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是栾树

无蕊

　　昨天下午，学生布置寢室，第二天开始入住，住宿条件不错，有空调，独立卫生间，走廊尽头的窗外是看不到边的桃园。这本来是中秋假期里的事情，给一场破坏力惊人的台风耽搁了。整完铺盖出来，静水说桃桃的照片在光荣栏里，好些家长在看，经过时静水指给我看，桃桃推着她说：走走走。我驻足细看，默念每个同学的名字，桃桃也就站住了。
　　我问：双胞胎怎么不在里面？
　　桃桃说：不知道。张某烨在里面。
　　我说：没看见啊。
　　桃桃说：没贴照片，但我确定他在名单里，我问过他。
　　我点点头，心满意足移步，给静水留影争取的时间也已足够。
　　我说：孩子都在光荣栏里了，你还有什么好担心。
　　静水说：是的，是的，我就是忍不住。
　　回到小区，发现车位上的碎枝清理掉了，截断的树杆还在。

　　树是栾树，十六日台风那一晚倒掉的，倒在它的花季。台风前，每日碎花满地，也落满我小电驴的座垫，正黄里带点红丝，艳极，情不自禁给它留了个影。树在巷间过于高大，全身照没法拍，只仰拍一个完整树冠，冠高三楼，花枝四溢，令一世界的支撑孤直危极。
　　雨被风激碎，看不出大小，只有风声和树的挣扎以及挣扎不过的破罐破摔，前后小院皆一片狼藉。桃桃坐在窗前做作业，我把窗帘拉开，玻璃的一边在渡劫，一边只是天色暗了些，手探一探窗，窗框似在呼吸。桃桃问：雨为什么和浪一样，一阵一阵往窗上拍？
　　我说：是风啊。
　　噢。
　　桃桃低头做作业。
　　门前那株栎树风猛时身形几乎矮一半，呼天抢地摇摆，隔窗抽手，甚感惭愧。
　　静水说：这树倒了也好。
　　桃桃喊：为什么！
　　静水说：它叶子都落到我们院子里。
　　桃桃说：那有什么。
　　静水说：又不是你们扫院子，你们两个，扫过一次院子吗？
　　天黑后，风小了点，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打了伞出去丢垃圾，出门没几步，就踏进积水，积水越来越深，转到垃圾桶旁，是在涉水了。揭开盖子，垃圾桶是空的，一回身，那棵栾树倒掉了，摸黑过去看看，被它翻起的根系挡住，根在两个车位间经营多年，没有越过车位的砖沿，没有钻过路沿，也没能往深处扎，这一倒，只是把两车位间的草皮整体翻起，象忽然多出一道薄薄的土篱笆。大车接到台风通知都停到地下车库去了，我的小电驴倒在雨水里，所幸没被树压到，便丢开伞，贴着院墙根绕过去，将它扶起。
　　跟静水说车位上的栾树倒了。
　　静水问：有没有压到后邻的院子？
　　我说：没有，顺着路倒的。
　　静水说：那树冠有没有扫到他家房子。
　　我说：天太黑看不清楚，你怎么这么关心他家，他家不是坑过你的桃子吗？
　　静水说：他家这段时间没住在这儿，在微信里问我情况，我说我也没出去过。
　　第二天就晴了，天晴得呀就象屋顶忽然被掀掉了一样敞亮，没心没肺的。静水拍了倒树的照片发给后邻，不久，后邻就赶过来了，静水去他们家院门口与女主人说了许久的话，回来时手里拿了几盒纸，说人家非要送，又说什么日久见人心。大概是鸡毛蒜皮的怨结解开了吧。

　　栾树倒在那里几天没动静，一天下班回家，发现被扶起来了，失掉一半身高以及整个树冠，支四根拐杖。
　　静水说：邻居知道后非常生气，说别的树倒掉了就锯掉了，这棵为什么偏要扶起来，物业说是业主让扶的，质问是哪家业主，物业不说，问我，我说我可没让，树叶子落在车上也挺烦的，是吧。
　　我说：树叶子倒没什么，主要是鸟粪。
　　静水说：物业跟我说是路对面那户人家，他们两家闹过矛盾，物业也是，我说你们要栽也好好地栽，挖个深一点的坑栽牢一点，光扶起来支几根棍子有什么用，马上十四号台风又要来了。
　　桃桃说：肯定还要吹倒。
　　我说：应该不会，树已经截掉一半没树冠了，风吹上去没处受力，和杠杆一样，现在杠杆短了，力又小了，是吧。
　　桃桃点点头。
　　静水说：邻居说这棵树真懂事，贴着他们家墙倒的，房子一点没碰到。
　　桃桃说：风不是朝着院子吹的吗，为什么不往他们家院子里倒？
　　我说：这风太大了，没地方去，见到院子就顺着院子吹，见到路就顺着路吹。你看那树的根，象一只大脚踩在两个车位中间，没往深处扎，就象一个独脚巨人，侧着倒的概率当然就大得多。
　　静水说：物业被他们家烦不过，说锯掉锯掉。其实对我们也有好处，是吧。
　　我嗯了一声，五味杂陈。
　　半截树柱杖而立，又过了两日。

　　树锯得极潦草，断杆堆在树桩上，短短的不能派什么用场，树桩断面也不平整，数了一下，十五圈年轮，径约一尺。算来，小区新建那年它就栽下了，如果没有这场台风，如果不长这么高，如果立足之地可以让它把根扎下去扎深扎牢，它就不会倒。倒了，扶起了，倒的担忧也就根深蒂固了，虽然这一次倒得很懂事，下一次呢。爱屋而摒去一棵树，从住家的角度看，无可指责。我做了些什么呢，如果我要留这一棵树并且为之努力过，仅仅因为爱树，结果会如何。
　　树在人世间无亲无故，居然也能安之若素。那些鸟呢，它们没有在上面做窠，只是一停而过，报之以粪，这对树是好的，因在人间，也可以是不好的。
　　也许会重栽一棵树吧，这回不必是栾树。

　　9/23~9/27

论金

桃桃多大了？初中还是高中了？

火星十三州

搜了 一下栾树，还不知道是啥。不知道见过没见过

火星十三州

这样从容温情的家教啊，怎么能不出优秀的孩子呀

火星十三州

我现在知道栾树了，高速路边的很多栾树。

无蕊

火星十三州 发表于 2024-9-28 08:08
我现在知道栾树了，高速路边的很多栾树。

又叫灯笼树，《我与地坛》里写过

无蕊

论金 发表于 2024-9-27 16:26
桃桃多大了？初中还是高中了？

八年级

薄荷味

细细读过，一株树，也是生活中的陪伴对象。总有些事物看似与我们无关，却又有着一些丝缕的牵念。

薄荷味

不动的时候很多时候我们体会不到那种岁月静好，一点动一动变一变，却觉出了诸多的不适应，诸多的思来虑去，是心牵情动吧。

杨逍逍

树大必招风，何况底子薄？没砸到驴就好。

这是提醒论斤的文章，学识不够还招摇过市，一不小心会殃及四邻。哈哈哈～～

无蕊

薄荷味 发表于 2024-9-28 11:14
不动的时候很多时候我们体会不到那种岁月静好，一点动一动变一变，却觉出了诸多的不适应，诸多的思来虑去， ...

生于忧患。还是动一动的好

无蕊

杨逍逍 发表于 2024-9-28 11:45
树大必招风，何况底子薄？没砸到驴就好。

这是提醒论斤的文章，学识不够还招摇过市，一不小心会殃及四邻 ...

今年十三号台风对江南的伤害是百年一遇

杨逍逍

无蕊 发表于 2024-9-28 11:53
今年十三号台风对江南的伤害是百年一遇

感触很深。亲历郑州720特大暴雨，百年一遇，触目惊心。

现在，稍有暴雨警告，学生停课，征服系统全员戒备。

一水天涯

曲笔天成，有如神助。
好文，妙人。

无蕊

一水天涯 发表于 2024-9-28 13:37
曲笔天成，有如神助。
好文，妙人。

摘台风之万一，无使空过

薄荷味

记得有一年去厦门，也是台风刚过，菩提树的叶子又黑又亮。大树枝提前都剪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