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水龙吟
却听大都督皱眉道:“那郭兴仗着朝中有御史台陆大人作保,这些年也骄纵惯了,才打这么一个小胜仗,就值得快马来报,那金贼号称六十万,要是每杀一千人就上报一次,岂不是要报上六百次?”
众人相顾错愕,均不知都督为何不高兴,雷把总眼睛转了几转,道:“都督说的也是,你说他一个御史,管好他分内的事也就罢了,何必来插手军国大事?那郭兴打仗是有两下子不错,但那矮子平日里也太骄狂了些,要不是都督气量大,谁能容他?”
那白发老将也附和道:“是啊是啊,听说后山有将近八千余人,才打赢这么一个小仗就来报喜,确实有点小题大作了。”严守成见好话都被别人抢了说了,心中醋意大盛,道:“我家丞相早就说过了,金人不是靠打的,就是因为像郭矮子这样的人太多了,老是挑衅生事,扰得两国边境不宁,否则咱们又何必坐在这里?”
房君如忽然起身道:“都督,君如忽然心有所发,想到了一首词来。”孟涪本还不高兴,听得此,转脸笑道:“是吗?再好不过了,快快诵来听听!”
房君如移步出案,来到帐中央,踱步来到门边,望着天外风萧凄紧,秋意深重,心中重重一叹,开口吟道:“西风漫卷残烟——”却是一阕《水龙吟》。却听房君如吟道:
西风漫卷残烟,
关河起落风不度。
飘摇浮沉,
衰草连天,
雁飞北顾。
秋卷霜凄,
人道却是,
仙乡何处?
念繁华故里,
今昔判若,
残酒烈,难入喉。
房君如吟到此处,看着觥筹交错,满目狼藉,心内微微一痛,言辞哽烈,继而转入下阕:
当年睢城战事,
人间始恸许张骨。
金刀北驰,
谁解武穆?
此身风流,
如何看惯,
向轻七尺!
正当时,
胡尘遗泪,
几人又笑我痴?
众人听得“正当时,胡尘遗泪”这一句,均是默默不言,知道房君如词中所言,大抵都是实情。忽听得一个极不协调的声音道:“好!好啊!”雷把总回头一看,见说话的正是严守成。严守成自得地道:“‘此身风流’,这句真好!我最喜欢风流了。没想到房先生看着本本分分,原来也是我道中人。男人嘛,就应该风流一点,准没错!……”严守成说了一大段,见没人说话,奇道:“怎么?房先生的词做的不好么?”雷把总干笑道:“做得好,做得好。你严大学士解得更好。”
这时,忽又闻飞马来报:“禀大都督,南阳杨文庆携公主在城外叩关。”孟涪皱眉道:“杨文庆?这小子还没死么?”众将也是面面相觑,雷把总嘿声道:“这小子倒真是命大!大都督,这姓杨的,见是不见?”那白发老将一摸长须,道:“依末将看来,见也不好,不见也是不好,至于见是不见,还需大都督拿主意。”严守成笑骂道:“好你个梁军头,什么都没说,倒推的一干二净!”
庞都统制冷声道:“为何不能见?从南阳到汉中,何止千里,一路上金狗设的关卡防线不下二十道,这人能够从重围之中将公主毫发无损的带出来,足可见其不凡,现在人家投奔上来了,怎么能拒人于千里之外?都督,末将的意思是要见上一面。”
孟涪没有理会,转身问房君如道:“依房先生看呢?”房君如道:“这件事情上,君如实不好妄言。不过如果怠慢了公主,致使千金玉体有所差池,天子一旦震怒下来,怕是不好交代了。”孟涪看着房君如,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房君如一直低着头不敢答话,孟涪笑罢,道:“房先生真风趣。”
雷把总道:“这姓杨的也不是什么好鸟,大都督,末将有一计,既可不见这姓杨的,又可以不得罪公主,可谓一举两得。”孟涪道:“哦?不妨说来听听。”雷把总道:“公主到了咱们这儿,就算是安全了。他姓杨的小子使命也就完成了,咱们把公主接进营中以上使之礼款待就是。至于那姓杨的,伙头营不正缺个管事的么?”
庞都统制忍不住大声道:“那小子分明是一员骁将,你就让他去管烧火做饭?”雷把总冷笑道:“你别忘了,他可是乱党张伯伦的旧部,都督能够收留他就算不错了,还待怎样?”
孟涪点头道:“雷威说的有理,是个法子,就这样做吧,很好。”庞都统制重重的叹了一声,连道可惜。孟涪咳了一声,道:“张贼叛逆的事,当着房先生的面,就不要议论了吧。”雷威看了房君如一眼,眼里露出古怪神色,道:“是,大都督。”
众人又喝了一会酒,庞都统制心中苦闷,喝的尤多。说话时天色已黑,孟涪命令撤下酒桌,重设牙帐。这时,柳红换了一身湖蓝色的衣裙,怀抱琵琶,袅袅上得堂来。
孟涪道:“诸位,上回我去见端王爷时曾听得楼外楼的顾盼盼唱得一首曲子,甚是好听,后来我命人记下,教柳红学了,今天保管让大家大开眼界。”便一挥手,示意柳红开唱。
柳红道个万福,轻调弦铮,朱唇微启,歌道:“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莺啼燕语,不肯放人归。”却是有宋一代最为流行的《九张机》。柳红的声音柔软温腻,唱来别有一番风味。
严守成拍手道:“好!比我上回到翠云楼听的要好听上百倍,柳红姑娘真真生得一副好嗓子,都督真是好福气呀。”说着,一边摇头晃脑,模仿起来:“……东风宴罢……长洲苑,轻绡催趁……馆娃…...啊……宫女,要换舞时衣……”一边唱来,还一边挠首作姿。
严守成嗓子本就粗哑难听,这般仙乐被他一唱,就跟杀猪也似,真真大煞风景。雷威等人直皱眉,柳红的琵琶都连续被打乱几次,庞都统制嘿然道:“这种软绵绵的婆娘的玩意儿,难得你严大学士如此喜欢,你何不抱着翠云楼的如双姑娘唱去?”严守成瞪了庞都统制一眼,道:“大老粗就是大老粗,简直不言而喻……不…..不可理喻。”
房君如忽然起身道:“大都督,君如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孟涪道:“说吧,但说无妨。”房君如道:“眼下敌人大军压境,咱们要欣赏乐曲,是不是应该等到……等到商量出御敌对策再说不迟?”孟涪笑道:“这个你房先生就大可不必担心了。个把敌军有什么可在意的?”房君如道:“大都督已有对策了么?”孟涪道:“我跟你说,房先生,像刘琦,张浚他们都说金人如何如何厉害,那是他们打仗无能,为自己找借口脱罪呢。其实金狗一点也不可怕,我这有二十万大军,随时可以直捣他黄龙府,只是咱们秦相爷心地仁慈,不忍与那帮蛮夷刀兵相见罢了。”
房君如心里微微一叹,站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这时整个军帐里只有柳红婉约轻柔的歌声:“八张机,回文织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恹恹无语,不忍更寻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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