄弟四人的？难道说，与朱文卿暗中勾结的，真的是宁王不成？或许宁王正是知道自己性子刚直，决计不肯为虎作伥，所以干脆连他们兄弟四个都瞒过了？不知为何，侯青山陡然觉得心里一凉，失落落的，便觉倘如此刻这二人立即动手将自己杀了，也绝不会还手。
　　“喂，这位姑娘，你这样可就是你的不对了。”白衣女人听出说话的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不由眉头一皱，回头看去，见是一个少年白衣书生，却是林子轩。翁世洋等人均又被这个傻书生捏了一把汗，只听林子轩道：“我等只是在这里避雨的，又没有碍着谁，这位曲管家虽然人品不好，但自有天理王法，他又没有得罪你，你怎么能动不动就把他杀了呢？我看你长得也挺漂亮，怎么整天喊打喊杀的？你这样的容貌，没事在家绣绣花，逗逗鸟多好……”话还未说完，那白衣女人忽然笑道：“大哥，你小子夸我长得好看呢！”青袍人只淡淡哼了一声。
　　那女子目光一扫，看到了文通，不由“咦”了一声，道：“这不是文先生么？”文通自二人进来一直在闪躲，此时见二人认出了自己，微微苦笑一声，道：“没想到今日之局，天下影楼中竟然派出大司命、少司命两大高手同时出马，倒真是难得。”
　　侯青山听到“大司命、少司命”几个字，心中猛然一跳，江湖中疯传天下影楼之中，有一对武功超绝，手段淫邪诡异的杀手兄妹，便是大司命和少司命。大司命是男子，喜穿青袍，少司命是个女人，总是以一身白衣示人。大司命少司命秤不离砣，总是同时执行任务，据说被他们盯上的人，还没有可以全身而退而毫发无伤的。只是这二人在江湖中旁人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谁又能想到今晚会在这里遇到？
　　少司命笑道：“文先生这些年倒得意，楼主可是想念你得紧呢！”文通自知自己的武功与这二人相差甚远，此时也唯有束手待毙的份，不由苦笑道：“文某苟活十余年，这条命早该还给影楼了。”
　　少司命却忽然转过话头，向林子轩道：“小兄弟，你来说说，你们之间，谁先死为好？”话中狂傲之意，似乎客栈之中已是彀中之物，任由宰割。林子轩吃吃说不出话来，朱文卿忽道：“二位，那翁世洋手中有《珠光宝气图》，先夺了图再说！”

本主题由陶陶然然于 2024-6-9 17:22 解除置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