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果、葡萄园及其他 [复制链接]

轻言

主楼

发表于 2025-5-8 15:4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轻言于 2025-5-8 17:30 编辑

一、

收到南瓜果时，小儿很好奇，明明是樱桃番茄，为什么叫南瓜果。我也是第一次见，除果身三道棱异于小番茄，颜色形状大小几可乱真。是在叮噹网购的插花。那日立秋。剪好插瓶，收管家微信通知，我们楼有密接，实施封闭管理。后疫情时代，你永远不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所以，冰箱总是满的，油米纸巾永远买双份，一份用着一份备着。

困制于家的日子，那瓶南瓜果格外醒目。暖光从过道顶灯射下，红色橙色青色果子仿佛也卯足了劲，硬把炎热的空调房，染出初秋的味道。

孩子还在纠缠南瓜果应该拿来吃，不该当花插。于是给他讲我第一次见到的美学意义上的南瓜。

那时刚来深。仿佛有无穷的气力需要耗掉，每个周未都在外闲荡。也不在附近玩。坐很远的车去人民南路，那里有国贸罗湖桥金光华广场。闪耀的繁华，簇拥着时代的宠儿，编织出一个高不可攀的世界。孤陋，贫穷，年轻，自由，小心翼翼又盛气凌人，这是一个有趣的组合。以致于现在回想那段日子，只有一句话，年轻是用来挥霍的。

买首饰才能正经逛国贸，不过那样的时候少之又少。更多时候，混迹滚滚人流，只为满足眼睛。是在一个透明橱窗里看见，一只象磨盘一只象喇叭，蹲在时尚模特脚边。当即笑了。小时候，成熟的南瓜被码在厨房墙角，一直延伸到餐桌底，夏天吃饭时光脚踩在南瓜上，凉快极了，而冬天，它们能让坐椅子够不着地的双腿舒适。我们对跳出农门的南瓜行长注目礼后，说一切皆有可能，转身离去。身后旋即传来一声娇斥：你怎么可以去掐别人的南瓜呢。一对情侣，男友大约不相信是真的，忍不住出手鉴定。年轻的城市，来自五湖四海同样年轻的人。他们被城市迷惑，被城市征服，也把自己变成城市的一部分。

南瓜果还在花瓶，成了干花。鲜艳的颜色依旧，只是水份流失导致果实萎缩，象上了年纪的人。其中一枝因果实太沉，用铜丝绑住，愈显苍桑。一直不喜欢干花，喜欢活沷的有生气的东西。但这束自己亲手制作，我决定爱它了。

二、

侄女寄来一箱葡萄，淡绿的果子晶莹剔透，无籽清甜。中元节前夕，侄女一家开车陪大姐回老家了。据说，家乡现在已成为著名的葡萄生产基地。这款名阳光玫瑰青提，系日本进口品种，声誉很好。

真的离开太久了。每次听他们说起我不知道的家乡，心便一紧。陌生如飘緲的雾气愈积愈厚。

吃葡萄的时候，似乎为取得与家乡的某种联系，想起另一片葡萄。它长在有我的故乡。

初一才和父母住回一起，转学到父亲工作所在的镇。走读。学校在镇西，家住镇东。那是一段很长的路。我和同学不太熟，他们都是中心小学一起升上来的，象我这种外地转校的学生很少。

因为那条长路，便有了机会和同学交往。余芳是同路的人。每次放学，如果一起走，相当于把她送回家。她家住财政。白底黑字的单位长匾当街竖立，她和我分开，转进去就到家了。余芳告诉我，他们院子里有葡萄园，邀我去她家玩。但那长匾旁边的铁门，门卫室有一个讨厌的老头，要问很多，问了也不一定让进。

葡萄园，我只在书上看过。除了葡萄干，也没吃过真正的葡萄。想象，当枝叶爬满架子，风吹来，叶子沙沙作响，一串串葡萄从架子垂下，不摘，光摸就很好。

余芳说，葡萄园已经长小葡萄了。葡萄大了。她吃到了。

那个晚自习停电，我们提前放学。财政铁门开着，老头不在门卫室。余芳拉着我进了他们院子。微弱的光线从几扇窗口飘出，随即被夜吞没。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跑到葡萄园。余芳告诉我，架子是竹子搭的，很滑，小心不要摔了。葡萄园实在是夸张的说法，只有四根葡萄藤，几分钟就爬完了。葡萄很少，我俩合在一起也没摘够十颗。迅速逃离现场把头发理好。她假装若无其事把我送到大院门，一过铁门就飞快跑。路上，没洗就把葡萄吃了。

真象梦啊。

看着侄女发来的照片，照片里的葡萄，仿佛又听到那夜的心跳。我的脚从竹杆滑茖，差点摔下去，我们胡乱扯断缠着腿的藤子，飞也似的跑。那些幼小的留在枝头的果子，是用来怀念的吧。

现在，它们长在你的窗外，真好。

三、

重读蔡崇达《母亲的房子》，依然感动。那个瘦弱、倔强、没有文化、把鼠药藏在抽屉随时准备逃离的母亲，明知政府要拆迁，仍坚持建房。他家的四层楼房是全镇最高建筑。但很丑，因为是分次修建，没有专业设计也不是一气呵成，连门都不朝一个方向开。

最初两层是父亲生病不久修的。其时他读高中，父亲中风，姐姐因出不起嫁妆与男友分手。母亲独自经营一个小加油站。亲戚朋友看见他们都要绕道走。她的母亲，在一挂响亮的鞭炮声中宣布建房。她说人要活一口气。四年后，母亲把房子加层，盖成小镇最高的楼。峻工后，她请求儿子，在新修的房子门口竖起当年刻有她和丈夫名字的老对联。整个过程，就象一位母亲一个女人的朝圣。她要在屈辱落迫的境地为自己为这个家建门面建尊言，为飘泊的孩子建归宿，为隐蔽的爱情立一句誓言。

无独有偶，流浪者张素英也修了一座房子。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凭一己之力，五年时间，用建筑垃圾，在西北荒郊建起一座三层楼。确切说，它不是住人的房子，更象一座精神城堡。她住在旁边的砖窑。她不爱说话，抽烟，养狗，帮农人收庄稼，把别人的施舍随手送人。她建这么一座房子要表达什么证明什么？没有人知道。随着房子被拆除，张素英走了。问她去哪，“往高处去。”

是不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城堡？高处又是哪里？

淡绿，鹅黄，卡通的拼图。我看着一个男孩在这样的窗前长大。我陪他哭，陪他笑，玩过他的玩具，听过他听的歌，他的字迹越来越有力，他的身高超过父亲，然后离去。我了解他吗？他只是他自己。

每个人都是一座岛。我们相遇，互相为对方肯定一些事情，一些无解的玄机。

我们关心南瓜果，关心葡萄藤，关心那些不绝望的事物，我们也不致于绝望。

走吧，我们往高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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