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三枚五分钱的钢镚埋到一棵歪脖子松树下的时候,绝对没想到有一天它们会消失在大海中的某一处。
她不记得是如何获取到那么多硬币的。在硬币还流通而且合在一处能够换取不错零食的时候,她也弄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起的心思,怎么能做到将它们埋入地下,且幻想着某一天与它们重逢后,会收获一整给山坡的惊喜与满足。
山间的风拂过她时,总是带着毫不客气的疏离与挑衅。她依旧不敢反抗与悲伤,一个人在松林与坟茔中游荡,时常被野枣树上去年遗落的果实吸引。小小的一颗悬在枝头上摇摇欲坠,想停下或者落下都不可能,但这并不妨碍它赤红的美丽。
那棵埋了钢镚的松树长在一条山涧旁,确切的说应该是沟,因为它既不深也极少流水。每次来看钢镚时,她都要从这条沟底一路攀援直上。期间要躲避几棵斜刺而出的野枣树和三丛随风摇摆的野菊花。山沟里只在暴雨之后才会有细小的水流铺展跌宕而下,因而大多数时候,那些青石都是干爽容易着力的,她攀爬的时候身子轻灵且自在,像一只自由自在的麻雀。
某个夏日的午后,她在异乡喧闹的街头没来由地想起有关故乡的一切。她身前身后的所有景致与人群如潮般退却,那山,那松,那条沟迅速在眼前滚滚而来,铺满整个世界。一切如默片般哑然无声却秩序井然,她骨骼中,类似麻雀般的轻灵再次苏醒,她在众人先是诧异之后转入见怪不怪的目光中奔跑起来。越过一块块巨大的青石,躲开摇向脸庞的满是尖刺的枣枝,飞过一丛异常灿烂的黄野菊……
她没有方向也没有停歇之地。那棵歪脖子的松树被人类送入深深的海底了。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幸免于难。当她停下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张开的两手在风中有些张皇无措并且冰冷如麻雀干枯憔悴的爪子。雨从天上落下来,洗刷着她已经一无所有的过去与现在。梦里她曾无数次如麻雀般企图重新回到熟悉之地,被淋湿的翅膀却屡屡沉重地飞不起来。记忆被折弯,喊叫消失,她像个年老的妇人弓着腰,隐匿起湿漉漉的翅膀。那潮湿既阻止了她的飞回,也保鲜了一部分水灵灵的记忆。一重又一重的岁月与遭遇被掀开又落下,她笑着跟人打招呼时,没人看出她曾拥有过一座山,一棵松,一条山沟,一对麻雀的翅膀。
还有三枚五分钱的钢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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