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羊腿
秋风吹走天边的白云,吹来烤羊腿的香气。
羊腿已被端来,安静地躺在她面前的盘子里,她伸手抓住腿骨,微微闭上双眼,轻嗅那诱人的肉香,满意的微笑嘴角浮现,她轻轻张口, 雪白的牙齿锋利尖锐,只轻轻一扯,羊肉便被撕掉一块,手中的羊腿露出森森白骨。
咩~~
帐篷外,一只羊安静地站在枯黄的草地上,任凭秋风吹动她头上雪白的绒毛,吹乱它身后流出的鲜血,鲜血在风中划出一道弯曲的弧线,最终流落到地上汇聚成红色的一潭。流出鲜血的地方,是一处新鲜的伤口,缺了一条后腿的伤口。
后腿就在她手中,诱人的香嫩,若有美酒,若有佳人相伴,哦,不需佳人,她自己便是佳人,普天之下,更需何人?她不需要,只需一壶美酒,一条羊腿。
美酒已斟满,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何必要回,不回来更好,独饮美酒,独享羊腿,独享这无人打扰的秋水长天。
她端起酒杯,欲邀明月,明月西沉,再邀繁星,繁星凋零,又邀西风,西风不语,隐入黄沙。黄沙无处遁逃,但它终究不擅饮酒,只此一杯,便迷乱了沉醉了天地。
天地之间没有第二个人,也没有第二只羊。
何不进来同饮?
她举杯邀羊。
羊看着她,看着她手中的羊腿,身影未动。
她看着风中的羊,昂首倾杯,美酒入喉。秋风中萧瑟的身体有了一丝暖意。
第三杯已斟满,她低头看去,杯中荡漾着的是盛世容颜,我见犹怜,谁人又能不沉湎?
她笑,旁若无羊地笑个不停,终于在腹肌的震颤停歇后,笑声止住。
咩~~
羊又叫一声,叫得毫不悦耳,也没感情。
你叫有什么用呢?让你饮酒你不来,要不,来吃羊腿?
羊进来了,踉跄着,三条腿走进了帐篷,地上洒落一路的鲜红。
你吃羊腿?
咩!
声音中带着坚定。
拿去吧。她吃吃地笑着,将盛着羊腿的盘子递过去。
从来只吃草的羊,安静地吃起了羊腿。
羊的嘴唇快速开合,一只前腿按住骨头,牙齿咬下一块羊肉,快速咀嚼,含泪咽下,再咬一口,再次吞下。
当羊腿只剩下一根白骨时,盘子里盈满清水,那是羊的泪水。
她看着盘子里的泪水,看着那光秃秃的骨头,斜眼瞅那只羊。
她起身离开,拿出一把锥子,在羊腿骨上用力钻动,很快钻出六个孔。
她用指头按住六个孔,把腿骨横放唇边,轻轻地吹,萧瑟的秋夜里响起了凄凉的明月关山曲,寂寥,悲凉,伤感,久久回荡。
羊甩动一下耳朵,蹒跚着离开桌子。
她冷眼看去,那羊身上伤口处不知何时已然愈合,看不到伤疤,仿佛那里本来就从来没有生长过一条腿。
羊已走出帐篷,站在风沙弥漫的旷野中。
你本不该是一只羊。她放下笛子,冷冷地说。
她说的没错,那只羊本是一只骆驼。
骆驼驮着她,在茫茫大漠中穿行了无数个白天和黑夜,直到干粮耗尽,骆驼就让她用刀割下骆驼肉,让她烤着吃,她便可以在这荒凉的无人区活下来。
当骆驼肉被吃到所剩无几时,一只骆驼,就逐渐萎缩,变成了一只羊。
而这个夜晚,她想吃羊腿,羊没有犹豫,任凭她的双手用力一扯,羊腿就脱离了身体。
羊肉一半进了她的肚子,一半进了羊的肚子。
她吃饱了,心满意足,又可以清脆地笑,尽情地哭,可以毫无理由地发脾气,可以对着缥缈的远方独自发呆。
她已经发呆完毕,把笛子插入腰间,起身到帐篷外张望。
风沙已停,一轮明月照着羊,不,照着一个人,三条腿的汉子。
她看着汉子,看着汉子的三条腿,并未感到诧异。
那只羊本来就是一个汉子。
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一个月圆之夜,一个回眸,他便爱上了她。
事情如同你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不需要理由,甚至不需要过程。
他们在月下牵起了手儿,他对着明月说要给她幸福,他会尽力实现她的心愿。
她说要去流浪,去那人迹罕至的远方。
当他们心有灵犀地走到大漠深处时,她实在迈不动脚步,可她的心依然向着远方,当又一个月圆之夜时,他就变成了一只骆驼,虽然他并不知这是她的咒语起了作用。他驮着她,走在洒满月光的沙漠里,内心充满快乐,前所未有的快乐。
此刻,骆驼从三条腿的羊变成了三条腿的汉子,多一条腿,终究是一个累赘。
她并不担心,当下一个月圆之夜,她会将那多余的一条腿再次扯下。
从未吃过烤人腿,她觉得有必要尝试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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