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是黄荆

湘女妃儿

读无蕊《不必是栾树》，玩心大起。仓促模仿，聊取一乐。

一
楚地多荆棘。干脆从直，自称荆楚。棘是棘条，浑身布满锐刺的藤蔓，攀援牵连覆盖丛林，几年便可封山。山民省事泛指，带刺的藤蔓都叫棘条，包括那“无力蔷薇卧晓枝”的主角。蔷薇就是月季，玫瑰仙子的嫡表妹。

荆是黄荆，大灌木或小乔木。不甚高大，总是长在其他树木荫影之下。要求光，难免疏影横斜左冲右突，把身子扭得像抖音劈过的美女，总是无法成材；水肥露气求不得，只好变得耐旱，必要时主动枯掉一些枝条，如壁虎舍弃被揪住的尾巴。于是这杂木，虽然木质坚硬纹路细腻，却因无法成才而不堪大用，除了熬火。砍回来一码码晒了做柴，做饭炒茶很奥利给。惟楚有柴。

大炼钢铁砍光森林，以粮为纲剃没胡须，黄荆是率先恢复元气的植物。幸免于难的人都穷，不说有没吃的，连柴火都成问题。田埂上的草只能各人砍各家，规矩上管下。把调羹伸到别人的碗里，先得掂量自家儿子有几个，房头有多大，打不打得过。为一把茅草大打出手结下深仇子孙怨，是常见的事情。那时的中国梦大概是我领导的口头禅：生灶有煮的，上床有杵的。除了食和性，还能要求什么。想多了涉嫌犯罪。

无奈把眼睛看向更深的山。山是有神的，有神必有神迹。哪怕一座山头一个神，级别比村书记还低，能力也肯定比书记强。虽然一个山神也不认识，但我认识村里的书记。他除了欺负人少的家庭讨好镇上的干部，狗屁不是。

进山砍柴不容易。要是收音机报的好天气，早早起来吃完，带上中午的馍馍、盐菜和水，沐晨星踩朝露赶早动身。去得晚了，一怕柴火晒不干回程挑不动，有命挣来无力拿；二怕当地痞子拦路勒索，一包大公鸡的烟是要给的；三怕找不到合适的山头砍，毕竟不是每个林子都能下刀。看山跑死马，绕错一条路就是半天，只能宝山空手回。

砍的都是杂木，为主就是黄荆。并非人家善良，而是杂木需要清除，正好合作双赢。后来砍柴的心眼活了，知道人家也愁这些杂木，便约齐了摆谱，托人带话叫提供茶水，否则就上别的寨子砍去。所以我向来不信什么“淳朴善良”之类的鬼话，都是利用信息不对称占了便宜的一方，对另一方提出的口头表扬和道德绑架。得了便宜唱雅调。听说有要别人提供午餐，吃完还挨了揍的。我认为打得好。

湘女妃儿

二

山里没有精神生活，进冬就是农闲。一闲就出丫杈，偷鸡摸狗扯皮闹袢爬灰打架秋后算账……太阳每天都是新的，也就每天都有新鲜事。只好唱戏。一个个寨子比起来唱，再穷也要斗几天富，乐坏了大篷车上的河南小女孩京楚剧团。没错，是叫京楚剧团，既唱京剧又唱楚剧。

光有戏不行，还得有观众、有喝彩。喝彩的人少、气势不够，隔壁村寨会笑话，剧团领导也不开心。“我们跑江湖的，钱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彩头。”——彩头就是钱，所以这话是个病句。但书记和族长们文凭比我还低，一直听不出来。除了给剧团加钱，还把邪恶的眼睛盯上了进山砍柴客。

跟着大人去的时候，在山口被一群手持红缨枪的人拦截。没有刑讯逼供打骂斥责，笑嘻嘻小声说话，邀请大家去寨子里喝茶看戏。我们是来砍柴的，有人抗议。那边还是笑嘻嘻，知道知道，保证走的时候，每人一担硬柴。

队屋前的稻场搭了巨大的戏台，有演员在化妆、更衣、嗑瓜子，书记和族长小心翼翼地陪剧团领导喝茶聊天，搪瓷缸子上画着一个持枪民兵，“要准备打仗”。戏台下有寨子的小孩、老头老太和妇女。男丁不多见，估计都在山上吭哧砍柴。

书记过来跟带队的说，柴都砍好了、晒干了，不用你们亲自去下苦力，运气不好还碰上蛇虫虎豹。这个季节，除了蛇在冬眠，别的野兽都饿着肚子在山里转悠。所以砍柴需要组队。“但是”，书记说，“你们必须老老实实地看戏，热热烈烈地鼓掌。看完下午场直接挑柴回去。欢迎回去宣传，组织人来挑柴。”瞬间被天大的好事击中，大家都觉不可思议。顺着书记的手指看去，后面稻场上，山一样的黄荆剁得齐刷刷码着，足足有这么这么这么高的一堆，连捆柴的藤条都准备了。

楚剧不喜欢，哭哭呀呀烦死人，倒是爱听那一个字都不懂的京剧。等到稍大跟着收音机学了几段才发现，最好听的时候，恰恰是一个字都不能听懂的时候。晓得了唱的什么，因想象而来的自我发挥瞬间退去，不由觉得：切，这么两句话亏他说得这么啰嗦。就像听英文歌，最怕的就是突然懂了歌词。最先触动心弦的不是歌词，而是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下，毫无成见的节律和嗓音。

湘女妃儿

三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我大概就是这个类型的人。身为山民，少有天生对司空见惯的树木花草兴趣浓厚的人。山里人对待树木，成材的到期砍伐，不成材的塞进灶膛，独我是个例外。无论走到哪里，最关注的就是植物。是否适合作盆景，应该如何裁，哪里能出枝，造个什么型，配个什么盆……半生积累下来，本土常见的园林园艺品种，差不多都混成了熟人。

才发现黄荆也是制作盆景的素材。木质坚硬，天然虬曲，制作出来可省不少年功。加上适应力强，耐寒耐旱耐贫瘠，沾土就能活，浑身都是不定芽，造型养护都能取巧。达到同样造型，山松可能要一两代人，黄荆也许只需五年。

某年去基层，饮酒大醉，在村头茅厕减负。尿毕出来，见古柏与巨石间夹着一棵黄荆——都不能叫棵，原木已被挤死烂掉，独剩一张百孔千疮的树皮，残存两枝，青黄不接。略一摇动，脆声而断，底部三两根山羊须似的残根。抱起观察，可养可塑。扛回老屋院子，素沙植好，草绳缠了青苔薄膜保湿。半年后起发新枝，茁壮繁茂。为这枯树的新生，特意请了兄弟们拼酒作贺。原计划蓄养两年开始造型，谁知母亲种菜嫌它碍事，加上一向认为我不务正业不求上进，也是这些东西的影响，乘艳阳高照悄悄拔了晒干，复又归于灶膛。

可惜自是可惜。庄子讲臭椿无用之用，恰是无用才得保全自身。就像我，因为够怂，所以睡觉从不关门。无能有无能的好处。纪检委或克格勃，都找不到我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但黄荆何其无辜，到底把命丢在我的手上。

好在我是个没啥欲望、什么都不强求的无心之人，失了就失了，不敢陷在情绪之中。师父有积攒一生的奇花异草名木古树，得闲就去看，构思如何造型如何整枝，喝茶闲聊就是一天。经常劝他，不要搜集了，再多就是负累。“你看我没钱买地建园，所以你的园子就是我的园子，你的盆景就是我的盆景。入我眼者为我所有，见过就在心里，不必抱回家去。”师父也笑，慢慢收集的果然少了。在别人的成就里得到观赏之乐，跟看完大戏还有柴挑差不多。

给黄荆造型不是简单的刀锯相加，还是个自我塑造的过程。无论什么型式，首先立身要正。悬崖、临水，危态可有险情不能有。花浓柳艳处着得眼高，路危径险处回得头早，可列入造型准则。蓄枝造型亦是，疏与密、争与让、虚与实、远与近、呼与应、枯与荣，在在都是做人。最终成型，惘然无得，大自然才是最好的盆景师。

湘女妃儿

四

楚人养蜂，槐花蜜最好，其次是荆条。见过一架山，满山都是黄荆，松柏栗子都没一棵。时值花开，千万只蜂蝶振翅飞舞，声音宏大得不似昆虫，像儿时父亲揪着耳朵逼我背书的叨叨。黄荆花不怎么样，既不好看也谈不上香，不明白为何会酿出顶级的蜜。据说可保存数十年，不失营养不变质。

天生不喜甜。当年驻点村书记家养蜂，曾赠我两瓶自酿荆条蜜。放了两年，最后转送了喜欢甜食的朋友。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说天地生人都是禀气而生，气韵不同方成就百态千姿。一方山水一方人，出场时都预设好的。我这山人，大概就是黄荆这种禀赋。

湘女妃儿

咳咳 偷的
猜猜这是谁的手笔呢呢呢？

金豆豆

留给脚印。待会儿起床了，再认真读。这会儿躺床上瞎逛呢。。。

远去的烟云

  这字的主人，有些文字功底！

湘女妃儿

远去的烟云 发表于 2024-9-30 06:26
这字的主人，有些文字功底！

哈哈 烟云哥居然没认出来
温馨提示，你比较欣赏的那位。

湘女妃儿

金豆豆 发表于 2024-9-30 06:11
留给脚印。待会儿起床了，再认真读。这会儿躺床上瞎逛呢。。。

咳咳 必须读啊

知音

湘女妃儿 发表于 2024-9-30 00:35
咳咳 偷的
猜猜这是谁的手笔呢呢呢？

那位又闭关了…

知音

我喜欢标题用恰好这两个字，不多不少、不急不躁

湘女妃儿

知音 发表于 2024-9-30 07:45
那位又闭关了…

嗯嗯
让他闭关几天
不然出来就会参与战争。

本来想上他的号发的，想了想还是让他安静安静。

湘女妃儿

知音 发表于 2024-9-30 07:48
我喜欢标题用恰好这两个字，不多不少、不急不躁

我还一直琢磨着这两个字……

金豆豆

湘女妃儿 发表于 2024-9-30 07:56
嗯嗯
让他闭关几天
不然出来就会参与战争。

不管你们怎么玩，不喜欢你用他的号——无他，想着我跟“他”嬉顽笑闹，背后却是另一个人，膈应~~~

金豆豆

@无蕊 ，来看看相似度~~~

金豆豆

另，你不要跑那边去讨伐花叶子。他仓促烦杂，难免有失言。有事儿回来聊，不要不知不觉陷入泥潭里了~~~

金豆豆

负荆请罪，黄荆条子出好人。足见其杂木外形和品相~~~

金豆豆

湘女妃儿 发表于 2024-9-30 00:34
三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我大概就是这个类型的人。身为山民，少有天生对司空见惯的树木花草兴趣浓厚 ...

偏爱这部分，自然随性，着墨在黄荆。前面几节，……杂质太多。

王幼君

妃儿最后一段改变我的世界观

金豆豆

湘女妃儿 发表于 2024-9-30 00:34
四

楚人养蜂，槐花蜜最好，其次是荆条。见过一架山，满山都是黄荆，松柏栗子都没一棵。时值花开，千万只 ...

这部分，可归属第三节。在我偏爱的范畴~~~

金豆豆

湘女妃儿 发表于 2024-9-30 07:39
咳咳 必须读啊

读完了。写得很好！这家伙确实文字功底扎实~~~

湘女妃儿

金豆豆 发表于 2024-9-30 08:31
不管你们怎么玩，不喜欢你用他的号——无他，想着我跟“他”嬉顽笑闹，背后却是另一个人，膈应~~~

没事没事
从不用他的说话
我模仿不来他的说话风格。
还是去年他在缅甸的时候，帮他发过一次帖而已。

金豆豆

湘女妃儿 发表于 2024-9-30 08:50
没事没事
从不用他的说话
我模仿不来他的说话风格。

嗯。这就好。我从前就为了有人串号，还是我很欣赏的，依旧毅然割袍断义来的。

湘女妃儿

金豆豆 发表于 2024-9-30 08:32
@无蕊 ，来看看相似度~~~

无蕊那篇也写得好
看似是写树，重点在台风的危害。

知音

金豆豆 发表于 2024-9-30 08:35
另，你不要跑那边去讨伐花叶子。他仓促烦杂，难免有失言。有事儿回来聊，不要不知不觉陷入泥潭里了~~~

提醒的对，妃儿不要去解释了，……

湘女妃儿

金豆豆 发表于 2024-9-30 08:35
另，你不要跑那边去讨伐花叶子。他仓促烦杂，难免有失言。有事儿回来聊，不要不知不觉陷入泥潭里了~~~

好，
看你说的话才过去看的
想着是跟他熟没啥顾忌，其他人我不会说一句话。

湘女妃儿

金豆豆 发表于 2024-9-30 08:39
负荆请罪，黄荆条子出好人。足见其杂木外形和品相~~~

我咋想不出来那是啥东西呢？
我们这没有？

湘女妃儿

金豆豆 发表于 2024-9-30 08:42
偏爱这部分，自然随性，着墨在黄荆。前面几节，……杂质太多。

我再读读

湘女妃儿

王幼君 发表于 2024-9-30 08:43
妃儿最后一段改变我的世界观

呵呵 不是我写的哦。

无蕊

金豆豆 发表于 2024-9-30 08:32
@无蕊 ，来看看相似度~~~

是相反的，这一篇极雄浑，当得起一个楚字

檐后栾只是终究无从偏安的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