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过中秋节,都是要吃月饼的。
几十年前也有月饼,但那是奢侈品,一般人家吃不起。
现在的月饼越做越小,好像村妇的陀螺,饿极的人一口都能吞下去。
几十年前的月饼,个儿大,解馋,有碟子般大小,二指那么厚,上秤称足有半斤重,粗纸叠的盒子,放进去四块,沉甸甸的。
老月饼一块钱一个,一盒子月饼要四块钱。这四块钱拿去粮管所籴小麦,能买十多斤,磨成面粉,蒸上几锅白面馒头,一家人过个肥年。
老辈子的人虽然穷,但过节还是不马虎的,吃不起月饼,就烙焦馍。焦馍什么样子呢?
八月十五傍晚,娘腰里系上厨裙,窊一瓢白面,像和饺子面那样,有紧没慢地搋,弄得筋道熟成了,就从大快上往下揪面剂儿,均匀得像如今的月饼大小。在桌子上撒上面醭,把这小坨的面剂儿揉成团,查查个头有十几个,拢在一边盖上棉布让它醒醒。
然后去锅上炒新秋收来的芝麻。小火慢炒,待那芝麻毕剥作响,紧手抄出来,金金贵贵地盛在碗里。从盐罐里捏一撮盐粒,用两头尖的小擀杖轧得细细的,撒入芝麻碗里,五个指头在碗里轻抓,使它调和均匀。准备停当,再来盘面剂儿。
把面剂儿用手掌着力一按就成了面饼,拿过小擀杖轻轻推擀成面片。待面片如碟子大小,去碗里捏少许芝麻盐,细细地撒在面片上,然后再推擀,直到面片直径尺许,再用小擀杖向周边略厚的地方找补一下,成了。
烙焦馍讲究火候。平时烧锅,蒸馍,炒菜我都能胜任,唯有烙焦馍,娘让我父亲烧锅。娘说,火大了焦馍容易煳,火小了会起泡。
父亲嘴里嘟囔,你这还怪难侍候哩。
一堆碎柴火沫子壅进灶门,父亲用小棍一点点往火头上播撒。娘用手在锅上试了试温度,就去张罗面片。
她左手拿着炊帚,右手轻轻捏起面片的边沿,炊帚只那么一抻,面片就搭在炊帚上,对着锅口一甩,啪地贴在锅里,面片竟不折不皱。
稍候片刻,就用炊帚稍部轻轻地挠那面片,使它团团转起来。待面片吃火匀实有些硬度,就顺手翻过来,一反一正,面片就熟了。
农村的柴灶都有前锅后锅,前锅烧火后锅也热。这空着的后锅就用来焙烤略带水分的面片。
后锅里放一块干净砖头,面片靠上砖头,倚立成人字形。待面片焦干的时候,拿出来放筐子里。
前锅里的半成品,依次放后锅里焙烤,两个小时左右,焦馍就烙成了。
穷人家也有规矩。烙焦馍的整个过程,谁也别想先尝尝。我们小孩只能在旁边看,多嘴说话还要挨怪。
成品的焦馍呈圆圆的盔状,通体焦酥,印在表面的芝麻粒清晰可见。娘说,先敬天地日月。都别慌吃。
月上东山,上有靛蓝,下带晕黄。微风过树,悉嗦有声。
院子里方桌上端端正正放着焦馍筐子。娘双手擎起一张焦馍,向东方深深地鞠躬,口中念念有词:月姥娘,月姥娘,焦馍敬你先尝尝。保佑俺庄稼收成好,一家老少都吃饱。
看着我满口香地吃焦馍,父亲把我揽过去坐他腿上,用胡子蹭我的脸蛋,问,焦馍大不?我说大;焦馍香不?我说香。对呀,焦馍又大又香,谁稀罕吃那月饼哩。吃月饼消化不动,肚子疼。咱才不吃它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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