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四手 于 2025-5-30 18:20 编辑
1 这一世，我叫依朵，我妹妹叫依兰。 投胎是技术活，我很早就知道这个道理。 那天在奈何桥上，我求着孟婆。 我说孟婆，本来是我妹妹先到你这里报到，但是，我怕她记得前世的一切，所以我先来了。 我说孟婆，我知道你曾经是一株回生草，因看透了无数轮回转生的悲欢离合，所以被遗忘在天机之外，在奈何桥旁成了精。 我说孟婆，我不是精血化就的人形，我的本身不过是一个胭脂扣而已。我知道你一直在帮助那些迷失的灵魂忘却前世的恩怨，从而获得新生，而我从来没有心，所以也没有人的执念，我根本不需要喝什么孟婆汤。但是我妹妹，我希望她转世之前，你要拔光她的头发，盯着她喝下满满一碗汤药，你要在汤药里多放一点糖。
2 这一世，我依然没心没肺地活着，后来我看见了依兰来了。 她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我们是哈尼族自由自在的女儿，我看见她也一直没心没肺地活着，像我一样，我非常高兴。 我想，孟婆果然是慈悲的，她最终救了如花。 对了，如花是依兰第一世的名字，那时候，我是她手里的胭脂扣。 那个胭脂扣，鸡心型的盒子，以一细如发丝的金链系着，蓝黑的底色，混了金边，是一个叫做陈振邦的阔少爷送给如花的。 他离家出走和如花私奔以后，这是他最穷的日子里送给她的定情之物。 如花说，这世间，广厦华服不可贵，金银珠宝不可贵，而最贫穷的日子相依为命的真心最可贵。 如花说了这些话吗？其实我已经记不得了。 因为那时候，我华丽冰冷，只是一件人间的俗物，因为有如花不停地摩挲，有她永远温暖的目光凝视，而渐渐有了温度，渐渐有了幻化成人形的冲动。 3 可是，当我刚刚懂得作为一件人间俗物，因为有人珍爱而渐通人情时，如花死了。 那一世，如花死了，她是和十二少一起赴死的。 十二少，就是陈振邦。那个人没死，他又被救活了。 那天如花到了奈何桥，她没有看见十二少，她不肯喝下孟婆汤。她执意要去寻找陈振邦。 后来我见到孟婆。 我说孟婆，那时候你就不该放过她，你知道你的慈悲，其实是一种残忍啊。你应该看得到她会心碎啊，她在阴间等了他五十多年，这个世界上，爱和恨都太浓烈，太浓烈的情感，会先变成火，后变成血变成泪，后变成灰烬变成碎玻璃，再也捡不起来。 我说孟婆，你为什么要放过她？ 孟婆说，她还有下一世。 4 而我，已经被如花归还给了十二少。 那些年，我在十二少的手里不停地摩挲。 当我渐通人情的时候，我不明白如花为何扔下了我。 而十二少的摩挲，和如花不一样，他缓慢迟钝颤抖深情，仿佛带着所有的不甘，又带着最深的疲倦和眷恋。 如花的摩挲是热烈的温情刚毅的决绝的。 十二少的摩挲是隐忍的温情的懦弱的迟疑的忧伤无言的，我渐渐从那些细致的皮肤的肌理温度频率，从他睡着的梦话和皱紧的眉头里懂得了他。 这个懂得让我不再像个俗物了，这是后来隐香说的。 5 如花把他留在在人间，可是这个人间不过是他苟活的修罗场。 被家人所救后，他与家庭决裂，现在，他叫陈笑侬，隐身玉茗楼书场做杂役。 他和我一样，渐渐没有了心。 但只有我，看见他佝偻着背，看见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用手指摩挲着旗袍，摸索着胭脂扣。 不不不，他和我不一样，他有心，只是他的心不在这个世上，而在他的亏欠和怀念里，在他的迟疑懦弱羞惭里，在他无力放弃的挣扎里，从此他沉默不语，从此他忧伤到老。 他用一生的作茧自缚和孤独隐忍，一边逃离一边靠近，那个叫做如花的前世宿命。 而我，不过是个胭脂盒子，我不执，因为我无心，因为现在，我已经懂得，有心就有痛苦。 可是后来，十二少，他长年累月的痛苦依然感染了我，那些气息渐渐缠绕攀延，像藤蔓一样，一点一点让我顿悟，一天一天像个人那样，重新去看去思考。 他们说，一千万人中才有一对梁祝可以化蝶，其他的只能化作蛾、蟑螂、蚊、苍蝇……” 如花，你们这是要化蝶吗？即使命运辗转反侧。 我好像懂得了陈振邦同样的忧伤。 6 现在，我要赶着去，找如花。 留着陈振邦，继续在这个人间继续蹉跎吧，他需要渡劫，完成他的宿命。 我赶着去投胎。 在到达奈何桥的路上，我遇到了一株仙草，和回生草一样，她天然天真，散发着隐隐的香气，她一直有着一颗清凉纯真的心。 她说，人间的气息太复杂，太纯粹的东西会被污染，要不看不听，要看见了听到了，依然有一颗清凉之心。 她说，好在，你先天是一只胭脂扣，没有人间的心。 我没有告诉她，我现在已经沾染了人间所有的复杂，但我徘徊在虚无里，一边理解一边无措。 只有如花除外，她的单一执着，给了我重新审视的方向。 7 这一世，如花叫梅姑，我是哥哥。 这一世，我们站在舞台中心。我们描眉画唇，戴凤冠霞帔，在戏台上，在歌曲里光影里别人的故事里，过一个又一个如戏子般的人生，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泪。 这一世，她叫我哥哥。她说：你是十二少啊。 她说：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你记得吗？ 我不能告诉她，我不是。我不能告诉她，十二少还在人间继续蹉跎。 虽然我是器物本身，我投胎而来，就是为了让她这一世不再孤单，回报她曾经赋予我的温暖。
那株仙草，曾经给我取名，她说如梦如幻月，你叫如梦或者如幻，和如花从此是姐妹。 她说你从此有名字啦，你会循着她的气息，在每一世找到她。 现在，我多想告诉如花，我去看过陈振邦，被救活后的陈振邦，在人间苟活的陈振邦，我曾经鄙视他，和如花一样鄙视过的陈振邦。 我想告诉如花，后来我不再鄙视他。 现在我代替他，在这一世照顾你关心你温暖你。
这一世，梅姑对哥哥说，要是我四十岁还没有结婚，你娶我吧。 我说，好的。 这一世，她依然有执念，她依然痛苦辗转。 这一世，我又先走了。 我要敢去孟婆那里，我要找到孟婆，下一世转世前，你要盯着她，喝下满满一碗汤药，要是不够，再加一碗，记得，一定要多放一点糖哟。 8 2025年，3月8日，茶楼里人来人往，我终于看见他了。 其实我们的相貌早就面目全非，但是我可以凭着气息认出他来。 我说，嗨，陈振邦，你要喝什么茶，普洱铁观音还是茉莉花茶？ 他回头喊我：哟，依朵，好久不见啊？ 他一边应付我和身边所有的熟人，一边把目光投向依兰。 他说，让你们茶楼所有的漂亮姑娘来敬茶，除了依兰。 我看见依兰格格地笑，眼睛笑得像一弯月亮，她说，陈振邦，你好坏啊，记不得我帮过你？
现在，我心里一阵一阵发紧，我看见他一次又一次地试探依兰。 但是，我最终看见了他眼里的失望。 他说，依兰果然不是如花。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抬眼看去，如花，不，这一世她叫依兰，她依然在没心没肺地笑着。 我的眼里渐渐堆满了涌出来的泪水。 我想，孟婆果然是慈悲的。 不记得就好。 9 那一天，我坐在那株仙草身边，它天然美好，散发着隐隐的香气。 听她说，我只是一件无心的人间俗物，她说你可以叫如梦或者如幻。 其实后面还有一个月亮，如梦如幻月，月亮一直清冷的挂在天边，他看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 那一天，我只是一件无心的人间俗物，当它沾染着人间所有的最真挚的执念后，我只是渐渐懂得。 那一世，我代替十二少扮演的哥哥，而哥哥扮演了欧阳锋。我看见他孤独茫然地坐在沙漠里，以为不得到就永远不会失去，以为把自己当做生命的看客而不是过客，就可以逃开所有生命的羁绊，却逃不开时间之灰的惘然和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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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5-5-30 1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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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5-30 20:4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